回去的路上，簡檸一直很緘默。言聿卿伸手在她面前晃：“累了？”

    外面的景色流水浮燈般掠過，簡檸閉著眼，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車子一路駛到簡檸家樓下，她悠悠然醒來，看見言聿卿靠在車邊打電話，說的還是粵語，應該是家里頭的事。

    等他說完，她才關上車門：“archer，謝謝你送我回來。”車外比車內冷，說話的時候，呵出一團白色氣體。

    言聿卿把手套抽出來，塞到口袋：“天太晚，我送你上去。”

    她家樓下是舊式小區，路燈黃澄澄的，走到前面樓道時有一段路燈時閃時滅，會有點黑。

    簡檸走在前面，沒說話，言聿卿也沒開口。剛剛他接了家里傭人電話，說外公今晚心口疼，有點兒喘不上氣，許是氣到了，后來緩緩就又好了。

    心里有事，就走得慢了。

    前面草叢里忽而窸窸窣窣，簡檸轉過頭，忽然看見有個黑影咻地一聲竄出來。她嚇了一跳，后退一步，差點沒踉蹌，還好被他在后面扶住了。

    言聿卿向前攬著她，再定睛一看，不過是一只淘氣的黑貓。貓咪在前面站定了，趾高氣揚地喵了一聲，再隱沒在黑夜里。

    “嚇著了？”

    “沒事。”

    昏黃的燈光下，言聿卿低頭看向簡檸的眉眼，她眼睫毛長而翹，鼻子小巧，瞳孔縮了縮，里面映出他的樣子，仿佛一只眼睛濕漉漉的、怯生生的鹿，惹人憐愛。

    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一點想吻下去的沖動。

    只不過還是忍住了，嗖然放開手，冷著臉：“沒事就好。”

    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背，有點涼浸浸的，像剝了皮，泡在冰水的荔枝，白皙清冽，又甜又脆。

    到了樓梯口，言聿卿又想起一件要緊事：“最近天氣太冷，等轉暖了，帶你出海去玩。”

    “archer，”她本來是想拿出鑰匙開門，背對著他，鼓起勇氣，“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簡檸沒有回頭看，她想像不出言聿卿的表情。她想過很多的借口，諸如工作太忙，又或者家里有事，想來想去，還是直截了當，任何的借口不過是對他的褻瀆。

    只沒想到他輕啟薄唇，只逸出一句，好。

    干脆，利落。

    簡檸呆立半晌，心里那塊石頭忽而就放下了。一直以來，當她認清自己的心意之后，仿佛就是提著一只靴子的人，戰戰兢兢地等著，不知道那只剩下的靴子什么時候會放下來。

    她不希望變成言聿卿圈子里其他人的談資，變成某某人的姨太，外室，小三，或者是在外頭不被承認的女人。

    她不愿意自己變成這樣的人，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他強硬地扳過來，俯下身，狠狠地吻下去。

    言聿卿沉著眉頭，眼里含了微薄怒氣，簡檸詫異地抬頭，聞見他身上烏木沉香的味道。

    她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想逃，卻逃不出他的桎梏。

    見她傻愣著，言聿卿的左手托著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唔……”

    簡檸覺得自己嘴里的空氣都要被抽走了，他像龍卷風一樣，席卷了她的所有紛繁雜亂的思緒，卷起千堆雪，只余下空蕩蕩一條長街，冷靜又孤寂。

    言聿卿想過很多吻她的場景，沒想到偏偏會是在這里，在這無人深夜，頭上的燈光搖曳，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野貓竄出來，隔壁鄰居會不會聽見動靜。

    兩人分開時，都有點喘。

    簡檸驚魂未定，呆呆地靠在門邊，看向言聿卿。他眼里的狠戾散去，蒙上一片薄霧般的悸動和決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門把手硌得生疼，這才反應過來，言聿卿已經轉身走掉了，甚至沒有多說一句。

    …………

    剩下的幾天，簡檸過得味同嚼蠟。丘嵐那邊沒消息，言聿卿也和沉入水里一樣悄無聲息。

    好不容易熬到上班，其他人都歡天喜地的，lilith看見簡檸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走過來就要拉著她往外走。

    “去哪里？”

    “你還不知道嗎，ostrich的慣例，年后第一天上班老板會發利市，我看前面都排了好長隊伍了。”

    ostrich的員工眾多，果不其然，前面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

    簡檸搖頭：“算了，那么多人，排到什么時候呢。”

    lilith笑嘻嘻的：“大家都在排，討個喜氣也好啊，再說了，archer那么帥，能近距離接觸到老板的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

    隊伍里還有其他熟面孔，大伙兒聚在一起，說說過年的趣事，很快就到了隊首。

    除了archer之外，還有其他幾位高層，齊刷刷站在那兒，氣魄逼人。

    lilith拽著簡檸，硬是擠到archer的隊伍中去。

    簡檸有些恍惚，見前面的人一個個拿著利市歡天喜地地走，嘴里都是說些吉利話，什么新年快樂，萬事如意，身體健康，還有祝他越來越帥的，archer仿佛照單全收。

    終于輪到簡檸，她抬起眼，看向言聿卿，以普通同事的口吻說：“archer，祝你天天開心。”

    饒是言聿卿也想不出，眼前這人，平時贏了錢，大包大包的鈔票不拿，現下居然在這兒排隊領紅包。

    一枚冰冷的紅包被塞入簡檸的手里。

    他隨即瞥向她的身后，眼里分明寫著，下一個。

    領完利市回到辦公室，lilith又叮囑簡檸要把開工紅包收好，才有一年的好運氣。

    簡檸抬起眼：“你這是哪兒的說法？”

    lilith笑瞇瞇說：“大家都是這么說的，姑且聽著唄。”

    話音未落，兩人又在拐角處遇見kevin。實在不巧，他正帶著市場部眾人走過。

    無論如何總歸是個部門老板，lilith堆積起笑意，甜甜地說新年好。

    kevin從懷里掏出來一沓紅包，給了lilith和部門里其他人，這才轉過來，拿了兩枚給簡檸。

    眾人附和著：“kevin不公平，為什么jane有兩個利市？”

    “上次報告做得好，她功不可沒！”kevin的口吻流里流氣，又志得意滿拍拍簡檸的肩膀，“好好干！”

    等眾人走后，lilith傻眼：“jane，你和kevin很熟嗎？”

    簡檸搖搖頭：“只是見過幾次面。”

    下班后部門聚餐，meyer對組內取得的成績做了一番總結，他們做的《三國暴擊》在去年是lab所有游戲里的業績no.1，今年推出《三國戀愛記》，也要爭取好成績。

    說到興起時，大家紛紛舉杯慶祝。簡檸本來是端著橙汁的，meyer看到了，笑著讓她換成和大家一樣的紅酒，又說：“我們今天是部門內自己聚餐，也不是對外應酬，放心吧，不會勸酒，權當高興。還有，我話撂這兒了，今晚男孩子們都要護送女孩子安全到家！”

    酒過三巡，簡檸已經跟著抿了好幾口，再過一會，大伙兒聊得暢快，很多都喝高了。

    她覺得上臉，走出包廂吹風。

    外頭走廊的角落里，有個供人休息的貴妃椅。簡檸本想坐在上面靠一會，沒想到靠墊太軟，瞇著眼就打了個盹。

    睡眼朦朧間，旁邊的位置仿佛往下陷了一塊，像是有人坐到了她的隔壁。

    簡檸以為是同事走出來，睜開眼，斜睨過去，見到那人寬闊的肩背，再往上看到線條明利的下顎線。

    那人轉過頭來，目若寒星，眸子里有深究和打探的意味。簡檸揉了揉眼，覺得自己看錯了，言聿卿怎么可能會坐在她的旁邊。

    盡管如此，她還是伸手向他探去，手懸空到一半又停住，心想著一定是在做夢。

    她又閉上眼，昏沉間，那人仿佛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jane，你還好嗎？”

    簡檸見是luis，一個激靈坐起來，人也沒有剛剛那么難受了。

    “就是剛剛有點頭暈，現在好多了。”她抬起眼，“其他人呢？”

    “都準備回去了。”luis頓了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簡檸擺擺手，剛好一群人從包廂走出來，看見他們兩，熱絡道：“luis，順路捎上我們兩個唄？jane，我記得你也住城東那邊？”

    “不太順路。”她說。

    “沒事兒，繞點路而已，我帶你們。”luis斬釘截鐵地說，簡檸拗不過他們幾個，只得一起上了車。

    車上，一個女同事興致勃勃地說：“你們猜我剛才見著誰了？大老板！”

    “大老板，他怎么會在這？”

    “我也納悶呢，后來我繞過去瞧了下，原來是在旁邊的宴會廳有個活動來著，興許是老板剛好也參加了。”

    簡檸靠在最邊上的座位，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們說今晚的事，心下一沉，想著剛剛坐她旁邊的那人，不會真的是言聿卿吧。

    她還以為自己做夢了，夢里他的輪廓清晰，她有點想伸手撫去他眉頭上的褶皺，手伸到一半，覺得是在做夢，就又縮了回來。

    旁邊的同事咦了一聲：“luis，我記得你車里原來還有粉色抱枕的啊？”

    luis人不錯，經常給同事們蹭車，車上的粉紅抱枕一直被人詬病，眼下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車上的配飾好像也換了。

    “嗯，都換掉了。”

    “哎你那些原來都是女朋友買的，不會是分手了吧？”

    他咳了咳，眼風不經意間掃過車后座的簡檸：“分了。”

    這一下氣氛降至冰點，同事們見怪不怪，頗為惋惜：“那多可惜，你們是校園情侶一路過來的吧。”

    “畢業后很多理念不一樣，大家的想法差得太遠。”luis應了幾聲，不愿多說，就連其他人也看出來，他對簡檸，仿佛是有點意思的，又想起了當時剛入公司時的傳聞。

    路上其他兩個人先下了車，車上就剩下簡檸和luis了。

    盡管luis一直堅持，簡檸還是讓他送到地鐵口。她禮貌地打開車門：“luis，今晚謝謝你。”

    “jane，我今晚上說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分手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過于倉促，我……”

    luis說得又急又緊，仿佛是怕說慢了，簡檸就會跑掉。

    “開車小心，再見。”她微笑著關了車門，把他剩下的話都丟在風里。

    看著她的背影，luis懊惱極了，他知道自己是過于草率，而且剛分手，現在確實也不是好時機。可是上回看到簡檸的男朋友那么優秀，他就暗搓搓存了競爭的心思，眼下看她悻悻地，好像一副分手的模樣，他若是再不沖，就怕錯失了機會。

    沒想到她竟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

    第二天上班時，簡檸右眼皮直跳。她還嘀咕道，這是怎么了。lilith在一旁說，八成是用眼過度吧，總不會是不好的事。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午飯的時候，有個女孩子徑直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肯放，咬死了她就是破壞感情的“小三”。

    簡檸壓根就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對方怎么就指鹿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