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23節
賀陵朝慶王笑道:“那日我與同奚去祝家拜訪二爺,同奚見這丫鬟不錯,才起了討要的念頭,不過二爺沒允。” 慶王笑容加深,“看來二爺果真喜歡啊。” 祝辭沒說話,只持著杯盞,從始至終唇邊都持著漫不經意的笑。 慶王的話沒有人接,被祝辭撂了面子,他也不惱,只朝柔蘭看過去,卻被吸引了目光。 她坐在祝辭身邊,微垂的小臉白皙,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讓人極容易升起想要欺凌的心思。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慶王忽然覺得有些口干,正要移開視線,卻發現了什么。 慶王沉了目光,驟然看回去——柔蘭的頸側,雖有發絲遮擋,卻仍能隱約看到肌膚上的淡粉胎記。 慶王瞇起眼睛,問道:“二爺身邊的人,叫什么名字?” 邵同奚才端起杯盞:有二爺在,他不敢明目張膽盯著二爺的丫鬟瞧,只能借著喝酒悄悄看幾眼,聽見慶王的聲音,邵同奚立即露出笑意,接話道:“王爺,這丫頭叫柔……” 坐在旁邊的賀陵發覺了祝辭抬起的微冷眸光,心知不妙,趕緊扯了邵同奚一下,可似乎就要來不及阻止。 柔蘭已朝著慶王,低聲道:“奴婢念念。” 邵同奚呃了聲,對上賀陵警示的視線,訕訕縮回來,“叫念念啊……那是、是我記錯了。” 可方才電光火石間,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一來一回,更遑論于朝廷中掌握權勢的慶王。慶王盯著柔蘭白皙的脖頸,莫名揚起笑道,“這樣啊。” 邵同奚知道自己闖了禍,尷尬地看了柔蘭一眼。 他離雅間門外最近,此時,耳邊忽然聽到祥云樓,一樓原本的喧囂聲霎時間消失了。 “樓下怎么了?”邵同奚被吸引了注意。 就在他這句話音落下時,忽然自一樓傳來女子婉轉如嬌鶯的歌聲,唱的似乎是蒹葭,那歌聲極動聽勾人,飽含情愫,才開嗓唱了第一句,一樓圍起來的看客就叫起好來。 邵同奚聽得入了迷,循聲望去,隔著圍欄,見到一樓花臺上青衣婀娜的女子,不由嘖嘖夸道:“真是妙人,歌唱的好聽。” 賀陵也看過去,思襯著道:“本就聽說祥云樓中有一壓臺的歌伎,平日并不輕易獻唱,今日恰巧碰上了,果然如傳聞中驚艷。慶王覺得此女如何?” 慶王點評,“確實不錯。” 賀陵笑著道:“既然慶王喜歡,不若讓人請了上來?”說著,拍手叫了奴才進來,附耳說了。 奴才很快領命下去。 祥云樓下的看臺上,歌唱的青衣女子一曲悠悠落下,卻屈膝行了禮,便轉身退下了。圍著的看客不明所以,著急地喊著讓那女子回來,一時間聲浪都大起來,祥云樓主事的掌柜忙出來安撫。 沒過多久,慶王雅間外出現一道青衣身影,竟是樓下消失的女子。 女子衣衫系著鈴鐺,行走間清脆聲陣陣,赤著足款款走進雅間,道:“旋玉給各位爺問安。” 管事婆子陪在旋玉身邊,也走進來,笑著介紹道:“各位爺,旋玉可是我們樓里最好的姑娘了。” “知道了,”慶王支著條腿,手搭在膝蓋上抬了抬,示意奴才給銀錢。 管事婆子收了銀子,滿面笑意地應著聲退下了。 旋玉神情不變,亭亭站著。 慶王看過去,出聲道:“能否請旋玉姑娘單獨為我們唱一曲?” 旋玉姣好的臉上揚起笑意,片刻,卻是說:“可旋玉有個規矩,若要單獨給客人唱,須得遇上能讓旋玉心甘情愿的。若能如此,旋玉分文不收,甘愿為客人唱曲助興。” “哦?”慶王來了興趣,笑著抬抬手,“那你看看,這里可有能讓你心甘情愿獻曲的?” 旋玉聞言,這才抬眼朝雅間里的人看去。 她知道此時能坐在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能定得起這種地方的,最少也是個世家豪奢的公子,而正是地位尊崇的人,明面上更會給她這種弱女子禮節相待,所以她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 旋玉頰邊含著笑,視線在邵同奚與賀陵身上緩緩掃過,掠過慶王,最后,定在了始終漫不經意飲酒的祝辭身上。 “旋玉……愿意為這位爺獻唱。” 她眼波如水,看了祝辭一眼,笑容帶著羞赧,款款上前到了祝辭身前,跪坐下來。 祝辭沒什么反應,聽見動靜,抬眼看向她。 旋玉方才一進來便注意到了祝辭。 這一屋子錦衣華服的尊貴主子,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個個身家都極高,不是手握權勢,便是家境豪奢,可偏偏只這位爺,不需如何作威嚴姿態,云淡風輕間便帶著掌控之感,一眼就讓人傾心。 此時,見祝辭不語,旋玉也不羞澀,纖纖素手端起酒壺,倒了杯酒,端著送了過去。 柔蘭坐在旁邊,被完完全全無視了,只怔然看著。 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剔透的眼,看著旋玉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是如何將那漆金杯盞輕輕端起,再以一種極柔美的姿態遞到祝辭面前,從始至終的動作挑不出一絲錯處,又透著嫵媚與無聲的邀請,極為勾人。那一舉一動,連她這個女子都看得心里起了波瀾,想與之親近。 與笨拙的她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若說旋玉將女子最美的姿態展露得淋漓盡致,她從前伺候二爺時,簡直無措到不像個女子。 柔蘭怔怔地咬住唇,剔透的瞳仁看著旋玉半晌,又看向始終不說話的祝辭,微微睜大了眼,等著他的反應。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自己本該平靜的眼里,透出了小小的緊張。 而另一邊,祝辭手里原本正虛攥著小姑娘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玩著。 此時,他很清晰地感覺到,那雙小手緊張起來了。 再聯系到面前端著酒盞,媚眼含波的旋玉,祝辭明白了,眼底浮起笑意。 他松開了手里握著的手,接過旋玉遞來的酒,唇邊揚起薄薄微笑,道:“多謝旋玉姑娘美意。” 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旋玉更是驚喜。她原以為這種外表如玉如琢,實則疏離冷淡的男子,不會輕易給人面子,沒想到他竟直接接了她的酒,還喝完了。 旋玉滿面羞澀笑意,低下頭道:“那旋玉先給幾位爺唱一首孔雀東南飛。“ 桌案對面的邵同奚聚精會神地端起酒杯,看著旋玉輕啟檀口,眼神卻不經意間落在祝辭身上。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邵同奚聽不大懂,卻能從旋玉眼中看出些什么,便探身去問賀陵,“哎,賀陵,那旋玉姑娘唱的什么?” 賀陵聽著旋玉兜兜轉轉只繞著那一句唱詞,笑起來,“這首歌,說的是纏綿悱惻的男女情意。” “啊?”邵同奚眼睛一瞪,想到什么,壓低聲音道:“那這旋玉姑娘挑著這首唱,難道是對二爺有意思啊?” 方才他看旋玉姑娘一眼都沒瞧過別人,只盯著二爺了。 賀陵哈哈笑著搖頭,“這咱們就別管了,二爺是什么樣的人,怎是我們能相比的。從前同二爺出去時不也是這樣,到哪兒都有女子上趕著來。” 說著,賀陵喝了杯酒,嘖道,“我們啊,就沾二爺的光,好好聽曲兒就行了。” “好吧。”邵同奚咂了咂嘴,坐回去,感嘆這些福氣他邵同奚怎么就享受不到呢。 雅間縈繞著旋玉婉轉的歌聲,邵同奚四處看了看,忽然注意到祝辭身旁那道嬌小身影,定睛看了過去。 柔蘭咬唇坐在祝辭身后側,因此看得最清楚。 旋玉口中唱的詞,她聽得懂。這首孔雀東南飛的詞,說的是男女之間纏綿悱惻的愛情。 旋玉唱著歌,卻緊緊盯著祝辭,一顰一笑都帶著勾人的嫵媚。她是什么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可、可是……柔蘭微不可察地蹙起眉,睜大眼朝旁邊看過去。 月白玉帶的男人靠坐在榻邊,手持著杯盞,端是風流如玉的模樣。他雖然沒有給與旋玉回應,卻也松開了方才一直抓著她的手,注視著旋玉的一舉一動。 柔蘭咬住下唇,看著男人仍舊絲毫沒注意自己,不知為何心中涌起微微惱意,往旁邊挪開了許多,蹙起眉頭,不吭聲了。 這一動靜,自然被一直盯著她的邵同奚看見了。 邵同奚只覺漂亮小姑娘孤零零坐在旁邊,眼眶微發紅,看起來可人疼得緊,心里不由一蕩,保護欲登時就起來了。 他邵同奚可最見不得好看meimei傷心了。 旋玉還在婉轉唱著曲兒,邵同奚忽然悄悄起了身,在賀陵愕然的目光中,從另一邊繞到了祝辭身后。 “小柔蘭……啊不對,念念,你是叫這個對吧,你怎么哭了啊?“邵同奚坐在柔蘭身旁,平生第一次聲音這樣溫柔。 柔蘭沒料到邵同奚居然過來,嚇了一跳,黑白分明的瞳仁睜大,蹙眉又往旁邊避,擺明了不想理會他。 “別躲呀,我又不是壞人,你不高興可以與我說嘛,”邵同奚笑著,以為她害羞,想伸手將她牽過來,“我邵同奚最會安慰人了,從前……” 就在此時,一只月白衣袖下修長的手,卻憑空擋住了他。 邵同奚不悅了。 誰啊,妨礙自己和人家小姑娘聯絡感情了。邵同奚不虞地抬眼看過去,正要說話,眼睛一瞪,趕緊閉嘴了。 祝辭漆黑的眼看著他,淡淡道,“邵同奚,你干什么。” 祝辭這一句話響起,頓時整個雅間里的人都看了過來,原正唱曲兒的旋玉也停了歌聲,訝異地看過來。 ——小姑娘眼眶微紅,害怕地往旁邊退,而他邵同奚卻上趕著要將人家拉過來,怎么看都是他欺負人了。 這可真是怎么都洗不清了,邵同奚一激動,“不是不是,我……” 祝辭的視線平靜無波,邵同奚卻覺得背后一冷,趕緊保證道:“不是,二爺,我看念念不太高興,我就安慰安慰她。” 祝辭收了目光,看向低著頭的嬌小身影。她垂著眼,蜷長的眼睫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邊,旋玉看著這番景象,也不知道要不要再繼續唱下去。 慶王搖晃著杯中的酒液,面上噙著笑意,看著這里,也似是在旁看好戲。 祝辭低聲道:“是不是不舒服?” 柔蘭卻是不吭聲,半晌,眼睫輕輕顫動一下,搖了搖頭。 雅間里一時十分寂靜。 祝辭垂眼笑了笑,擱了杯盞散漫起身,對慶王拱手,微笑道,“慶王也看到了,祝某身邊人不太舒服,今日這場聚會,祝某恐怕得先走。” 慶王方才也看出來不對,沒有在意,頷首笑道:“二爺去吧。” 祝辭便不再停留,徑直出了雅間,柔蘭咬了咬唇,也起身跟了上去。 旋玉尚且還在愣怔中,方才坐在矮榻的男人,卻已離開了。 旋玉只得求助地看向慶王,慶王只抬手,若無其事地笑笑,“旋玉姑娘繼續。” * 從祥云樓三樓離開,一直到馬車的這段路程,都沒有說話的聲音。 赴白跟在最后面,眼珠子轉了轉,靈敏地覺察到氣氛不對,便老老實實地當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木樁子。 馬車寬敞低奢,布置雅致,祝辭倚在榻邊,睨著那道從始至終都不吭聲的嬌小身影,眼底落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