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104節
小滿納悶道:“姑娘你怎么不說話。”似是思索一番, 囁嚅地問她:“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歡的人?雖然錢婆婆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看得出來的,你總不喝我們說?你還惦記他嗎?” 話音落下, 那道清而柔的聲音響起來:“沒有。” 那聲音很輕,只聽著,便知道說話的小姑娘彎起了眼眸,繼續說道:“我沒有惦記他,也不想回去。在這里就很好。” 一墻之隔的白墻之外,赴白聽得一麻,緊張地看了看那墻壁,圍墻阻隔了兩處天地,他們看不見里頭的景象,但是那聲音他們認得出來,就是柔蘭。 他們原本都還高興著,想著二爺費勁波折終于找到柔蘭了。 可剛剛柔蘭說的什么? 她說她不喜歡二爺。 這段時日二爺為了找她,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如今終于找到了,怎么……怎么…… 赴白朝面前的那道身影看去。 男人站在宅子大門前的白石臺階下,身形挺拔卻沉默,隱隱透出一股森冷的怒意。 薄而淡的光影打在他臉上,卻照不亮他眼底陰霾,聽著里頭的說話聲,他也沒有反應,視線落在門檻上,唇角笑意微微。 只不過那笑,看起來比不笑更可怕。 如同本該沸騰起來的滾水被強壓下去,表面是恢復了平靜,可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這滾水會再度破開,帶來更恐怖的后果。 宅子里頭,聽動靜似是小姑娘走到了另一邊,去揀收草藥一類的東西。 小滿追過去,捧著臉頰問:“姑娘,既然你都不惦記從前的人了,那你為什么不接受李大哥呢?你不嫁人嗎?有人照顧你多好。” 柔蘭沒有說話。 她迎著冬日晌午晴好的光線,將晾曬的草藥翻了一面,“我沒有不接受。” 想了想,又放低了聲音道:“只是,一時的喜歡和長久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有時候人也會被自己蒙蔽,以為自己除了這一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別人。” 是一時心動還是長久的感情,很多人分不出來。 若只是一時喜歡,時間久了自然便淡了。 小滿追問:“那如果李大哥他事事為你好,很久很久都不放棄呢?” 柔蘭彎眸,日光之下,蜷長的羽睫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她隨口應了句:“那我就嫁。” 小滿差些跳起來,欣喜道:“李大哥要是知道你這么說,肯定開心壞了!我其實早想替李大哥問啦,既然姑娘你都說出口了,我這就去和李大哥說!” 小滿跑得快,柔蘭一怔之下,反應過來,卻已經攔不住她了。 “讓我出去瞧瞧李大……” 小滿沖到門邊,歡歡喜喜地拉開門,正要出去,一抬頭看見外面站著的人,剩下的話當即斷在嘴邊。 她驚愕之下,倏地睜大眼睛。 為首的男人一身墨青竹衣袍,俊美如玉,身形頎長挺拔,端是如玉如琢的翩翩郎君,可眉宇間卻壓著沉沉慍色,似是積壓了,讓人看得心底生寒。 小滿霎時間便認出來了——這是昨夜她被綁到酒樓雅間,問她兔子面具下落的那個男人! 這邊,柔蘭看不見門外的景象,她見小滿嚇得臉色煞白,不由擔心:“怎么了?” 小滿看著祝辭,不知為何,只覺得自己被無形之中的壓迫感嚇到,不由瑟瑟發抖地退后一步,一直退到角落,“你是、你是二爺……” 她記得,昨天晚上被綁著的時候,她聽見那些人叫這個人二爺了。 東溪這里還有誰能被尊稱為二爺?可不就是前幾日街坊鄰居都在議論的永州祝家二爺么! 柔蘭聽見那兩個字,渾身便好似被鐵鏈鎖住,讓她無法動彈。 她不可置信的眼瞳微睜大了些,看過去,便見門外邁進一道如竹身影。 “念念。” 男人看向她。 這個稱呼從他口中緩而慢說出,仔細聽去,竟也能在那怒與寒意中聽出一絲繾綣,好似他們只是分別了幾日的神仙眷侶,從前的重重波折事情,從未發生過。 柔蘭小臉白了。她愕然之下,踉蹌退后一步。 原本搭在架子上晾曬的笸籮不小心翻倒。 “念念,發生什么事情了?”外頭響起李溯道著急的聲音。他方才跟著回來時,路過宅子外面,發覺這里被圍起來,以為出了什么事情,著急忙慌地就沖進來了。 李溯道平日沉默寡言,此時見柔蘭出事,膽子竟也大起來,擠開護衛沖到庭院里。 看見地上坐著的小滿,李溯道也顧不上去扶她了,跑到柔蘭身邊看著她,“念念,你怎么了?這些人是誰?還有……”看著她的臉色,“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叫她什么?” 身后有嗓音響起,是個男人的聲線,李溯道這才看過去,入眼的一瞬間好似被震懾了。并不是因為男人矜貴尊容,而是與生俱來的壓迫感,一眼便讓人自慚形穢。 他立刻就感覺到了危險。 李溯道強撐著迎上祝辭的視線,讓自己不退后,“我叫念念什么,關你什么事情?你是哪里冒出來的,強闖民宅也不怕被告到官府去!” 赴白站在旁邊,看這一幕看得心驚rou跳。 這人是誰,怎竟這個時候來了!方才二爺本就已怒起,這人還非挑這個時候來挑事,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祝辭垂下眼,沒有立刻說話。 他輕輕笑了聲,“念念,他是誰?” 小姑娘顫了顫。 似是心知不好,立即轉向李溯道:“李大哥,你先回去。” 李溯道不走:“不行,這個男人看起來就不是好人,我不能把你留在這里。”他轉向柔蘭,神情堅定,“念念,我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赴白同身后那些人一驚,隨即怒目而視——這人竟就是李溯道?! 李溯道憤怒的視線中,祝辭望著她,唇邊含著薄薄的笑,一如從前:“念念,我想聽你說,我是誰。” 他是笑著的,可柔蘭能敏銳地感覺到他的不悅。 她知道他生氣了。 從前也是這般,他越是生氣,便更若無其事,含著笑容溫潤客氣。 也就像此刻一般,分明是平靜地說著話,壓迫感卻彌漫開來。 柔蘭緊緊咬著下唇,看著他,卻不說話。 祝辭看著小姑娘杏眼含淚的模樣,這才覺得真切,他凝視著她,心中涌起莫大的失而復得的喜悅,夾雜為人不齒的占有欲,深如濃墨的眼眸暗了些。 祝辭盯著她,嗓音含笑:“怎么了,昨夜差些將我唇角咬破,今日卻又要裝不認識的模樣么?” 話音落下,李溯道便是大震。 這話什么意思?! 方才他便覺得這男人同念念說話的語氣奇怪,像是久別重逢,沒想到這接下來的一句,竟是——竟是如此放肆! 李溯道不是蠢人,很快便聽懂了話外之音。 這人的意思是——昨夜燈節他與念念…… 李溯道氣得臉色漲紅,低吼道:“登徒子,你把念念怎么了!” 祝辭但笑不語,他身旁站著的小姑娘竟也不說話,李溯道感覺到了恐懼,看向柔蘭。 李溯道想到近幾日的傳聞,心中陡然升起一個極不可思議的念頭,他不顧原本的男女之防,上前扶住柔蘭肩膀,“念念,你不認識他,是他欺負你的是不是?” 沒料到李溯道突如其來的這番動作,祝辭眼中溫度頃刻降下,看著那雙放在她肩上的手。 他唇邊弧度消失,一字一頓道:“赴白。” 赴白猛地被叫到,明白了意思,慌忙上前,“是。” 說著,赴白立刻指使著身后跟隨侍立的護衛,“還不快把人帶走!” 李溯道又驚又怕,撤了手,指著祝辭,聲音都哆嗦起來:“你、你……你竟敢這樣抓人!青天白日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祝辭低低笑了一聲。 雖是笑著,他眼里卻無絲毫笑意,也沒有開口回答。 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誰才是王法。 李溯道被這笑聲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一個讀書人沒見過世面,平日打交道的皆是老幼婦孺,頂多同學院的監生夫子一起,整日說說笑笑,哪見過這般壓人的場面,一時之間腿腳發軟,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終于出了聲,“二爺,不關他的事情。” 二爺?? 這男人就是昨日那些姑娘口中的那個祝家二爺? 李溯道大駭,這下徹底僵住動彈不得,道:“二爺,祝二爺?”他聲音漏了氣,被莫大的不可置信與恐懼攫取心神。 怎么會是他? 想起昨日之事,李溯道驚愕之下,思緒倒是清明,連同從前的事情一起想了明白。 原來昨夜燈節上,念念的異常不是他的錯覺? 赴白站在旁邊。想起這位自恃甚高的李公子闖下了什么大禍,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頓。赴白恨得牙癢癢,上前道:“李公子,請吧,二爺吩咐了我們一些事,須得和你說清楚。你在這里不方便。” 赴白悠悠道:“是要前途,還是堅持不走自討苦吃,想必李公子分的清孰輕孰重。” 李溯道聽著這話,臉色鐵青,衣袖下的手緊緊握起。 另一邊,坐在墻邊地上的小滿愕然看著面前急轉的情形,滿頭霧水。她還沒看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姑娘和這個男人是什么關系,只聽見了他說什么唇角破了的事情。 什么唇角破了? 小滿茫然地看著庭院里的人,此時,忽見李溯道要跟著赴白走,立即著急道:“李大哥,你怎么走了?” 她方才見李溯道沖進來時,還松了口氣,想著有李大哥保護姑娘,她就放心了。 結果才說了幾句話,李大哥怎么就要走了? 李溯道沒有看她,像是心虛一般,聞言,只步伐停了停,便加快速度跟著赴白離開了。 院子里的人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