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似乎在算著什么，許久才淡漠道：“也好，半年了，是時候了。”

    司馬澈想要譏諷的話被這般冷漠堵在嘴邊，他滯了滯，將手里諭旨遞給蕭妍，道：“這次宮宴，你代太子妃出席。”

    ……

    很快到了小年這日，前朝后宮按例賜宴。沈府沒了女眷，沈屹于是告假，宴也不領(lǐng)，一下朝便回了沈府。

    走到門前，他停下步子，扭頭看向?qū)γ妗赀@時候，正是衙門休整，官員們互相串門拜望的時候。

    他還記得去歲，那是他和阿寧的第一個新年。

    那時小夫妻立府不久，第一次開宴，謝黛寧才發(fā)現(xiàn)手頭不是短了這個，就是少了那個，但她全然不慌，指揮著丫鬟小廝，一會兒去對面取套碟子，一會兒又搬幾壇酒，理直氣壯的吩咐：“沒事，隨便搬，缺什么拿什么，不用跟舅舅客氣，一客氣就生分了！”

    尋常官員見了玄衣衛(wèi)指揮使都萬分小心，沈家的下人卻搬著東西還嚷道：“阮大人，您快讓讓……”

    氣得阮清輝直瞪眼，然而一轉(zhuǎn)身，他又笑著說，姑娘嫁的近，還是好……

    阮清輝被軟禁后，這附近人家都換了巷口出入，熱鬧的街面頓時冷清，為免阮老太太瞧著觸景傷情，也為了以防萬一，幾日前，沈屹便將女兒，阮老太太和張氏，望哥兒都送到了別院，分出人手嚴(yán)加保護(hù)。

    念念走了，沈屹便連后院也不進(jìn)了，那些房間都曾充滿謝黛寧的氣息，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清晰如昨日。

    他將后院整個鎖了，在大門附近辟出一間屋子，做了書房。

    一進(jìn)門，一眼看見書案上擺著新到的信件線報，在一側(cè)堆的小山一般。

    沈屹坐下一一看過，有的看過后便燒了，有些做了批注，分出類別收好。

    不過書案的另一側(cè)卻空蕩蕩的，只放了一張薄箋。

    處理完所有文書，沈屹靜靜凝視著這張紙箋，神思不知飄去了何方。

    天色愈發(fā)黯沉，一陣驚急的寒風(fēng)把窗子吹開，紙箋一動，被吹得飄落在地上。

    沈屹起身，先將紙箋拾起，然后才去將窗子掩好。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落雪，院內(nèi)枯枝身披白霜，寒風(fēng)蕭瑟，不知哪的老鴰叫了一聲，竟有幾分像嬰兒的哭鬧，沈屹手心攥緊，眸色沉了幾分。

    他知道念念不在府里，卻仍靜靜的等了一會兒，興許是臨街，遠(yuǎn)遠(yuǎn)地又傳來一陣笑語，是女子的聲音。

    這樣開懷的笑，真像他的阿寧，但那帶著歡快和一絲嬌嗔的“師兄”，已再也聽不見了。

    沈屹痛苦地閉了閉眼，將窗子合上，再等等，他很快就能見到他的阿寧了，她那么愛熱鬧的人，他不能讓她一個人過節(jié)，一次也不行，他該陪著她的。

    其實(shí)，那時他已追上她了——

    他記得那昏暗如血的天空，哭聲震天，擠擠挨挨的人群恍若未聞，像河道里漂浮的原木，沉默的朝一個方向飄去，他一眼就看見了阿寧，穿著白色的學(xué)子服，隨著人流晃動前行，任他如何呼喊，她都沒有回頭。

    一座橋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橋身上書“奈何”二字。

    死去，你能奈何？

    沈屹瘋狂的沖入人群，撥開一個個阻攔，可身體沉重，腳步凝滯，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妨礙著他，身體成了拖累羈絆？他愿意放棄，他只有一個念頭：到她身邊去。

    阿寧是他的唯一，唯一的歡愉，唯一的眷戀，唯一的愛，是他來人世的目的，什么復(fù)仇，什么清白，統(tǒng)統(tǒng)無關(guān)緊要，人生短如一瞬，從見她的第一眼起，就再也不分開多好？

    上天許給了沈屹一絲憐憫，他終于拉住了謝黛寧的手，看著她緩緩轉(zhuǎn)身，抬頭，可卻看不清她的面容，他驚惶的伸手，想去觸碰她的臉頰，然而她突然就碎裂消散，化為齏粉，沈屹用盡一切努力想要抓住她，卻徒勞無功，看著懷里空空如也，他跪倒在地。

    曠野寂靜，一切都消散了，只余黑暗，只剩沈屹一個人，沒有來路，沒有去處，什么也沒有。

    他閉上眼睛，身體如倒塌的山岳，墜入黑暗，但是掌心卻始終留有一絲溫?zé)幔褚桓?xì)線，拉扯著他，終于還是把他帶回了現(xiàn)實(shí)。

    沈屹睜開眼，看見小小的念念，阮清輝抱著襁褓，把孩子的小手放進(jìn)沈屹手心。

    念念看他睜眼，立馬咧嘴笑了，緊緊攥住他的手指，嘴里咿咿呀呀的叫著，她白凈的臉龐上一絲憂愁也無。

    她離明白生離死別，還有很久很久。

    阮清輝眼眶殷紅，一字一句的說：“你想讓念念也失去所有至親之人嗎？”

    那時為了這句話，他挺過來了，但是真的太疼了，虛空和痛楚幾乎要把他撕碎，付出什么都填補(bǔ)不了。

    只要一閉眼，他就又置身在空寂的曠野，瘋狂的尋找出口，尋找謝黛寧。

    后來阮清輝進(jìn)宮，再也沒能出來，沈屹才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他想，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謝黛寧不會被牽扯進(jìn)沈家舊案，不會為他擔(dān)驚受怕，也不會隨他出征，成為什么賽罕岱欽的族長，更不會參加什么儀式……

    她的家人，也不會因?yàn)樽约罕磺艚?/br>
    他甚至想，如果謝黛寧跟司馬浚在一起，是不是早就為母親報仇出氣了？

    只要不遇到他，她定會平平安安的……

    所有選擇，都好過被卷入自己的命途之中，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原來是自己一手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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