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5節
她略撐著身子起來,身后頭發未挽,如瀑般松松散開。朝窗外看了眼,外面圓月當空,無云無星。 柔蘭披了件衣裳,下床推門出去。 浣衣的院子外面,有一汪小池塘,栽種著幾株荷花,在夜風下輕輕搖晃。 祝府偌大,奢華氣派,池塘用的皆是活水,柔蘭在池塘邊蹲下,對著池面上的一輪皓月怔怔出神。 池面映出纖秀的人影,片刻后,伴隨著一聲極輕的抽噎,池面猶如鏡子被打碎,霎時間蕩漾開層層漣漪。 “哭什么?”伴隨著腳步聲走近,低沉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柔蘭嚇了一跳,有些無措地擦了擦臉,循著聲音看去。 待看清來人,她霎時愣怔,站起身,以為自己看錯了,“二爺……” 二爺怎么會在這里?這里……這里不是浣衣丫鬟的院子么。 不遠處,祝辭一襲月白直襟長袍,迎著月色而站,俊美儒雅,如玉如琢。 “有人欺負你了?” 那聲音低沉隨意,在這安靜的夜里異常好聽。柔蘭搖了搖頭,有些局促地站著,“沒有。” 這句話說完,柔蘭便不知道再說什么了,只覺得心跳如鼓。 二爺是君子,同那三公子不一樣,她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在二爺面前更是局促,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 祝辭逆著光線瞧著她,微微瞇了瞇眸。 月夜池塘下,粼粼池面折射出波光,腰如束素的女子低著頭,露出的一段脖頸纖細白皙,頸側如脂如玉的肌膚上,一朵淡粉桃花點綴,嬌媚十分。 四周一片寂靜,祝辭朝她走近了兩步。 柔蘭太過緊張,因此耳邊的動靜便更為清晰,此時聽見腳步聲,立即慌亂地退后一步,如小鹿驚惶無措,“二爺……” 祝辭步伐一頓。 半晌,他似是反應過來,垂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回去吧。” 聽見這句話,柔蘭便宛如得到了特赦令,輕輕松了口氣,趕緊轉身跑了。 祝辭見那道嬌小的身影飛一般離開,跑進院子里,眸光略深。 跑得這樣快。 怎么,他就如此可怕? “二爺,二爺,終于找到您了!”身后,赴白匆匆跑過來道,“您今日處理事情已經很晚了,現在這個時辰怎么還不休息?不是……啊,這兒是粗使丫鬟的院子,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祝辭沒說話。他側身站著,月色無聲于他半邊側臉投下陰影,卻照不明眼底的情緒。 為何? 他也不知道。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睡好了。 無論白日如何忙碌理事,夜里覺得疲倦,入睡后,卻總能夢見那朵淡粉桃花,滿室馨香,徹夜糾纏不休。 他方才,原也只不過出來走一走透透氣,誰知竟就繞到這里來了。 赴白見祝辭不語,疑惑地抓了抓頭,“二爺?” “赴白,”祝辭注視著池塘里隨風搖曳的蓮花,忽然極淡地笑了聲,“你說,我院子里,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赴白更糊涂了:“少了什么?二爺院子沒少東西吧?”他不記得有什么東西缺了啊。 沒有得到回應,赴白正要問,祝辭卻已轉過身,月白衣擺微動,漫不經心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赴白摸不著頭腦,又順著祝辭方才注視的方向看去,也只看到幾株荷花,不禁犯了難。 二爺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二爺還缺了什么嗎? 可二爺手段這樣厲害,哪有想要的東西得不到的? 想了半天,依舊想不明白,赴白忍不住困乏地打了個呵欠,也不為難自己,趕緊轉身跟著回去了。 第5章 二爺喜歡什么樣的? 祝府。 三公子的院子。 起初,那緊閉的屋子里傳來女子巧笑銀鈴的調笑聲,只是,少頃過后,忽然情勢一轉,屋里似乎推翻了什么東西,砸碎了瓷器,隨即混亂起來,女子哭泣的聲音伴隨著哀求一陣陣傳出。 趙錫守在屋子外面,早已經習以為常,臉上毫無多余的表情。 不多時,伴隨著一聲怒極的“滾”,屋門被打開,衣衫不整的于媚兒抽抽搭搭地跑出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斑駁的青紫痕跡,顯而易見發生了什么。 屋子里不堪的氣息彰顯著屋子主人心情不虞,趙錫眼珠子轉了轉,見祝延黑沉著臉出現在大敞的門后,忙腆著臉笑道:“三公子,可是媚兒伺候得不周到?那奴才把煙林給您叫來如何,煙林已經在旁屋候著了。” “讓她們都滾!” “哎是是。”趙錫賠笑應著聲。 祝延臉色差到極點。 前兩日在祖母那里,他不僅被祝辭收去了手里的鋪面,丟了面子,還被駁了要丫鬟的要求,祖母那時分明已經松口要把那丫頭賜給他了,可祝辭一句話就讓他快要到手的人落空了,他怎么甘心? 這兩日他心情極不好,把院子里的丫鬟全叫了一遍來伺候,可就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那丫頭的!要么就是太過諂媚,嬌媚過頭惹人生厭,要么就是木訥愚笨只懂討好,一點沒有滋味! 祝延眼底都是血絲,渾身酒氣,一腔怒氣無處可撒,想到這里,重重踹了門板一腳。 就在這時候,從院子外走進一個人,守在外頭的趙錫眼睛靈光,看向來人道:“鄔嬤嬤。” 鄔嬤嬤揣著笑臉走到屋外頭,“三公子。” 祝延陰沉著臉看過去。 鄔嬤嬤毫無防備,被祝延這副模樣唬了一跳,縮了縮脖子,趕緊笑道:“三公子,夫人有要事請您過去一趟。” “不去。”祝延陰沉沉丟下一句,頭也不回,踹開擋路的門板就往屋里走。 鄔嬤嬤趕緊道:“三公子,是關于柔蘭那丫鬟的事情。” 話音落下,祝延的腳步果然停住。 “三公子,那日您不是在老夫人那兒與二爺……老奴覺得這樣下去,對您對夫人都不妥。” 然而說到這兒,眼見著祝延臉色更差,鄔嬤嬤忙賠笑道:“不是,老奴不是這個意思,三公子先別生氣!是這樣的,幾日后恰好是祝老夫人的壽宴,夫人想了個計策,等到壽宴當日……這件事情有些風險,夫人便想請您過去一同商量商量。只要這個計策成了,您還愁得不到那個丫鬟?” 這句話成功打動了祝延,祝延冷掃了鄔嬤嬤一眼,嗤笑點頭,“行。” 趙錫忙在旁邊道:“三公子,您換身衣裳去吧,否則二夫人見您這副模樣可要生氣了。” 鄔嬤嬤自覺退到外面去,“老奴在外頭等著三公子。” 祝延略看了看自己,見衣裳凌亂,上面還有可疑的紅跡,不耐地皺眉,便冷聲道:“叫煙林過來伺候。” “是是。”趙錫連忙去了隔壁叫煙林過來伺候換衣。 * 九月二十二,是祝老太太的壽誕。 壽誕當日將在祝府大擺宴席,請來許多賓客,因著這件事情,祝府上下的丫鬟小廝早早便忙碌起來。 祝府里的丫鬟雖然不少,平日分工有序井井有條,但此次壽宴臨近,要做的事情一下多了,原本浣衣的丫鬟也會被臨時調去幫襯別的活。 祝老太太壽誕當日,祝府張紅掛彩,府門開啟迎接賓客。 后院屋里,鬢發皆白的祝老太太同一個年輕姑娘坐著,談話間言笑晏晏,噓寒問暖。 “才這么些年,表姑娘便出落得這般漂亮,我真真是認不出來了。”祝老太太滿臉笑意,握著徐憐青的手不住拍著,眼里都是喜愛。 坐在祝老太太身邊的是二夫人徐氏的侄女徐憐青,赴此次壽宴來到祝府,第一件事情就是來看祝老太太。徐家在永州雖不及祝家那般氣派闊綽,卻也是顯富家族。二夫人徐氏在祝府能夠掌家,也是因著娘家的底氣。 徐憐青今日特地精心打扮,著一身錦繡雙蝶鈿花衫,描胭脂,周身透著嬌奢的女兒氣。此時聽見祝老太太的話,以帕掩唇,低頭笑起來,“憐青哪有,老夫人您慣會取笑人的。” 祝老太太笑容更甚:“表姑娘如今年芳十六了罷,可許人家了?” “您、您說什么呢……”徐憐青更是羞赧,抽回手坐著。旁邊的丫鬟對上徐憐青的眼色,適時補充笑道,“祝老夫人,我家姑娘還未許人家呢。” “哦?”祝老太太奇道,“我聽說外頭向徐家提親的人不少,為何沒有?難道表姑娘心里已經有心儀的人?” 徐憐青嬌艷的臉浮起淡淡紅暈,沒有回答,片刻后,卻又是猶豫,又是羞澀地問:“老夫人,二表哥可在府里?憐青方才進府,忙著來見您,還沒來得及見二表哥一面,許久不見,也不知道二表哥現在可好。” 祝老太太恍然大悟,明白了,笑意更濃,“你二表哥啊,今日府里開宴,我特地讓他留在府里。他平日在外忙慣了,不怎么能見到,但今日既然你來了,那肯定得見上一面。” “平嬤嬤,你去叫二哥兒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來這兒一趟。” 平嬤嬤笑著福身轉身離去,不久后,便帶著人回來了。 伴隨著腳步聲,男人不緊不慢邁進屋子。 祝辭今日身著一身碧青直襟長袍,腰配月白云紋玉腰帶,教往日多了幾分儒雅矜貴。他也不多看旁處,徑直走上前,道:“祖母。” 祝老太太笑道:“二哥兒,你平素里忙,在府里的時間少,看看可認得這是誰?” 祝辭看過去,淡淡頷首,“表妹。” 徐憐青原本在祝辭進來之后便一直看著他,現在聽他開口,聲音低沉分外好聽,更是羞赧,忙起身回禮,“二表哥萬福。” 祝辭并未作出反應。 方才說完,便已恢復了神情,顯然是沒有多余的話想說,“祖母叫孫兒前來是為何事?” 祝老太太一聽這話,笑嗔道,“二哥兒,今日家宴來的都是自家人,什么事情不事情的,沒事情就不能過來探望祖母嗎。” 祝辭淡淡笑了笑,不語。 徐憐青坐在祝老太太身邊,悄悄打量著祝辭。 她就是永州人,哪里不知道自己這個表哥——祝家二爺在外的名聲。 永州在江南一帶是出了名的州郡,祝家卻是永州第一大家。祝家如今顯富闊綽,一大家族打出的名聲,都是他一力創下,永州都在傳二爺手段強硬,模樣又俊,自是無數閨閣姑娘夢寐以求的郎君。如今真到了面前仔細瞧了,才更覺驚為天人。 她自小在徐家被嬌寵著長大,眼光自是極高,那些前來提親的一概都入不了她的眼……他們哪能同二爺相比? 徐憐青只覺得祝辭一雙眼睛生得多情好看,令人不敢直視,雙頰飛上紅暈,嬌聲道:“二表哥近來可好?” 坐在上首的祝老太太兩頭來回看了幾眼,只覺得越看越滿意,笑著道:“二哥兒,表姑娘許久沒來了,遠來是客,你帶表姑娘去府里轉一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