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業這一番話說的十分有道理, 葛青天想了想，也覺得是這么個理兒。

    人家這么大個廠子呢，生產的這些發動機又不是專門為了給他們用的, 要真是他們的質量問題，那還不抓緊把質量給提上去, 糊弄過去了，坑的還不是他們？

    “行了，大家伙兒都冷靜一下，別讓工人兄弟們看輕咱們, 要知道咱們是來想法子解決問題的, 可不是來鬧事兒的, 人家都說了解決辦法, 咱們要是還不知好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故意在找茬呢。”

    在這群社員里葛青天顯然是十分又威望的，這番話說出來之后, 那些社員們慢慢地也就冷靜了下來，他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對對對，葛隊長說的是, 咱們可不是故意來鬧事兒的, 問題能給咱們解決了就成。”

    “是啊是啊, 大家伙兒都冷靜一下，剛剛咱們說的那些，也只是一點小小的懷疑而已, 說清楚了就成。”

    “方廠長, 你別在意, 咱們剛剛也是太著急了, 要不然的話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剛剛說出他們是不是要糊弄過去的那個社員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撓了撓頭，悶聲悶氣地向方正業道歉。

    “方廠長，你大人有大量，甭跟我一般計較，我就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啥都不知道，有啥就說啥了，可不是故意針對你的……”

    剛剛他也就是一時激動才說出那樣的話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那話確實有挑撥是非的嫌疑，見大家都冷靜下來了，他趕忙道歉，說自己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腦子一抽才說出那樣子的話來。

    方正業笑了笑，并不在意對方的話：“我知道，大家伙兒來肯定是為了解決問題，畢竟都不容易，買發動機回去也是為了澆地，缺一天田地就少澆一天水，大家伙兒著急是正常的，我保證，我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們解決問題的，請大家伙兒稍安勿躁。”

    眾人在方正業的安撫下慢慢的也都冷靜了下來，安靜地等待著技術員的到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鐘頭之后，技術員和老師傅們全都趕了過來，方正業也沒有跟他們說什么廢話，指了指放在那里的十臺發動機，將問題全都告訴了他們。

    最后方正業看向領頭的那個王技術員，開口說道：“王技術員，這十臺發動機的問題差不多都一樣，這是你們車間生產的發動機，你帶著大家拆開給這些老鄉們看看，瞧瞧到底是什么問題。”

    王技術員點了點頭，招呼著老師傅和其他幾個技術員一起過來拆卸發動機。

    一臺臺柴油發動機被拆開了，那些社員們趕忙圍了上來，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想要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很快地上就被發動機的外殼和拆出來的零件布滿了，技術員和老師傅的手上都是滿滿的油污，等到全都拆解出來之后，王技術員帶著幾個技術人員又檢查了一遍，跟著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瞧見他的表情變化，方正業便知道這肯定是找出原因了，于是便上前一步，開口詢問道：“王技術員，你是不是已經找出問題來了？”

    王技術員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周圍那些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社員們，欲言又止。

    葛青天見狀，立馬說道：“王技術員是吧？你是不是已經檢查出來是什么問題了？要是檢查出來的話，你就跟咱們說，我們大家伙真是急得頭快禿了，就別遮遮掩掩了行嗎？”

    方正業顯然也注意到了王技術員的眼神不對，便直接開口說道：“王技術員，沒關系的，大家等在這里都是為了要一個答案的，你就跟咱們說說到底是咋回事兒吧。”

    王技術員見方正業都開口了，他便也沒有瞞著，直接了當地開口說道：“方廠長，我剛剛把這些發動機都拆卸了下來，大毛病確實沒有，不過我發現有幾個螺絲磨損的非常厲害。”

    螺絲磨損的非常厲害？

    王技術員的話剛剛說完，之前那個說會不會把原因賴在他們身上的那個社員又急了，他大聲嚷嚷道：“我說的是吧？發動機不能用，說是螺絲的問題，是不是我們剛剛說的經常擰螺絲，你們就把問題給歸咎到這上面了？”

    也難怪他會這么想，畢竟之前他們可是說過的，之前發動機就有異響，他們公社的技術員過來說是螺絲問題，讓他們擰一下就成，而之后每每出問題的時候，他們就把螺絲給擰一擰。

    事情咋就那么巧了？他們說自己擰螺絲，這個王技術員就說是螺絲問題，這不還是把責任往他們的身上賴嗎？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就是啊，我們也沒擰幾次螺絲，像是我們家里面的螺絲，用的次數多了才會滑絲的，這螺絲咱們才用了多久就出問題了？”

    “不成不成，我們可不相信你的話，方廠長，你看見了，不是我們小心眼，這是你們廠子的技術員不負責任！”

    話還沒有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兒呢，這些人的情緒又開始激動了起來，此時就連葛青天也不像是剛剛那樣信任方正業了。

    畢竟這打臉來的實在是太快了，剛剛方正業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幫他們找出問題，解決問題，結果一回頭這個技術員就說是螺絲的問題，擱誰能相信這話？

    方正業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大家先冷靜一點，問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兒，我向你們保證，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肯定會幫你們解決問題的，還請大家稍安勿躁，冷靜一些！”

    安撫好他們之后，方正業方才看向王技術員：“王技術員，這些發動機買回去才堪堪一個月的時間，就算是有磨損，按理來說磨損應該也不會這么厲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他們廠子生產出的這種柴油發動機的使用年限在十年左右，如果使用頻率過高的話，一年之后磨損厲害，那也是能說得過去的。

    但是這發動機才賣出去一個月的時間，就算連天加夜開著發動機，磨損率也不應該這么高的。

    王技術員似乎有些為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方正業估摸著他是有什么顧慮，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不管是有什么樣子的顧慮，都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才成。

    “王技術員，有什么問題你直接說就是了，我和各位老鄉都想知道為什么這十臺賣出去剛剛一個月的發動機這么快就出了問題。”

    見方正業如此說，王技術員便沒有再猶豫，將自己所檢查出來的問題全都說了出來。

    “方廠長，正常來說的話，螺絲磨損確實不該那么嚴重，但是我發現這十臺發動機的螺絲像是使用過很久的舊螺絲，在機器運轉的過程之中，這些螺絲因為擰扣不嚴，極其容易滑落，而在螺絲滑落之后，撞擊到了發動機的旋轉葉片上，這才導致了發動機沒有辦法繼續使用了。”

    其實這十臺發動機真沒有什么大毛病，就是因為螺絲出了問題，在使用過程之中，螺絲滑落撞擊到了葉片，重新替換個螺絲就成了。

    那些社員們聽完這解釋，又急了。

    “我們可沒有替換過啥螺絲啊，買回去的發動機都是好好的，這么貴的東西，咱們寶貝還來不及呢，哪個缺心眼地會換螺絲？”

    “就是就是，咱們這十臺發動機是十個不同生產隊的，就算有一個生產隊的腦袋抽了隨意替換螺絲，總不能所有的生產隊都腦袋抽了吧？”

    “這肯定是你們廠子生產出來的時候弄出的質量問題，跟咱們沒有任何關系。”

    “難怪之前我們公社的技術員讓我們經常擰螺絲，這螺絲不緊，不擰能咋辦？”

    葛青天等到大家伙兒都說完了，這才對著方正業說道：“方廠長，你也瞧見了，我們大家都是老實人，干不來那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要真是我們自己換的螺絲，剛剛我們也不可能跟你說螺絲的問題，所以這真跟我們沒關系。”

    “葛隊長，王技術員并沒有說是你們的問題，這是我們廠子的失誤，這十臺發動機質量有問題，現在我就給你們換十臺新的過來……”

    那些社員們聽到方正業說要給他們換發動機，立馬歡呼了起來，而付軍聽到這話，忍不住湊到方正業的跟前說道。

    “方廠長，這不符合規矩……”

    售賣出去的發動機有專門的售后部門來處理，方正業是管生產的副廠長，這樣拍板就給他們換了，實在是有些不太合適。

    方正業搖了搖頭說道：“這一次確實是我們生產出來的產品有質量問題，現在天氣這么熱，老百姓都靠著發動機抽水灌溉田地呢，要是走正常程序，得耽誤多少天？他們來一趟不容易，先把新的發動機給他們，回去之后他們立馬就能用上，至于手續之類的，后續我會處理。”

    見方正業堅持如此，付軍倒是沒有繼續再說些什么了。

    有了方正業拍板做決定，很快十臺新的柴油發動機就送了過來，方正業讓領走發動機的人簽字按了手印，然后親自將他們送了出去。

    葛青天握著方正業的手，滿臉感激地說道：“方廠長，這次真的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話，咱們還沒法子這么快解決問題。”

    他的感激是真心實意的，畢竟這次過來，他們其實都沒抱多大希望，畢竟對方是國營大廠，要是說發動機就是他們自己個兒弄壞的，他們都沒處說理兒去。

    哪知道方正業竟然這么敞亮，這么快就把事情給他們處理好了，還給他們換了新的發動機，這讓葛青天如何不感激？

    方正業笑著說道：“葛隊長，你說的這是什么話，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失誤，出廠的時候質量沒有把關好，這才將質量有問題的發動機給賣了出去，這是我們的錯，在這里我給諸位賠個不是，以后我們一定會嚴把質量關，肯定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葛青天他們還要趕著回去，因此也沒有在這里多做停留，簡單聊了兩句之后，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送走了葛青天他們一伙人之后，方正業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他側頭看了一眼身邊跟著的付軍，開口問道。

    “王技術員他們現在去了會議室沒有？”

    付軍點了點頭說道：“方廠長，我剛剛跟他們說過了，王技術員他們都去了會議室等著了，那些拆開的發動機也帶了過去。”

    雖然這些社員們的問題解決了，但是方正業卻覺得，這次的事情影響非常惡劣——這一批發動機是二十七號廠房生產出來的，新廠房里有不少的老師傅在，按理來說，這樣的錯誤是不應該犯的。

    雖然這看起來只是一個小小的螺絲問題，但是這也側面暴露出廠房的質量監管有漏洞。

    這一批總共賣出去五十臺發動機，出問題的就有十臺發動機，這可不是什么小數目，他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而此時剛剛過去檢查發動機的技術員和幾個老師傅都坐在會議室里。

    有個姓侯的老師傅吧嗒了一下嘴巴，他看著地上那些拆開的發動機，不高興地說道：“咱們的方廠長也真是的，多大點兒事啊，這些發動機不都好好的，就是一個螺絲出了問題，換個螺絲不就行了？還非得賠他們十臺新的發動機。”

    另一個姓陳的老師傅也跟著點了點頭。

    第324章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人家不都說了,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咱們廠子的發動機質量可是有口皆碑的好, 螺絲出問題，找個配套的換上不就成了？”

    王技術員和其他幾個技術員聽到這話, 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不過他們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其實在車間里頭，技術員和這些老師傅之間也是有摩擦的，技術員們基本都是從技校出來的, 而老師傅們沒什么文化, 但是工作的時間長了, 自認為他們已經熟悉這一行當, 所謂的技術員，就是紙上談兵，根本比不上他們這些老師傅。

    有道是熟能生巧, 做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哪里有問題，這些技術員們才來多長時間, 怎么就能跟他們這些老師傅相比較？

    所以老師傅和技術員們之間向來氣場不和, 現在那幾個老師傅在一旁抱怨, 王技術員他們自然不會開口說些什么。

    “不過怎么說呢，方廠長他到底年輕，這是頭一回當廠長, 資歷還淺得很, 沒經歷過事兒的人, 哪里能立得起來？”

    說話的人是蔡志友, 他是廠子里的老師傅了, 資歷很老，之前跟方正業的父母也是相熟的，方正業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所以說話的時候，難免拿捏姿態，以長輩自居。

    現在他說起這件事情來，就是方正業太過年輕，拿捏不好分寸，被幾個社員牽著鼻子走。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看似好心，給人家把發動機給換成新的了，但是他也不想想，咱們每年賣出去多少臺發動機？還能一個個拿回來了都給換新的了？”

    正經程序不走，他這個做副廠長的倒是直接拍板給那些社員們換了十臺新發動機，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其他生產隊里的發動機要是壞了，估計還會有樣學樣，到時候他們要是一窩蜂拿著壞掉的發動機過來換新的，他們還能給換不成？

    要是不給換，那些人能愿意？別以為鄉下人都是淳樸的，無知者無畏，那些人聽不進去道理，瞧見其他人能換來新的發動機，他們要是換不來，糾結著整個生產隊的人來鬧騰，真到那個時候，事情可就變得更麻煩了。

    “蔡師傅，你說的是，方廠長到底是年輕了，沒有經驗，要是換了其他的副廠長，肯定沒這事兒。”

    說話的人是杜月超杜師傅，他和蔡師傅的關系最好，也是最贊同蔡師傅話的人。

    發動機出問題的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過，那會兒都是走正規程序的，先由售后部門將發動機收回來，然后他們這些老師傅啥的進行檢查，維修好之后，再通知那些人過來拿。

    甭管那些人如何鬧騰，肯定不能順著他們的意思來，一切都得按照規章制度辦事兒。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喜歡得寸進尺，你給了他們便利，他們不一定會知道感激，反而會得寸進尺，得給他們立好規矩，讓他們知道好歹才成。

    其他幾個師傅都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兒，幾人湊在一起不停議論著方正業的所作所為，都覺得他這事兒做得不太好。

    “王哥，他們這么說方廠長真沒事兒嗎？咱們不阻止一下他們？”

    說話的人叫杜瑞景，他看著王興發，急聲說道：“咱們就這么看著嗎？”

    方正業對他們這些技術員挺不錯的，加上杜瑞景的年紀也不大，還是處在很講義氣的階段，所以才會問這樣的話。

    王興發考慮的則要更多一些——他們這些技術員到廠子里來的時間還不長，根基不穩，甭看這些老師傅們平日里叫他們一聲技術員，可實際上對待他們的態度卻說不上好，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輕慢感，說話的時候動不動就是那些娃娃們懂些啥，有沒有本事，還是要看手上功夫的，不是學兩年文化就能成的。

    他們這些人在廠子里的勢力根深蒂固，王技術員他們這些新來的，也就只能忍氣吞聲，不跟他們起正面沖突。

    聽到杜瑞景的話后，王技術員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兒還輪不到咱們開口，再說了，那些老師傅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咱們方廠長這次做的事情確實不大好。”

    杜瑞景顯然沒想到王技術員都這么說，他愣了一下，呆呆地說道：“不是，就算方廠長做得不對，也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隨便在那里說三道四的吧？”

    那些老師傅們說話時候的那種態度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仿佛方正業這個廠子里的副廠長在他們的嘴里都不算什么，他們對著方正業做的事情指指點點，一點該有的尊重都沒有。

    “王哥，這話要是讓方廠長聽見了，他搞不好是要生氣的啊，咱們跟這些老師傅們待在一起，要是不幫忙，方廠長會不會跟咱們生氣？”

    杜瑞景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老師傅們資歷深，年紀又比方正業大上許多，他們要是擺老資格，方正業多少都要顧忌著他們的面子。

    可是他們這些技術員都是新來的，年紀也就二十出頭，要是方正業把火兒撒到他們的身上該怎么辦？

    王興發聽到這些話后，回頭一看，發現其他幾個技術員的面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擔憂之色，很顯然他們都害怕這事兒牽扯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