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蘇紅玉便站了起來，轉身到外面去洗手。

    看著她的背影，許文靜撇了撇嘴，對著另一頭坐著的閨女吐槽：“曉雯，你以后要是嫁人了，可別跟你這個嫂子學，難得回家來干點兒活，結果卻心不甘情不愿的，擦過鼻涕的手就來拿面，也不嫌埋汰，真是的，虧她還是城里人呢，咋一點兒都不講究干凈？”

    許文靜壓根兒就沒有顧及著蘇紅玉還沒走遠，嗓門大的就算是左鄰右舍都能聽得見，方曉雯是個厚道的，聽到這話之后，急忙開口打斷了許文靜的話。

    “媽，你可別這么說，嫂子她也不是故意的，剛剛可能就是沒注意到，她這不是去洗手了嗎？”

    說著，方曉雯往許文靜跟前湊了湊，低聲說道：“媽，你別說了成不成？哥哥嫂子難得回來一趟，今兒又是小年，你別說這話了，要是鬧起來的話就難看了。”

    許文靜瞪了方曉雯一眼，不過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個死丫頭，胳膊肘往哪里拐呢？這事兒還能怪我不成？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我還不能說兩句了？你出去看看，哪家當人媳婦兒的是她那個樣子？”

    說起這個來，許文靜就是一肚子的火氣兒，方正堂和蘇紅玉兩個確實是搬出去了，自己也落得個清凈，一開始她還是蠻開心的，畢竟家里少兩個人，她少兩個伺候的，也能清閑不少。

    可是他們在這家屬區住著，周圍左近都是認識的人，有關系好的，也有關系不對付的，那些關系好的知道他們家的事兒，跟著她一起數落蘇紅玉這個當媳婦的不是，話里話外都是她受了委屈。

    可是那關系不好的，說話卻沒個顧忌，用那誰都能聽見的大嗓門說悄悄話——什么她這個當婆婆的不好啦，什么她是個惡婆婆啦，什么她做了對不起兒媳婦的事兒來……

    反正什么難聽說什么，專門對著她的心窩子戳。

    許文靜氣得要命，跟那些人吵也吵不出道道來，反而把自己給氣得半死，憋得一肚子的窩囊氣。

    “今兒他們回來干嘛？咱們好不容易弄點富強粉吃，結果他們可倒是好，回來的時候拎著那仨瓜倆棗，就來吃咱們富強粉包的餃子，哪里來的那樣大的臉？”

    要知道方賢德家哪怕是一家子的工人，工資拿得不少，可也沒有富裕到頓頓都吃富強粉的地步，平日里他們吃的都是三合面兒，棒子面兒高粱面兒啥的，也就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會買點富強粉回來吃。

    許文靜買富強粉的時候都是算計著人口來的，他們一家四口人吃這么些富強粉正正好，多了蘇紅玉和方正堂之后，這就不夠吃了。

    聽著許文靜的話，方曉雯有些哭笑不得，她輕聲安撫道：“媽，你也別這么說，哥嫂不還拿回來不少東西嗎？你給他們吃點吧，難得回來一趟，說這些干嘛呢？”

    眼見著許文靜還沒消氣，方曉雯繼續說道：“要是你實在心疼，回頭我發了工資，再買點富強粉，到時候咱們在我宿舍里包餃子，就咱們娘倆吃，家里的那些老爺們兒就讓他們去吃三合面去。”

    聽到這話，許文靜斜睨了自己的閨女一眼，看到她臉上那認真之色，許文靜到底是沒崩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果然還是生女兒貼心，你看你大哥跟你小弟，他們兩個想啥樣子，你大哥這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我覺得你小弟以后娶了媳婦兒估計也跟你大哥差不多。”

    之前方正堂娶媳婦兒的時候，許文靜滿心以為可以有個兒媳婦可以幫自己替替輕，結果沒想到娶回來卻是蘇紅玉這么個貨色，偏偏她還籠絡住了方正堂的心，啥事兒都能聽她的，最后兩口子愣是搬出去分家另過了。

    這讓許文靜的心里面百般不是滋味，虧她先前還笑話過方正業呢，認為她娶了蘇清影這么一個萬事兒不會做的女人，回來就是當祖宗供著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啥事兒都要做，娶個媳婦過的日子跟沒娶媳婦兒似的。

    結果他們家這個還不如方正業的媳婦兒呢，至少蘇清影人漂亮，工作又好，地位又高，工資也多，人家也是一門心思跟方正業好好過日子的……

    一想到這個兒媳婦本來是自己家的，結果卻因為許文靜自己百般看不上，最后生生被方正業得了去……

    許文靜有些心梗，當然，要說后悔啥的，許文靜倒是沒有多少，蘇清影雖然好，但那也不是誰都能降得住的，她現在的看法還跟過去差不多，她只是后悔給方正堂選媳婦兒的時候沒有好好掌掌眼，選了蘇紅玉這么一個貨色。

    眼瞅著許文靜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方曉雯費盡心思哄著她高興，好半天之后，終于把人給哄好了。

    “成了，你也別在我跟前賣嘴了，人來都來了，還能把人趕走不成？等會兒下餃子的時候，你往蘇紅玉碗里面盛三合面包的，上面放幾個富強粉包的就好。”

    方曉雯忍著笑說道：“那大哥的呢？是不是也這樣做？”

    許文靜動了動嘴唇，想了一會兒后，這才說道：“那還是算了，你給他盛半碗三合面半碗富強粉的。”

    哪怕這個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許文靜這個當娘的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腸來，但讓他全吃富強粉，許文靜也是不樂意的，一半一半的就成。

    方曉雯咳嗽了一聲，點頭說道：“成，就這樣辦。”

    眼見著許文靜還在想這事兒，方曉雯笑著說道：“媽，開心點，過小年呢，你要是一直苦著臉的話，那不就把苦帶到下一年去了么？”

    聽到這話后，許文靜瞪了方曉雯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別亂說話了，這才是小年呢，啥帶到下一年去的？”

    不過嘴上雖然這么說，面上終究是沒把苦相掛著了，小年雖然不是大年三十兒，也是個喜慶的節日，要是真把苦帶到下年去，她哭都沒地兒哭去。

    母女兩人壓低了聲音，走出去的蘇紅玉聽不到她們兩個的說話聲，但她不用想都能知道那兩人到底說了些什么，她的臉色慢慢了，深吸了一口氣后，壓抑住了回去找她們兩人吵架的念頭。

    不生氣，不生氣，跟她們兩個生氣完全犯不著，她已經跟方正堂搬出去了，婆媳兩人見面次數十根手指頭數得過來，她只當她們是放屁就成了。

    只要方正堂能安安穩穩坐上廠長的位置，自己以后就是廠長夫人了，受這些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蘇紅玉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她去洗干凈了手，若無其事地回來包餃子，甚至還特意跟許文靜搭話，說了幾句笑話逗她開心。

    許文靜被蘇紅玉這一套cao作給驚住了，她跟方曉雯面面相覷，實在無法理解蘇紅玉這是怎么了——她莫不是被雷給劈了，要不然的話哪里能有現在這樣好說話？

    然而蘇紅玉安然自若地包著餃子，從頭至尾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看到她這個模樣，許文靜莫名有些發虛，倒是沒有再說什么。

    方曉雯倒是樂呵呵地和蘇紅玉搭了幾句話，不過兩人說不到一塊兒去，聊了兩句之后，氣氛就冷了下來。

    另一頭，上房中家里的三個男人坐在一起說閑話。

    方賢德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圈圈的煙泡泡從他的嘴里面吐了出來，一不小心被煙給嗆到了，方賢德便劇烈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方賢德抬起手抹去了眼角沁出來的淚水，咳嗽了兩聲后，沙啞著嗓子說道：“正堂，等一會兒你去正業家里一趟，叫他們兩口子過來吃飯，今兒是小年，怎么說一大家子都得在一起過。”

    方正堂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成，待會兒我就過去。”

    自打上次去過方正業家里之后，方正堂心里面那點兒不得勁兒現在也都煙消云散了，他覺得兩人都是兄弟，有啥話不能說的？犯不上那么斤斤計較的。

    再說了，現在他還指望著蘇清影從蘇國那邊兒弄藥回來給蘇紅玉吃，好讓她早點給自己生個大胖小子。

    這事兒原本方正堂是想要跟自己家里面人說的，但是蘇紅玉卻勸說住了他。

    “掙脫，事情還沒塵埃落定之前，你最好啥話都不要說，要是讓爸媽知道了，他們心里面存了期盼，那可就不好了。”

    “還有啊，買藥這事兒是我在我們廠子那邊兒聽說的，知道的人并不多，你要是把這事兒泄露出去了，其他人都知道蘇國有那種可以讓人生兒子的藥，他們要是死乞白賴去找我堂姐買藥怎么辦？”

    蘇紅玉的話說得挺好聽的，口口聲聲都為了蘇清影打算，不過她說的話倒是也挺在理兒的。

    現在這年月，雖然嘴上都說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子能頂半邊天，可實際上大家心里面最想要的還是兒子，要是知道蘇國有藥可以治療不孕不育，且保管能讓人生兒子，那肯定會讓人發瘋的。

    “我堂姐是總工程師，她的工作多忙，這次也就是看在我們姐倆的感情上才去幫忙的，要不然的話，她哪里會出這個手？”

    蘇紅玉說得頭頭是道，方正堂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將心里面的那些想法壓了下去。

    跟方正堂交流完了后，方賢德的目光落在了方正國的身上，見他吊不郎當地在那里坐著，方賢德的眉頭皺了皺，不悅地說道：“老三，你瞧瞧你像是啥樣子？今兒正好你大哥在，你好好跟他學學，多問問他，看看今年你能不能在往上升一級。”

    方正國也是鉗工，不過他的天賦顯然沒方正堂的好，都二十一歲了，才是個二級鉗工，三級鉗工的考試考了兩次都沒能考過。

    要知道這技術工每升一級，工資待遇都會漲一些，方正堂年紀輕輕就是五級鉗工，這在封工可是頭一份的，他明年準備考六級鉗工，真要考上了，工資可就再能往上漲一漲了。

    眼瞅著大兒子越來越好，小兒子卻開始拖后腿了，方賢德越看他越生氣，忍不住數落起他來。

    然而方正國卻不是個好脾氣的，他掀起眼皮看了方賢德一眼，直接了當地說道：“我不是那塊料，學也學不明白，再說了，我現在二級鉗工也不差，跟我差不多年紀的還不如我呢，我滿足了。”

    眼見著方賢德還準備說些什么，方正國扯了扯嘴角，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在說了，這做人得學會知足，跟人家比就沒意思了，就比如我大哥，在咱們廠子算是優秀的吧？要是不跟其他人比，那他肯定是極其出色的，但是要跟我堂哥比呢？人家年紀輕輕就當了副廠長，我大哥可比不上人家。”

    第277章

    這番話說出來之后, 方賢德和方正堂二人齊齊變了臉色，方正堂開口呵斥道：“老三，你說什么呢？別亂說話, 爸都生氣了！”

    然而方正國卻仍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他坐直了身體, 滿臉無辜地說道：“咋了？是我說錯話了嗎？本來就是的，爸把我跟大哥比，覺得我處處都比不上大哥，雖然我覺得我自己挺好的, 可是爸卻覺得我不行, 那我拿大哥和堂哥比又有啥不對的？他們不能比么？”

    說著, 方正國換了個姿勢, 繼續說道：“畢竟依照爸的邏輯，人就得跟其他人比，還得跟比自己更加優秀的人比才成, 大哥，你確實算是優秀的，但是跟堂哥比起來, 你就差了一些, 這是事實, 你得認才行，我說的不對嗎？”

    他的嘴巴倒是利索，說完也不管方賢德和方正堂是什么臉色, 起身離開了屋子。

    這倆人也真是的, 動不動就拿著他跟其他人比較, 方正國剛剛說話還算是收著, 只把方正堂和方正業比了比, 要是他放開一些，就要問問方賢德了——人家彭廠長跟他年紀相當，怎么人家現在是封工的廠長，他只是個工會會長？

    嘴巴長在人身上的時候咋說都沒問題，輪到自己的話就跌相了，簡直搞笑。

    “你個混小子，你是不是非得要氣死我才甘心？”

    方賢德哪里想到方正國的嘴巴這么厲害？他的臉色忽青忽白，指著離去的方正國便罵了起來，然而方正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根本就不帶回頭看他的。

    方賢德被方正國的態度氣得不輕，方正堂急忙扶住他，開口勸說道：“爸，你別生氣，正國年紀還小，他不懂事兒，你別跟他一般計較，等回頭我會好好說說他。”

    剛剛方正國說的那番話別說是方賢德了，自己都被氣得不輕，但是他到底是做大哥的，又顧及著方賢德，哪里好說些什么？只能在這里勸說著自己的父親，讓他不要生氣。

    好不容易方賢德緩過勁兒來，他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就打發了方正堂去叫方正業過來吃飯。

    然而方正堂去了一趟卻撲了個空，回來后告訴方賢德方正業家沒人。

    “我估摸著今兒他們是到蘇工的娘家去了，蘇工的表妹今天不是結婚嗎？蘇工舅舅舅媽都過來了，我估摸著他們是回去吃飯了。”

    “這樣啊……”

    方賢德想了想說道：“等晚上的時候你再過去一趟，明兒還得上班，我估摸著他們晚上會回來的，你叫他們過來吃頓飯，一家人熱鬧熱鬧。”

    好像自打方正業結婚之后，他們一家人就再也沒有聚在一起吃過飯了，正好今年方正堂和方正業都娶媳婦兒了，家里進了人，更該好好熱鬧熱鬧。

    方正堂自然是沒什么意見的。

    吃過午飯后，方正堂想留在家里多待會兒，但是蘇紅玉想要回家去，他也沒強留，讓蘇紅玉一個人回去了。

    因為晚上要請方正業和蘇清影過來吃飯，那自然不能是光吃餃子，方賢德讓許文靜殺只雞，又打發了方正國去買豬rou。

    許文靜小聲嘀咕了兩句，不過到底是沒說啥過分的話，帶著方曉雯開始忙活了起來。

    冬至過后，天兒一日日冷了下來，蘇紅玉裹著帽子和圍巾，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但還是被凍得不輕——好像自打上次掉了孩子之后，她的身體就變得越來越弱了，冬天穿再多衣服都感覺不到暖和。

    她腳步匆匆地趕到了家，滿心想著回去之后躺在床上好好捂一會兒，結果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家門口蹲著個人。

    “你誰啊，堵在我家門口干嘛？”

    蘇紅玉看到那人，沒好氣地開口說了一句，然而那人聽到蘇紅玉的話后，抬頭朝著她看了過來。

    “姐，你回來了。”

    當看到那人的臉時，蘇紅玉愣住了，緊跟著她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毫不客氣地開口說道：“你怎么來了？”

    蘇琪玉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不過因為蹲的時間有點長了，他兩條腿發軟，起來時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在了地上，還是扶住了一旁放鍋碗瓢盆的桌子他方才穩住了身體。

    瞧見他這個模樣，蘇紅玉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上下打量了蘇琪玉一眼，終究是沒在外面問他什么，轉身打開門走進了屋子里。

    蘇琪玉隨后跟了進去，把房門關上之后，蘇紅玉扭頭看向了蘇琪玉，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怎么過來了？今天是小年兒，你不應該在家里嗎？跑到這兒來干嘛？”

    重生之后，蘇紅玉認清楚了上輩子的自己一直都在被蘇琪玉盤剝，她知道這人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管你對他有多好，他不會記得你丁點好處，只會趴在你的身上，把你身上的血給吸得干干凈凈。

    結婚之后蘇紅玉很少回去，跟這個弟弟之間的來往就更少了，而蘇琪玉大約也知道蘇紅玉對他有意見，所以更是不會特意來找她的。

    今兒他過來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說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兒？你這個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蘇琪玉看著蘇紅玉的臉，臉上閃過糾結的神色來，許久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濁氣來，開口說道：“我想找你借點錢。”

    聽到這話，蘇紅玉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不是吧你？找我要錢？爸媽那里你不能要嗎？”

    這個蘇琪玉還真是好笑，爸媽從來都不缺他的錢，只要他張嘴，肯定會給他的，有時候都讓自己貼補蘇琪玉。

    過去她在蘇琪玉的身上搭了不少的錢，也就結婚之后才脫離了魔爪，沒想到他現在竟然跑到自己跟前要錢，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沒有，找爸媽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