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哥，對不住了，看來你說得對，這事兒怕是真還牽扯到城西公安局的人了。”

    那些人來得太快了，他們前腳剛剛把人抓住，清理了地下倉庫里的東西，還沒準(zhǔn)備下一步呢，那個叫張躍進(jìn)的大隊長就帶著人過來了。

    看著盧衛(wèi)國那懊惱的模樣，方正業(yè)也沒有安慰他，反而開口問了一句：“先不說這些，你們在那個地下倉庫里面都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東西？”

    盧衛(wèi)國愣了一下，倒是沒有想到方正業(yè)會問這個，他想了想，把發(fā)現(xiàn)的東西都給方正業(yè)說了。

    “我們見到了不少東西，有勞保手套，勞動布，棉布，面粉，油啥的，反正東西可真不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

    地下那個倉庫可一點(diǎn)兒都不小，里面的東西都是整整齊齊放著的，一眼看過去頗為壯觀，他們平常需要掐著指頭用的東西，倉庫里面應(yīng)有盡有，那么些個東西，就算是給幾十口子人敞開了用，也足夠用上一年半載的。

    “真有那么多東西？”

    饒是方正業(yè)之前早有猜測，也沒想到那么一個廢棄的工廠下頭竟然藏著這么些東西。

    盧衛(wèi)國點(diǎn)了點(diǎn)頭，滿臉認(rèn)真地說道：“我們一起去的幾個弟兄都看傻眼了，原本是想著帶一些回來做證據(jù)，然后留下兩個人守著那邊兒的，結(jié)果還沒等行動呢，就被城西公安局的人給包圓兒了。”

    人家都放話說了，這是他們轄區(qū)的事情，全都?xì)w他們管，把他們的東西搶了，還把綁了的人給搶了，根本就不帶跟他們解釋什么的。

    最后他們六個人就這么灰頭土臉地回來了，白跑一趟不說，還落了一頓掛落，甭提多憋屈了。

    方正業(yè)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起來，他抬頭看著對面坐著的垂頭耷腦的盧衛(wèi)國，問了一句：“劉大頭和六哥那兩個人就沒有說什么嗎？”

    盧衛(wèi)國搖了搖頭：“他們什么都沒有說，那樣子看著欠欠兒的……”

    現(xiàn)在想來，他們被抓了之后，鎮(zhèn)定得好像有些過頭了，這年月公安局的人還是很有威信的，那兩人好像一點(diǎn)兒怕懼都沒有，怎么瞧怎么奇怪。

    恐怕他們早就已經(jīng)想到了，會有人把他們給保出去的吧？

    “其實這事兒我也跟我們局長說過了，但是他卻說這件事情是城西公安局的事兒，案子全權(quán)交給人家處理，跟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兒。”

    主要是現(xiàn)在這年月，還真沒有什么大案子需要幾個公安局聯(lián)合辦理的，他們基本上都是各自負(fù)責(zé)各自轄區(qū)的時候，其他轄區(qū)根本插不上手，就算盧衛(wèi)國有再多懷疑，覺得這事兒怎么都不對，他也沒法子不是。

    他就只是個小隊長而已，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處理這次的事情？

    “對不起，方哥，讓你失望了。”

    這事兒到底是自己給辦砸了，盧衛(wèi)國都不知道該怎么和方正業(yè)說這事兒。

    “不怪你，是我考慮不周全，這里面的門道有些深，牽扯的怕是不止一個廠子。”

    現(xiàn)在是計劃經(jīng)濟(jì)，老百姓買東西啥的全都憑票購買，每個人能分到的東西有限，每家每戶基本上都是掐算著過日子的。

    他們封城還算是好的，有不少的廠子在這邊兒，很多東西相對而言都不是那么緊張，但饒是如此，想有多寬裕，那也不可能，畢竟這些廠子生產(chǎn)出的東西，并不只是供給封城的，還往全國各地銷售，有物資緊缺的時候，那得先顧著外頭的才成。

    黑市上搞買賣的，有點(diǎn)兒自己的門路，淘換一些東西拿出來售賣這是挺正常的事情，畢竟因為工藝限制，技術(shù)限制啥的，出現(xiàn)瑕疵品的概率并不低，而這些瑕疵品，是沒有辦法供應(yīng)到供銷社百貨大樓去賣的，不過倒騰到黑市上的話，因為不需要票啥的，大家要求也不高，瑕疵不瑕疵的誰耐煩去管那個？只要能正經(jīng)著用就成了。

    但是就算再有門路，想要弄到那么多的東西，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而對方如此有恃無恐，恐怕還跟他們已經(jīng)跟公安局的人連連上有關(guān)系。

    方正業(yè)想起了李明光，想到了從他炕洞里面弄到的那些金條和大團(tuán)結(jié)，想到了封工后勤部丟失的那些東西。

    恐怕這兩件事情之間也是有些牽扯的，事情比他所想的怕是還要更加嚴(yán)重一些。

    “這事兒你暫且別管了，老老實實待著，我自有打算。”

    盧衛(wèi)國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明白：“不過方哥你要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這次的事情是我辦砸了，你一定要給我個彌補(bǔ)的機(jī)會。”

    方正業(yè)拍了拍盧衛(wèi)國的肩膀，笑著說道：“不必擺出這個樣子，咱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見方正業(yè)確實不像是跟自己生疏的樣子，盧衛(wèi)國這才松了一口氣。

    方正業(yè)并沒有在盧衛(wèi)國這里多待，聊了一會兒之后，將事情知道個差不多了，他便離開了公安局，之后方正業(yè)也沒有回封工，而是去了許文虎那邊兒。

    他沒有跟許文虎繞圈子，直接就將劉大頭和六哥兩個人的人像給擺在許文虎的面前，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這兩個人。

    許文虎在黑市里面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在黑市里面賣東西的這些倒?fàn)攤兿嗷ブg也是知道彼此的，將這兩個人的圖像拿出來之后，許文虎很快就認(rèn)出他們兩個人來了。

    “這兩人確實是在我們那地兒賣東西的，但是他們挺神秘的，不拘是啥，全都能搞到手，每次賣的東西好像都不一樣，倒是啥來路，我也不知道。”

    但凡是能在黑市賣東西的，基本上都是有自己的門路，而每個人的能力有限，賣的東西基本也都是一個類型的，頂?shù)教炝四芨愕絻扇龢拥臇|西，那就是有大本事兒的了。

    但是那兩個人不一樣，他們好像啥都能賣，只要問到他們那兒的，就沒有東西是他們弄不到手的。

    像是這樣的存在，那門道可就是深不可測了，像是許文虎這樣的倒?fàn)攤儯退闶切睦锩婧闷娴靡膊豢赡苋ヌ骄克麄兊纳顪\。

    “方哥，有門道的人來歷都不簡單，不像是我們這樣的，他們很顯然跟我們不是一個路子的，大家伙兒也不敢去探究他們的底兒，要是惹上不該惹的，那倒霉的還是我們自己個兒。”

    他們本來就是在灰色地帶上混，哪里去沾染那些一看就有問題的家伙？

    第65章

    “那他們是什么時候在黑市開始賣東西的？這你還記得嗎？”

    方正業(yè)又詢問了一句, 許文虎想了想，回答道：“時間應(yīng)該不長，先前我沒有聽過他們的名頭, 方哥你也知道的，我在黑市里混了兩年, 在那塊兒也挺熟的，之前沒有聽過他們這兩號人，他們大概是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冒出來的吧。”

    他不太確定地說道。

    其實許文虎的膽子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小的，畢竟家里面還有個奶奶要照顧著, 很多事情他都十分小心謹(jǐn)慎, 賺錢多少都不打緊, 一切要以穩(wěn)妥為主。

    所以他差不多都是單打獨(dú)斗的, 守著自己那一片過日子，其他的人事兒能不沾則不沾。

    “黑市長期做買賣的人基本都是固定的，那些偶爾來賣賣東西的, 我們基本不會注意，畢竟沒有路子的，就是一錘子買賣, 賺個外快而已, 跟我們是不搭噶的。”

    許文虎解釋了一番, 又說道：“那兩個人一開始來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能耐, 不過后來他們從侯哥那里截了一旦買賣, 大家也就注意到他們了。”

    方正業(yè)不會無事爛干地跑來跟自己打問消息的, 許文虎沒有多問什么, 而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方正業(yè)。

    他心思細(xì), 記性又好，遇到的事兒差不多離的都能記得，回憶了一下后，便將當(dāng)時的事情說了。

    “方哥你也知道的，做我們這一行的，其實都是零散買點(diǎn)兒東西，大批量購買的并不多，一旦有大買賣上門，只要有點(diǎn)門道的，那是搶破頭都要去爭過來。”

    他們做的這種買賣，其實那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上面不稀得管他們的時候，就趁著機(jī)會多賺點(diǎn)，要是上面風(fēng)聲緊了，他們立馬就得停。

    所以小買賣啥的，大家顧及著面子和氣啥的，基本上不會爭搶，但如果十年九不遇地來了個大單子，那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這其實是他們行當(dāng)里的不成文規(guī)矩，來的買賣誰搶到的是誰的，不興背后下黑手，也不許使絆子給人攪和黃了，大面上絕對要過得去，搶買賣的時候爭得急赤白臉無所謂，可過后那是絕對不能找對方麻煩的。

    畢竟做生意各憑本事，你技不如人留不住客人，那是你沒本事，怪不得旁人，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因為搶生意不成而要把整個行當(dāng)?shù)娜硕祭滤鞘侨f萬不能成的。

    在黑市里面能把買賣支棱起來，并且長期做下去的，那背后都是有人脈關(guān)系的，如非必要，沒有人會上趕著得罪人的，除非壞了規(guī)矩的人把所有人給一網(wǎng)打盡，否則的話，他自己也甭想安生過日子。

    侯哥在他們那塊兒算是個挺有能耐的，他在日化廠那邊兒有門路，還跟服裝廠關(guān)系不錯，能淘弄到不少好東西，他在這黑市里，也算是個人物了。

    年初的時候，有人要一批勞保手套，價格給得不低，整個黑市里面能吃下這筆買賣的，也就只有侯哥一個人，大家伙兒原本以為這買賣鐵板釘釘會是侯哥的，結(jié)果沒成想，最后卻被劉大頭和那個叫六哥的截了胡。

    “我聽說他們用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侯哥那邊兒的生意幾乎是已經(jīng)談成了，就差給錢的事兒了，結(jié)果他們臨時給降了點(diǎn)價格，就把那買賣給弄去了。”

    聽到這里，方正業(yè)的眉頭皺了皺，忍不住問道：“那個叫侯哥難道就沒有跟對方計較？”

    許文虎回答道：“哪里沒有計較？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這件事情最后還是不了了之了，劉大頭和六哥那兩個人還繼續(xù)在黑市里面賣東西，他們有不少和侯哥他是一樣的，從侯哥手里弄去了不少生意，但是侯哥好像并沒有怎么計較。”

    不計較，這就耐人尋味了，能張羅起買賣來的，誰是個簡單人物？更何況是侯哥這樣的人，在黑市里面也算是一號人物，就算不能對著劉大頭和六哥使絆子下陰招，多少也會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讓那兩個人吃個教訓(xùn)。

    可是偏生他們還真就在侯哥的眼皮子底下把生意給做了起來，而且還悄么聲地?fù)屃撕罡绮簧俚纳猓罡缟抖紱]說，一直就這么忍耐著。

    大家伙兒都覺得，那兩個人背后的路子怕是挺廣的，否則的話侯哥不會如此忍耐。

    侯哥這名字聽起來有些熟悉，方正業(yè)眉頭微微皺起，想了想便問了一句：“你說的侯哥可是一個個頭不高，長相普通，耳朵上還有個黑痦子的男人？”

    他想起自己為什么覺得這個侯哥耳熟了，之前他過去黑市的時候，曾經(jīng)跟個倒?fàn)敶钸^話，那會兒劉大頭就是過去生生地從對方手里搶了生意的。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劉大頭對待侯哥的態(tài)度，以及侯哥最后的反應(yīng)。

    原來他們之間早就有過交鋒了。

    這些事情越往下查，就越讓人覺得心驚，哪怕現(xiàn)在還不知曉真相是什么，方正業(yè)已經(jīng)察覺到有水下藏得龐大脈絡(luò)，有一條埋得很深的暗線已經(jīng)微微露出了痕跡，只要將這條線給抓出來，就能將一連串的東西給連根拔起。

    “虎子，對侯哥這個人，你有什么看法？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侯哥在黑市里的時間挺長的，許文虎對他倒是挺熟悉的，出乎方正業(yè)預(yù)料的是，許文虎對侯哥的評價還是挺高的。

    “侯哥是個挺仗義的人，而且還很有本事呢，我之前聽人家說，城西這邊兒原本是沒有黑市的，大家就跟游擊隊似的，到處亂竄著賣東西，買賣做不大，也賺不到什么錢，還得擔(dān)著挺大風(fēng)險的。”

    說著，許文虎陷入了回憶之中。

    在這個什么都要靠票的年代，很多東西就算是你有錢都是買不到的，而黑市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順勢而生的。

    但是這到底是灰色地帶，干這個是要擔(dān)著風(fēng)險的，稍不注意，就得被抓到公安局里面去，而且形不成氣候，沒有固定購買的人，始終不算是個正經(jīng)買賣，想要靠著這個吃飯是很難的。

    但是大約五六年前吧，也不知道這個侯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是在城西這片廢棄的工廠場地上，將黑市給張羅了起來，不少倒?fàn)攤兌季奂谶@里賣東西，而那些買家也都知道城西有個黑市，不要票，啥東西都能買得到，天長日久下來，這黑市也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規(guī)模。

    “黑市里面的挺多規(guī)矩其實都是侯哥立起來的，所以這片地方跟其他的不同，其他地方那些人為了搶生意，啥事兒都能做出來，最后鬧騰下來，誰都落不了好，但是我們這邊兒不一樣。”

    他們規(guī)規(guī)矩矩做生意，遵守著黑市里面的規(guī)則，只要不鬧事兒啥的，總是能把生意給做起來的。

    許文虎開始做這一行的時候，原本還以為像是自己一些懂行的朋友說的那樣，會很危險的，結(jié)果沒成想到，他幾乎沒有遇到什么危險，而這一切都要?dú)w功于侯哥。

    但是雖然這黑市是侯哥一手張羅起來的，也是因為他的存在才發(fā)展到如今這個規(guī)模，可是人家從來都不在黑市里面充大頭，也不會像是其他那些張羅黑市的人一樣，要從他們倒?fàn)斒掷锩鎰澙X，要他們交啥人頭費(fèi)場地費(fèi)啥的。

    侯哥為人十分敞亮，只說這地方就是給大家做買賣用，賺個糊口錢的，能做下來，靠得是自己的本事兒，他并沒有做什么，讓大家不必把他給架起來。

    “因為這個原因，大家也都挺敬著侯哥的，之前黑市上有些糾紛啥的，也都是侯哥出面解決的……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因為侯哥的緣故，這黑市估計也不會一直存在著。”

    在許文虎看來，侯哥的路子很廣，而且上面估計也是認(rèn)識人的，要不然的話，這黑市不可能一直存在，長久以來也沒有人過來找茬，他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和人爭生意爭失敗了，而且在對方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之后，竟然還會容忍對方的存在，這怎么想都不合理。

    從許文虎這里得來的信息不少，方正業(yè)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頭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起來，似乎在思考著些什么，而看到他這樣子，許文虎也沒有打擾他，乖乖地坐在一旁等候著。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之后，方正業(yè)突然起身，說是要回去了。

    見他要走，許文虎微微一愣，隨即說道：“方哥，馬上就要吃完飯了，你現(xiàn)在走算是咋回事兒？今晚上我來掌勺，你嘗嘗我的手藝……”

    人家好不容易上門一趟，許文虎哪里能讓人不吃東西就走呢？他盛情挽留方正業(yè)，不過卻被對方給拒絕了。

    “不用了，我愛人還在家里等著呢，我總不好留她一個人在家。”

    方正業(yè)笑著說道，并沒有留下來吃飯的打算。

    許文虎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方正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家了，可跟過去不一樣了，他索性就沒有再留他了。

    “今天我問你的這些東西，你不要告訴其他人，知道嗎？”

    許文虎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哥你放心吧，這事兒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雖然不知道方正業(yè)問這些話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許文虎這人很有分寸，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他還是明白的。

    與許文虎聊完了之后，方正業(yè)去跟許奶奶說了一聲，這才騎著車子離開了。

    而許文虎一直目送著方正業(yè)騎著車子走遠(yuǎn)了，這才關(guān)門回了家。

    方正業(yè)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不過現(xiàn)在太陽西移，遠(yuǎn)處的云層被染成了漂亮的橘紅色，再過一會兒，天估計就要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