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歷首頁要放在最上面，接著是入院記錄，首次病程記錄，病程記錄，出院記錄，然后是會診記錄……

    她發現有個會診記錄沒找到，可是電腦卻顯示已經打印了，于是往下翻，發現夾在知情同意書后面，趕緊抽出來往上放，整理好以后又開始檢查有沒有不對的，確定沒有不對的了，就簽字。

    剛整理完一本，就聽護士過來說：“楊醫生，有個門診病人找你。”

    楊沐桐愣了一下，門診病人？

    她有點奇怪，忙起身出去看看是誰，一眼就認出對方，周三那天門診她來過的，驗了血，查出懷孕了，說不想要這個孩子，楊沐桐讓她回去再想想，b超也沒給她開就讓她回去了。

    今天她來，是和丈夫一起來的。

    楊沐桐笑著問道：“怎么樣，想好沒有？”

    對方點點頭，和丈夫相視一笑，回答道：“想好了，我要留下這個孩子，反正早晚都要生，既然他現在來了，那就現在生吧。”

    楊沐桐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仍舊笑瞇瞇的，仿佛早就料到會這樣，但心里卻松了口氣，“我昨天在門診沒等到你，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昨天……”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昨天還在猶豫，所以沒有過來找你，楊醫生，我們的號是不是過期了？”

    “是啊，我現在給你開個b超單，去交檢查費的時候，順便補一個號。”楊沐桐點點頭，在護士站的籃子里找出一本空白的b超單，刷刷給她開出一張檢查，遞過去。

    “去吧，b超做完了沒什么事的話，就可以建檔立卡了。”

    小兩口拿著檢查單手牽手地走了，楊沐桐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挺高興的，產科醫生嘛，就喜歡看這樣的夫妻。

    總比門診那些來做人流或者看不孕的，要讓人歡喜得多。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他們又回來了，把b超結果給楊沐桐，看完之后楊沐桐給他們建檔，交代下次什么時候過來產檢。

    送走他們，也就到了午飯時間。

    午飯是在科室吃的外賣，跟譚敏她們一起，點了好幾個菜，跟學生們一起吃。

    吃飯的時候，她聽陶羽漣說起她鄰居的事來，“生了三個女兒，現在懷第四胎了，就想要個兒子，天天求神拜佛，最近弄了什么叫轉胎丸的秘方來吃，說了女胎轉男胎。”

    楊沐桐吃了一口沙姜豬手，好奇道：“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女胎，萬一本來就是男胎，她吃了藥，豈不是會變成女胎？”

    “這誰知道啊，還跟我說呢，問我，你們當醫生的，有沒有內部渠道可以看吃了藥以后有沒有效啊，我說沒有，法律禁止查胎兒性別，她就跟我嘰歪什么香港都可以看，我直接懟回去，那你怎么不去香港生？”

    陶羽漣說完，翻了個老大的白眼，“等真的吃出問題來，她就知道厲害了。”

    林清這時道：“好幾年前，快十年了吧我記得，新聞就報道過一起轉胎丸的案例，說有孕婦吃了轉胎丸，生下一個雙性兒，看著像男性，性染色體卻還是女性，醫學上管這種情況叫做女性假兩性畸形，源于在胚胎發育期間接觸了過多雄激素，外生/殖/器看起來男性化，但實際上，這個孩子并沒有睪丸，長大以后更提供不了jingzi。”

    “不少這樣生下來的女胎會被當成男孩來養，直到十幾歲，開始發育了，胸脯開始隆起來，月經也如期而至，家長才發現原來是個女兒，但是這個時候已經錯過了最好的矯正手術時機，然后要做手術，婦產科手術跟泌尿系統手術要一起做，手術就算成功了，也還有別的問題，比如多毛癥啊，月經不調啊，還有心理方面的問題。”

    “還有的人家特別讓人一言難盡，干脆讓孩子做手術把女性那一套器官摘除掉，保留看起來很像的男性特征，繼續當男孩子養，說是不能斷了香火。”

    大家聽得嘆為觀止，囧囧有神，果然她們還是太年輕，不夠見多識廣。

    楊沐桐眨巴眨巴眼睛，還在想自己剛才那個問題：“那如果本來就是男胎，吃了這個藥，會不會變成女胎啊？”

    林清想了想，搖搖頭：“這我不清楚，我記得看過報道，說是有孕婦被家里人要求吃了轉胎丸，最后胎死腹中，引產下來，發現是個男胎。”

    譚敏立刻嘖嘖嘖幾聲，“想也知道這東西沒用，要真有什么藥吃了能讓人想轉胎就轉胎，那簡直了，sci隨便發，諾貝爾獎都能給你送到家門口。”

    這時候另一個同事就說了句：“別說，還挺多讀過大學的女性信這玩意兒的，還有什么接男寶，真的，我懷疑她們高中生物學了個寂寞。”

    大家都笑起來，但其中又有幾分無奈，這片土地下方埋葬著那么多女胎的尸骨，卻依舊推不翻重男輕女這座大山。

    楊沐桐嘆了口氣，剛想說幸好她們都是讀醫的，不會有這種想法，結果還沒說，就聽林清壓低聲音吐槽道：“你們知道我們分院腫瘤科的張惠嗎？”

    這語氣明擺著有瓜，大家看向她，齊齊點頭。

    她眉頭一挑，“她啊，第一胎就生了個女兒，現在折騰要二胎呢，說一定要生個兒子，她還是博士呢，就這想法，可見重男輕女也不是文化水平低的人才會這么想。”

    楊沐桐：“……”幸好我剛才沒有說話，不然顯得我好天真：）

    大家又嘖嘖嘖地感慨起來。

    婦產科就是多瓜，楊沐桐吃完飯，覺得自己的胃里起碼一半地方都被瓜占了，她悄悄打了個嗝，回辦公室去了。

    下午陳葉有門診，一直忙到華燈初上才下班，到停車場的時候，他打開手機看時間，鬼使神差地進了微信，看到楊沐桐的頭像被置頂在最上方。

    她的頭像就是她本人的照片，應該是鳳凰巷楊家小樓的二樓陽臺，種了很多月季，她站在盛放的花朵旁，白/粉色的龍沙寶石襯得她面若桃花。

    也不知道誰幫她拍的，應該不是楊沐梧，就是楊微吧。

    他點開楊沐桐的微信，突然間有點好奇，不知道她這次有沒有把他刪了？

    于是他在好奇心的趨勢下，暗戳戳地試探了一句：“我還活在你的通訊錄里嗎？”

    發送。

    發送成功，沒有紅色感嘆號。

    居然沒被刪？！

    他剛要高興，楊沐桐就回了一句：“你提醒我了，這就讓你得償所愿。”

    陳葉眼珠子一瞪，都來不及阻止，他發出去的下一條信息，旁邊就出現了紅色感嘆號。

    陳葉：“……”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就是！

    ——————

    楊沐桐添加了陳葉推過來的方銘的聯系方式，跟他說了個大概情況，中心思想就是問他有沒有十三套的洗碗機。

    而陳葉在她聯系方銘之前，就給方銘打了個電話，跟他說楊沐桐會找他訂洗碗機，讓他把價格報少一點。

    方銘愣了一下，“……小葉你這是？”

    “方大哥，實話跟你說，我是想直接送她的，到你也知道，她肯定不會要，所以只能拜托你了，記得保密。”

    要求人辦事，陳葉也不介意說實話，反正也沒什么可遮掩的，鳳凰巷就那么點大，周圍住的都是老街坊，楊沐桐跟他的事鬧出來時搞得那么大，誰還不知道呢？只不過已經過了這么多年，大家都懶得提罷了。

    方銘家離陳家不遠，他mama跟陳葉母親孟主任是同學，他本人還是楊沐桐的祖母方老主任親手接生的，這三家關系一直就不錯。

    楊沐梧和陳葉跟他一向熟悉，但楊沐桐因為性格關系，和他就只是點頭之交。

    于是他便應道：“既然是蘇奶奶家要的，那我也應該盡一份心才對，要不然你就不用……”

    陳葉聽到這里趕緊打斷他的話，“別別別，這是我跟桐桐的事，你還是下回吧。”

    方銘一噎，心說還桐桐，你們都分手十幾年了兄弟，叫這么親熱，你問過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嗎？

    但到底也沒糾結在這件事上，只好奇地打聽：“你跟沐桐，到底怎么回事？舊情復燃啦？”

    陳葉霎時間沉默，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半晌才嘆口氣，“倒不是，就是……有點復雜，有機會再跟你細說，我這邊還有工作。”

    這就是找借口掛電話罷了，但方銘也沒多問，應了聲好，“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一定給你辦妥。”

    陳葉有點擔心，掛電話之前又囑咐了一遍：“記得保密啊。”

    “行行行，知道了，放心吧。”

    所以當楊沐桐拐彎抹角地問有沒有什么活動優惠時，方銘直接就表示：“活動最近是沒有，不過我能做主給你打個六折，你看怎么樣？”

    楊沐桐本來看到說沒有活動，已經想要轉戰電商了，她記得某橙色軟件還挺愛搞什么家電節之類的，應該能有優惠。

    但緊接著就看到方銘說可以給六折，頓時就愣了一下，然后在心里迅速開始計算能省多少錢，六折呢，比網上便宜多了。

    她又問起品牌，方銘給她介紹了一下他們商城現在代理的品牌和型號，最終她看上一款西門子的十二套洗碗機，打六折以后價格是五千多。

    這個價格實在出乎楊沐桐意料之外，讓她特別心動，可是她猶豫了一下，問道：“打六折，會不會有點不合適？”

    方銘似乎能領會到她說的不合適指的什么，回復道：“沒關系，我好歹是這里的經理，這點小權力還是有的。”

    楊沐桐這才放下心來，問他機器的尺寸是多少，要預留多大的空間。

    方銘干脆連這事也包攬了過去，“我晚上回家的時候，順便去看一下吧，讓裝修隊預留出足夠的位置。”

    “那太謝謝方大哥了。”

    楊沐桐這下是真的感激不已，到底有人好辦事，而且要不是情分到位，人家也不會上來又給大折扣又上門幫忙看預留位置夠不夠了。

    楊沐桐道了謝，說要請對方吃飯，被方銘婉言謝絕，只好發了個紅包意思意思。

    方銘沒立刻收下紅包，而是截了個圖問陳葉：“沐桐這紅包，我能不能收？”

    多少有點調侃他的意思，這人做好事不留名吧，就是容易吃虧。

    可陳葉能有什么辦法，要讓楊沐桐知道他還在這里面摻了一腳，別說紅包了，八成連洗碗機都不要了。

    他捏著鼻子認命地回復：“收唄，你該得的。”

    完了還把洗碗機的差價給方銘補上，其實還是有折扣的，方銘是真的給打了八折，這是內部價。

    楊沐桐是不知道他們背后的交易的，方銘答應陳葉會保密，就連楊家那邊都沒說，秀姨只跟楊沐桐說：“方家的大小子做事還是很牢靠，專門過來看過了，還說到時候會有師傅上門來安裝呢。”

    “那就好。”楊沐桐放心地點點頭，之后就沒有再過問過了。

    九月份，新一批學生入科，小姚他們出科了，這次楊沐桐領到一個女規培生，可以在她們科待三個月。

    “小莊是吧，來，我跟你說說我們的班。”她笑瞇瞇地朝人家招手，輕聲細語地說起自己的排班，“你的班就是跟著我走的，我休息你也休息，每周三和周五早上有科室學習，七點半之前就要到，記得不要遲到。”

    這種科室學習不是針對學生的，而是針對婦產科所有人的，采用視頻講課的方式，聯動總院分院兩邊婦產科一起，俗稱“上電視”，現在已經是婦產科約定俗成的傳統了。

    跟學生說完排班的事，兼著教學秘書的劉玉桃把學生們都帶去做入科教育了，楊沐桐收到一個信封，護士拿來給她的。

    “是送外賣的跑腿小哥送過來的，就寫著楊沐桐醫生親啟，也沒個寄件人什么的。”

    楊沐桐捏捏信封，有點硬，感覺像卡紙一類的東西，點點頭道了聲謝，就低頭撕開了信封的封口。

    接著從信封里抽出一張大紅的請柬，請柬封面上還印著一個胖娃娃的形象，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48床鄭妙儀家屬來辦出生證明時說的話。

    要請她去參加孩子的滿月酒。

    不會是真的吧？她可沒當真啊！

    楊沐桐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不知道為什么陸耘會這么熱情，僅僅因為她和陳葉是熟人？

    可是她和陳葉現在的關系，也談不上好到能被他朋友視為朋友的地步吧？

    因為心里這些猜測，所以在她翻開請柬看到真的是陸耘和鄭妙儀邀請她參加孩子的滿月宴時，腦海里浮起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能不能不去？

    她看了一下排班表，滿月宴那天是周日，她不值班，但她還是打算用一下這個借口。

    然而這個打算很快就被她作廢，因為陳葉又開始添加她的好友了，在驗證信息那里問她：“陸耘是不是給你派早早滿月宴的請柬了？”

    她想都沒想，就回了個不是。

    陳葉反應也很快，立馬回復：“騙人，陸耘說讓跑腿的給你送了。”

    楊沐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