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疾言厲色地一番痛斥，外面幾人不由都是一凜。

    馬車的布簾微動，云嵐又遞出幾根郁金香草來。

    這是我藏在袖子里，打算跟符jiejie斗草時使詐用的。云嵐把幾根香草遞出來，至于所謂的男女私會之事，相府定然容不下，我們伯府也擔(dān)不起。還請諸位公子費(fèi)心，證我兩家清白！

    她聲音清凌凌地很是好聽，說話又簡潔明了，前因后果也解釋的十分清楚，讓人不由得暗暗信服。

    阮鴻越聽越氣，當(dāng)即高聲道，祁姑娘放心，這事兒包在本公子身上！

    既然如此徐瑨也道：此事不難，祁姑娘放心便是。

    徐瑨是趁著射柳比賽沒開始跑出來的，現(xiàn)在眼看時辰將近，他也不敢耽擱。

    幾人進(jìn)了成園，云嵐跟著管事婆子去了可園，徐瑨則帶人直奔望云樓而去。

    祁垣原本仍是慢吞吞走在最后，徐瑨回頭看了一眼，卻折身回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走了起來。

    祁垣被扯著走了幾步，反應(yīng)過來，大叫道：你拉我干嘛！我才不跟你走！邊叫著邊回頭喊方成和：方大哥！你說要帶著我的！

    方成和佯裝沒有聽見，推著阮鴻朝另一邊走去。

    祁垣眼睜睜著看他轉(zhuǎn)身走遠(yuǎn)，不覺急眼了，喊了兩聲，氣鼓鼓道：騙子！白給你送香囊了！

    什么香囊？徐瑨突然低頭問，我怎么沒有？

    祁垣轉(zhuǎn)回頭，瞪圓了眼睛跟他對視。

    徐瑨挑眉看他，忽然一笑。

    笑什么笑。祁垣兇巴巴道，你不理我，還裝沒看見我，我要跟你算賬呢！

    我何時裝沒看見你？徐瑨愣了下，忽然想到了那天的集市，那天有幾個同僚，我怕他們說話不妥。

    祁垣哼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這樣？他心里一下舒坦了，臉色卻不好立刻就換，便喬模喬樣道，方大哥和阮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跑那么快

    大概是羞于見你吧。徐瑨輕咳一聲，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你穿紅衣，比慎之好看。

    第35章

    祁垣一直到了望云樓上都沒緩過來，臉蛋紅紅的，還有些發(fā)熱。

    游驥早就專門候著他了，見他這樣還以為不舒服，擔(dān)憂道：公子給你安排的位置太高了，望云樓上風(fēng)大，要不行祁兄你在一樓看？又問，要不給你找件衣服披著？

    不用不用！祁垣回神，忙擺手道：今天這么熱，我怎么可能怕冷？

    樓上的風(fēng)是挺大的，但他才被夸了好看！當(dāng)然不能披別的衣服！

    祁垣順著樓梯繼續(xù)往上。望云樓一共三層，一樓看客最多，每人都安排了一張如意云頭紋交椅，椅背彎曲，下有塌窗。二樓看客則是清一色黃花梨云頭紋圈椅，兩人之間再置一桌，上面放著瓜果零食。三樓的人最少，單人單椅單桌，上面放著爐瓶三事，熏著香餅子，擺著各色瓜果。

    祁垣的位置稍微靠邊，路過那些空桌椅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兩眼。

    游驥看他好奇，解釋道：那些是老爺和諸位同僚坐的地方。

    祁垣恍然大悟，又詫異，那他們?nèi)四兀?/br>
    都在宮里呢，游驥笑道，今天皇上在午門賜宴，還要賜香囊和靈符，老爺他們下午才能回來。這望云樓前面看景，后面臨湖，正好上午看射柳比賽，下午觀龍舟競渡。

    祁垣就沒聽云嵐說起過龍舟這事，頓時一愣：北方還有龍舟？

    哪有，也就成園能看。游驥笑道，這還是宮中貴妃愛看，皇帝才讓宮中侍衛(wèi)學(xué)的。這邊湖水直通太液池，競渡時禁衛(wèi)軍從瓊?cè)A島發(fā)舟，到咱這拐道折回，所以這邊有幸能看一段。

    雖然只能看沒頭沒尾的一段，但這競渡畢竟是給皇帝看的，大家能在這邊賞得半途風(fēng)景，已是天恩浩蕩了。甚至有時大家會再次押注競猜，小賭怡情。

    祁垣哦了一聲，也伸頭往后看了看。

    游驥看他興致不錯，便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朝樓下的射場張望著。

    樓下忽然發(fā)出一陣歡呼，祁垣忙跟著往下看，便見十幾個年輕人策馬魚貫而出，個個手持弓箭。其中一人個頭高大，身穿大袖錦炮，外罩護(hù)甲，束著金帶，頭戴紅纓鳳翅盔，威風(fēng)凜凜，祁垣聽到什么時千戶，不由暗暗佩服。

    游驥道：這位是御前侍衛(wèi)時南。

    時南身旁的是個臭著臉的俊俏小年輕。

    那個是羅儀嗎？祁垣看著眼熟，又仔細(xì)辨認(rèn)，確認(rèn)是那個東城兵馬司指揮后，恨恨地哼了一聲，看他臉那么多臭，活該沒有香囊！

    他在樓上，離著那行人又有段距離，說這話不過是泄憤而已。誰知那羅儀竟像有順風(fēng)耳般，忽然扭頭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他朝這看，那時南也轉(zhuǎn)頭看了過來，祁垣見那倆人都盯著自己，下意識就想縮起來，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次可是徐瑨讓自己在這的，干嘛怕他們？便又重新有了底氣，挺起腰板，還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時南和羅儀看他這樣，似是嗤笑了一聲，又一塊轉(zhuǎn)回了頭。

    祁垣得意洋洋，又去找徐瑨的影子，找來找去，十幾個人里卻沒有徐瑨。

    有侍衛(wèi)已經(jīng)取了十幾根柳條，根根削皮去青，系上各色絲帶，插在了遠(yuǎn)處的土里。射柳原是前朝習(xí)俗，比賽者在枝條上系著各自的絲帕為標(biāo)，但今天賽者眾多，為了方便區(qū)分，大家便以不同色的絲帶為記號。

    侍衛(wèi)們將柳條插入土里，大約半尺。旁邊又有鼓手就位，賽者為了方便，都左手挽弓，右手?jǐn)埨K。那弓上是已經(jīng)帶了兩枝箭，所以眾人倒也不必背這箭囊，成或不成，這而枝便見分曉了。

    眼看著比賽就要開始，祁垣心中正暗暗著急，便聽園林小道中馬蹄聲響。

    徐瑨和阮鴻都換了勁裝疾服，徐瑨一身白底暗緞，鳳眸凜凜，風(fēng)華無兩。阮鴻則是一身黑色織錦，眉眼飛揚(yáng)。

    倆人一前一后入場，宛如日月雙華，當(dāng)即將旁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祁垣不由地也伸直了脖子。徐瑨催馬向前，不知為何，忽然抬頭看了祁垣一眼，唇角微翹，隱隱含了笑意。

    祁垣的臉又騰的一下熱起來，他忽然覺得心跳如擂，而幾乎同時，旁邊突然簫聲蹡蹡，兩側(cè)鼓手聽得號令，齊擂戰(zhàn)鼓，樓下眾人紛紛歡呼大喊：快看！比賽開始了！

    祁垣下意識地也離了座，奔到欄桿前伸長脖子翹首看著。

    射柳的難度一是騎馬射箭，騎行時馬匹奔動，人馬具有起伏，想要定點(diǎn)狙殺難度極大，二是比賽所用弓箭均是騎弓，騎弓不如步弓強(qiáng)勁有力，這箭簇?zé)o羽，更難掌定平衡，第三便是柳條綿軟，不好射斷了。

    祁垣原本對此不甚了解，只覺得若是讓自己去射，百步之外都看不清那柳條在哪兒。

    那十幾人頃刻間策馬奔出，左手徐瑨的紅鬃馬遙遙領(lǐng)先，勢如追風(fēng)，時南緊跟其后，卻是慢了幾步。

    祁垣激動起來，握拳大喊了一聲：好！

    他只當(dāng)這個誰跑前面誰就是好的，卻不料旁邊有個中年人道：這騎馬射柳，馬跑越快越難射中，徐公子托大了，竟然跑在了時千戶的前面。

    那人身后的美婢也笑：時家兄弟自幼隨父駐守邊疆，據(jù)說四五歲起便學(xué)習(xí)騎射，挾小弓短尺從眾馳騁，又獵狐射兔。三公子今日遇到勁敵了。說完輕輕一嘆，倒像是內(nèi)心十分不舍，怕那三公子難過一般。

    祁垣聽到耳中自然很不舒服，但轉(zhuǎn)眼一看，見那人雖衣著華美，但衣服下擺空蕩蕩的，椅前也僅有一直左腳，也不忍跟他爭論了。只自己暗暗擔(dān)心，一雙眼緊緊追著徐瑨而去。

    便是這眨眼的功夫，徐瑨胯下的紅鬃馬傲然一縱，徐瑨當(dāng)即改為左跨，身形微轉(zhuǎn)，搭箭當(dāng)弦，左手高張。騎弓當(dāng)即被拽成了滿月之狀。祁垣瞪大眼，便見眾人輕呼聲之中，有箭迅疾射出，直沖遠(yuǎn)處柳白而去。

    在這之后，時南也鎖定了自己的柳白，挽弓射箭，直追上前。

    這倆人剛剛疾馳而過，因此射完之后扔需要帶馬再跑一段才能慢慢停下來。

    祁垣眼睜睜看著徐瑨的柳白被射斷，侍衛(wèi)在落地之前將柳條接起，心里興奮，正要揮手向徐瑨祝賀，便見遠(yuǎn)處縱馬而歸的時南突然挽弓，第二枝無羽箭緊扣其上，卻是箭頭微挑，直指祁垣而來！

    這番變故頓時驚到了樓上眾人。要知道今日射柳，參加的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軍中強(qiáng)手。望云樓上的看客也是非富即貴，這時南作為御前侍衛(wèi)，竟突然射人！

    況且時家男子自幼習(xí)武，素有猿臂之稱，這一箭下去傷者必死無疑。三樓那人是什么來路，能讓時南眾目睽睽之下明殺他？

    有人驚呼，也有些膽大好奇的朝三樓看去。然而這一些發(fā)生的太快，祁垣甚至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那枝箭沖他直直而去，他心中一怔，不等反應(yīng)，便見橫茬里驟然竄出另一只白色無羽箭，又急又準(zhǔn)地撞在了這根的箭鏃之上。

    徐瑨的一顆心差點(diǎn)從嗓子里跳出來。

    他不過帶著紅鬃馬多轉(zhuǎn)了幾步，回身便看到了剛剛那幕。這次想也不想地搭弓射箭，卻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直到兩根箭矢撞到一塊，紛紛跌落，他卻是再也等不得，疾馳到了望云樓前。

    第36章

    因徐瑨的這番突然出手，兩箭撞到一塊時，樓下的看客們紛紛歡呼起來。

    畢竟這邊都是男客，膽子大一些，以往別人射藝比拼，再如何炫技，什么一箭雙雕，百步穿楊，又或者有追箭之能，他們只能耳朵聽聽，過程卻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到的。這次兩只箭在眾人眼前撞落，不少人直呼厲害，只覺比剛剛的射柳比拼還要精彩一些。

    只是徐瑨這次的表現(xiàn)也讓大家十分意外，要知道以往只有幾人小賽時，徐三公子都只是勉強(qiáng)小勝。今日不知怎的，竟是功力大增的樣子。

    他本就是玉葉金柯，貴氣凜然，如此一來，更顯得他舉動風(fēng)華，光彩射人。眾人紛紛慨嘆，恐怕今日之后，三公子的名號更要響亮了。這些年去國公府求親的官媒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今年這樣，還不知道多少人要擠破腦袋去給三公子說親。

    樓中的美婢侍女也不禁個個眼熱神往，追著三公子的身影而去。

    徐瑨對此渾然不知，他到了望云樓前，徑自下馬，直奔側(cè)邊的樓梯而去。

    游驥剛好擁著祁垣下來，抬頭見到徐瑨，心中大喜，忙跳下來大聲招呼：公子！

    他剛剛被嚇得不輕，但好歹跟著徐瑨出去歷練過，知道情況不對便拉著祁垣趕緊從側(cè)邊跑了。這會兒見到徐瑨，心中大定，忙不迭的跳了下來。

    可憐他身后的祁垣，本就被嚇地直抖，全靠游驥扶著才沒腿軟，這會兒游驥一跑開，祁垣一個踉蹌，差點(diǎn)從最后一級臺階摔下來。

    徐瑨大驚，趕緊上前把人扶住。然而敷一接觸，便察覺出了祁垣在發(fā)抖。

    游驥也看出他臉色不對了，忙問：祁兄，你沒事吧？

    祁垣臉紅了一瞬，忙梗著脖子道：沒事！為兄好的很！他才不想在徐瑨面前丟人。只是雖著急掩飾，但腿腳仍是不太聽使喚，手也抖個不停。

    徐瑨默默垂眼，看著自己胳膊上顫顫的小手。

    祁垣有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嚷嚷：小爺我就是凍，凍的！這樓上風(fēng)也太大了！我才不害怕！

    說完很有氣勢地抬了抬手，本想自己站著，再走兩步，但一抬手覺得不行，又趕緊再抓住徐瑨胳膊，整個人軟腳蝦似的半靠在人家身上，還要裝出一副云淡風(fēng)輕，哥倆好的樣子來。

    游驥張了張嘴，跟自家公子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偏開頭輕咳一聲，沒忍心戳穿。

    徐瑨任由祁垣半靠在自己懷里，偏過頭問游驥，剛剛是怎么回事？

    游驥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忙把當(dāng)時的情形詳細(xì)地說了。

    畢竟那望云樓上非富即貴，尤其是三樓，雖有品級的朝臣此時都在宮中，但除了祁垣之外還有幾個閑散王爺。時南本是御前侍衛(wèi)，身份本就敏感，如今朝中局勢復(fù)雜，他此番行為難免會掀起一陣是非議論。

    幸好游驥心細(xì)，把當(dāng)時各人的位置和言語都講的十分清楚。徐瑨聽完，不禁沉默起來。

    祁垣所做的事情并無出格之處，而三樓上，除了殘疾的楚王，其他人又跟他離的較遠(yuǎn)。只是楚王雖身份敏感，但畢竟是殘疾之身，多年來在藩地也是無功無過，又年老無子，據(jù)說此次入京還是為了梳攏暫居揚(yáng)州的名妓嚴(yán)憐雁。

    這嚴(yán)憐雁本是罪臣之女，沒入教坊司后名聲大噪，乃秦淮名妓之一。梳攏她需要請不少名人雅士，楚王連這個都要小心請旨，問得元昭帝的意見，可見行事十分謹(jǐn)慎。

    游驥見自家公子眉頭緊皺，想了想，小聲提醒到：公子，那時千戶會不會就是沖祁兄來的？崖川的時將軍可是時千戶的大哥。

    崖川大軍的戰(zhàn)報中，左參將時現(xiàn)不幸戰(zhàn)死。眾人都傳言是祁卓通敵叛逃所致。但這畢竟是京中謠言，時南年紀(jì)輕輕升至御前侍衛(wèi)長，深得元昭帝信任，心思不會太簡單。這人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為兄報仇？更何況在成園行事，必然會得罪國公府。

    徐瑨沉吟不語，祁垣緩了這一會兒，大約也聽出點(diǎn)眉目來，反倒是皺眉道：好沒道理！我爹要是叛敵了，我全家都得殺頭，他著急個什么勁！要我爹沒叛敵，他大哥的事情更跟我沒關(guān)系了。他是有多等不得？

    游驥一怔，不禁道：也對

    徐瑨微微點(diǎn)頭，對游驥道：讓和叔悄悄去查，不管查到了什么，都速來告與我知道。至于時千戶道聲得罪，關(guān)去南園吧！

    他剛剛過來時，國公府的侍衛(wèi)長已經(jīng)過去了，況且今日羅儀也在，不會讓時南走脫。至于剩下的自有人會處理好。

    游驥應(yīng)下，匆匆走開。

    徐瑨低頭，見祁垣這會兒不抖了，但還賴在自己身上，像是找到個靠背般站沒站樣的，忍不住笑道：你今日倒是熱情。

    他倒是不介意被多靠一會兒，但園中畢竟人來人往，倆人總不能攬一塊走路。

    祁垣反應(yīng)過來，試了試自己的腿腳都有力氣了，忙嘿嘿一笑，若無其事地站直了。

    徐瑨只裝作沒看到他的那些小動作，想了想道：今日是我疏忽了，你往年不出來走動，怕是看見誰都不認(rèn)識，別人若有惡意，你心性單純，也難分辨。這樣，今天上午你先跟著我。下午的時候你再跟著阮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