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116節
她這一段時間都早睡早起,今日是頭一次睡到這么晚。 被褥從肩頭滑下,柔蘭被凍的一顫,忙又將被褥拉起來蓋好了。 嵐香從外面進來笑著道:“姑娘,奴婢們已將里間收拾干凈了,您起來用膳吧。” 前幾日祝辭依她的意思,讓其他人還是叫她姑娘。 柔蘭聽見這話,泛著隱約水光的眼眸蹙起,惱得輕呸了一聲,又在心里將他惡狠狠地罵了一遭。 臭男人。 昨夜從矮榻上胡來到床帳里,她都哭了也沒輕些。 偏屋里又燃著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柔蘭惱得厲害,暗呸了聲,片刻后,只輕了聲音同嵐香道:“你、你將衣裳拿給我吧。” 她現在寸縷未著,沒辦法下去。 嵐香笑應了聲,轉身去給她取衣裳,邊道:“姑娘平日穿得素凈,今日我替姑娘將那件云雁煙羅衫拿來吧。” “為什么?”柔蘭怔道。 嵐香將衣裳取回來,仔細放在她身邊,溫聲笑道:“今日下午二爺派了人來接姑娘,需得姑娘出去一趟。二爺說了,姑娘若是還累,就多休息會兒再去。” 柔蘭臉上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燒意又浮起,蹙眉輕呸了聲。 見嵐香放在床邊的那件煙羅衫,她垂下眼,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卻又覺得這念頭實在荒謬,眉梢微蹙,浮起怔然。 難道…… * 早膳吃得太晚,午膳柔蘭沒怎么吃,吃了兩口就起身了。 來接她的馬車已經在蘭園外面等候,嵐香忙前忙后地替她整理衣裳,小姑娘還低垂著羽睫在出神,嵐香已經道:“姑娘,我們走吧。” 柔蘭看向她,疑道:“二爺沒說去哪里嗎?” 嵐香搖頭,只神神秘秘地笑,“二爺說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好吧,他既然有心賣關子,她也就不追問了。 柔蘭點點頭,跟著嵐香出了蘭園。 今日永州飄起了小雨,冬日的雨摻了寒氣,凍人得很,柔蘭小心翼翼上了馬車,嵐香也跟著進來。 見她坐在窗子邊往外看,嵐香將備下的手爐放她手中,“姑娘別掀簾子,仔細凍著。” 柔蘭收回手,水眸眨了下,看向她道:“這是去東溪的路。” “是。”嵐香笑著點頭。 柔蘭收回視線,握著手中的暖爐,不由慢慢收緊了力道。 東溪…… 不知道過了多久,轆轆行駛的馬車終于停下,嵐香掀開車簾,只聽外頭的車夫蒼老的聲音帶著笑道:“顧姑娘,到咯。” 柔蘭正要起身,覺察到什么,倏地一怔。 她愕然地抬眼看去,“您……您叫我什么?” “顧姑娘啊,”車夫笑道,“你不是東溪顧家的姑娘嗎?二爺就是這樣和我說的啊。” 柔蘭怔怔地睜大眼,忽然想起什么。 她記起來哪兒不對了,那一日嵐香第一次見她時同她說話,她曾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被嵐香叫的夫人引去了注意力。 那一日,嵐香也是叫她顧姑娘。 顧姑娘。 姑娘和顧姑娘,只一字之差,卻天差地別。 二爺不會不知道這個姓氏代表著什么,可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就是已經開始向所有人昭示她的身份。 柔蘭怔然之下,呼吸放輕了些。 “這里是哪兒?”她雖然詢問,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嵐香掀起的車簾外面,有人三三兩兩地朝這里看來,道:“那是顧家小姐嗎?” “長得真是漂亮,估摸應該是吧,現在來的姑娘除了顧小姐還會是誰?” “今日東溪可要有大事情發生了啊……” 那些議論聲此起彼伏。 “東溪知府唐大人剛上任不久,終于要接手大案子了。” 有人壓低聲音,仍掩不住道:“這可好了,我可盼著慶王倒臺!他做了這么多壞事,報應不爽啊!” “顧小姐,是你嗎?” “顧小姐快進去!我們瞧著知府唐大人方才到了……” 柔蘭在嵐香的攙扶下了馬車。 她抬起眼,便見眼前府衙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府衙牌匾高懸,兩側石獅子塑像兇神惡煞,駐守在府衙大門外的衙役足排列有十個,大門外圍聚起眾多百姓,身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時駐足看來。 看見她出現,里頭有小廝跑出來,笑著彎腰道:“姑娘,快隨我們進去吧。” 嵐香輕喚了聲,“姑娘。” 柔蘭點點頭,輕吸了口氣,壓下心中莫名而起的戰栗,同嵐香一道跟著那小廝進去。 她是第一次來到東溪府衙。 走上臺階,邁進門檻,一直跟著那小廝走到大堂前。 高臺上已經坐著頭戴烏紗帽的中年男人,方臉濃眉,正低頭翻看著桌上案卷。他應該就是方才那些百姓說的,東溪新上任不久的知府唐和秉。 大堂里有不少人。 柔蘭往左側看去,待見到站在堂中背對著她的身影,一怔。 她微睜大了眼。 哥哥? 顧忱站在大堂左側,聽見了腳步聲,回頭看見她,沖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四下站了許多拘謹的人,有很多生面孔,都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在想這個突兀冒出來的小姑娘是誰。 大堂里唯獨三個人坐著。 其中一個是高臺上的知府唐和秉,另一個她沒仔細看。 而最后一個—— 右側最上首的座位上,著墨青衣袍,系著白玉腰帶的矜貴男人將手中杯盞擱下,動作冷淡。 杯盞底座觸碰桌面,發出一聲極輕微的磕碰聲。 柔蘭聽到這聲響,抬眼看去。 下一刻,她心中一喜,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自發跑了過去。 “二爺。” 到了男人身邊,她才小聲喚了一句,拉住了他的衣袖。 ——這里除了哥哥,她就只能“投靠”二爺了。 哥哥沒說話,她不敢過去。 祝辭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站在座椅后面的赴白也大松了口氣。 他看得真真的呢,方才柔蘭一走進來,二爺其實就看見了,二爺本一直盯著她,應是以為她走進來就會看見他,可誰知二爺都快在她身上盯出個洞了,柔蘭還是沒看見他。 方才二爺眼神都沉了,嚇得他恨不得親自將柔蘭拉過來。 還好柔蘭終于看見二爺了,不然…… 大堂中很是安靜,除卻唐和秉翻閱案卷,以及和師爺低聲交談的聲音,便沒有其他聲音了。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祝辭將小姑娘的手握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片刻后,抬眼看向她,“累不累,坐著?” 柔蘭正四處悄悄打量,聽見他的話,看過去對上他深黑的眼。 分明他只含著笑,眼里毫無旖旎情緒,可就是看得她沒來由地一僵。 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要。”她立即道。這兒哪還有多余的位置,她才不要坐他腿上。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有人進來,跪下回稟道:“知府大人,人帶到了。” 這句話一落,大堂中的氣氛霎時凝重沉肅起來。 唐和秉放下案卷,肅容道:“帶進來。” 衙役押著兩個麻布衣裳的人進來,那兩人腿打著顫,才被衙役放下來便腿一軟跪到地上,哭嚎著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們都是良民啊……” “肅靜!公堂之上企容爾等喧嘩,待本官問清楚了自會定奪!” 唐和秉拔高聲音斥責,末了,看向顧忱,沉聲道:“顧忱,你有何事要報?” 顧忱跪下。 他垂落身側的手緊緊握起,聲音自齒縫中擠出,字字刻骨:“草民顧忱,今日上呈冤牒——我朝慶王岑鈞,為隱瞞于東溪私自打造兵器之事陷害我顧家侵吞酷銀……” “我顧家清清白白,我父顧鶴亭為官清廉,勤勤懇懇為百姓謀福,更是從無謀取半點私利,只為求有朝一日告老還鄉安穩度日,卻枉遭此等小人構陷,落得舉家被抄的下場!” “圣上心懷天下,卻被小人蒙蔽,此等冤假錯案,若不能平反,豈能平民憤!”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滿堂皆驚。 那兩個哀哭嚎叫的人被震懾住,戰戰兢兢,抖成了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