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44節
第142章 幼稚 第二日,盛流玉醒得很早,身旁并沒有人,謝長明大約又去練刀了。 他撐著手,坐起來,收攏長發時才發覺腳踝上多了一串鏈子,看起來很普通,也沒有什么仙家術法的痕跡在上頭,模樣倒漂亮。盛流玉抱著膝蓋,將那串鏈子撥弄了幾下,泠泠作響。 聲音也好聽。 因為外面有東西看著,盛流玉穿好衣服,將長發用發帶綁好,一切準備妥當后才掀開帷帳,準備下床。 他趿著鞋,撐著床沿站起來,一抬眼,看到窗戶是半開著的,透著些微光,便走到窗邊的榻前,坐在窗旁邊。 院落內很安靜,盛流玉伸出手,搭在窗臺上,他能感覺到風的流動,草木的生長,太陽的光穿透云層,也能感覺到謝長明在窗戶的另一邊,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練刀。 也沒什么好看的。 盛流玉這么想著,無名指微微動了動,屋檐下的一叢灌木忽然往上生長,撐開半扇窗戶。 他托著下巴,裝作不在意地偏過頭,看到謝長明在不遠處望著自己。 謝長明放下刀,走過來,隔著窗握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屋內的某一處,輕輕笑著:“那東西隱藏得幾乎毫無氣息,與母體僅靠與生俱來的聯系傳遞消息,存活的時間很短,昨夜就死了。” 盛流玉怔了怔,他幾乎被完全看破,但不愿承認,手腕被謝長明握著,指尖微微一點:“不是我要看你,是灌木推開的窗。” “真的嗎?” 謝長明笑著問,他探身進來,身形高大,影子鋪天蓋地似的遮住盛流玉,托住盛流玉的后腦,很深地吻他。 盛流玉被親得臉發紅,還是不太會換氣,在這種事上笨拙得有始有終,但還是要推托,他輕輕推開謝長明,問他:“被人看到怎么辦?” 其實也不是很怕,只是說說。 謝長明垂著眼瞼,漫不經心地說出不耐煩的可怕的話:“要是被發現了,現在就殺了他,直接回書院。” 在這里停留了這么多日,想想也是麻煩,且任鄭合升想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城中除了他們,只有他自己一個修仙之人,只要他死了,再有多少計劃,也不可能實現,而城中之人的性命也可保住。 盛流玉歪著腦袋,似乎是在思忖他這話中有幾分真心,問他:“謝長明,你怎么這樣?” 聽起來很幼稚。 謝長明很認真地點了下頭:“會這樣。” 盛流玉有點拿他沒辦法了,他抬起手,在謝長明眨眼的時候,擦去那些露水。 是很輕的,柔軟鳥羽拂過的感覺。 謝長明終于道:“今日要出門,陣法有感應。” 這次的感應并不是直接來自鄭合升,而是有人與他接觸過,大約是他動用靈力做了什么事,在對方身上留下了痕跡,才會被陣法捕捉到。但這些微靈力本就難以在陣法上產生明顯波動,城中又有這么多人,來來往往,將那些痕跡來回碾壓覆蓋,要尋出對方是誰,須得小心仔細,算不上很容易。 直到黃昏,謝長明才在熱鬧的晚市中尋到那幾個人。 但周圍全是人,如何以和平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將他們幾個捉起來也是個問題。 盛流玉伸手接住落下來的一片葉子,輕輕一吹,便做了一個幻象,將對面幾個人裝了進去。 他偏頭看了一眼謝長明:“你的幻術那么差嗎?” 謝長明握著他的手往里走:“是很差,但你的不是很好?” 普天之下,再不會有人比長明鳥更會幻術了。 于是,小長明鳥被夸得很滿足。 進去后,那幾個人還算鎮定,雖然害怕,還未大吵大鬧,只是問怎么了,謝長明和盛流玉隱去身形,只看著他們。 毫無預兆地從鬧市陷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并且沒有任何逃脫的辦法。短暫地交談后,后面的幾人開始用刀劍劈砍,而看似是空間邊界的景物卻是沒有實體的,再鋒利的刀刃也沒有用處。 幾次無用功后,這群人明顯慌亂起來。 有人道:“我們怎么忽然陷入此等地方?” “是不是有鬼……” “此等鬼神之說豈可當真。” “大哥,可是,可是世上真的有神仙啊,上方先生不就是。” “將軍是否能聯系上上方先生,也好救我們出此等險境。” 上方先生? 謝長明猜那人是鄭合升。 盛流玉慢慢睜開眼,方才還明亮的空間忽地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那幾人驚聲號叫,顯然嚇得不輕。 謝長明對身側的盛流玉道:“我去問問他們。” 問,恐怕要問很久。最簡單的法子還是直接搜查他們的神魂。但眼前這些都是凡人,魂魄脆弱,神識易碎,再小心謹慎,也會對他們的神魂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 可修仙之人,是不可這么對待凡人的。如果在修仙界犯下殺孽,還有可挽回的余地,日后可行善事,慢慢彌補。可是對凡人犯下的罪過,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印記,永遠不會退去,是每次提升境界,天道叩問,都逃脫不了的罪責。 盛流玉拽住謝長明的手,慢吞吞道:“我有別的法子。” 長明鳥作為神鳥,對世人有憐憫和慈悲,也負有責任,盛流玉也那么做了,在書院淪陷之際,他以一己之身,換回了其余所有人的平安。 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換一個人,他也會拿出鮫油,也不會贊同用對待修仙之人的法子對待凡人。 不一樣的是,他的理由不會是覺得這件事是不對的。 而是覺得這件事不值得謝長明犯下罪過。 盛流玉拿出上次剩下的鮫油,甫一點燃,那簇幽藍的火光映在每個人的眼瞳之中。 那些人的呼吸開始急促,鮫油的火焰、香氣、光亮,無一不能動搖人的心神。 無論是仙人還是凡人,在鮫油面前,都是被引誘之人。 隔著燃燒的燭火,他們也看到了黑暗之中的盛流玉的面容。 他有一雙金色眼瞳,語調很輕,疏離冷淡,連審問都不太用心,似乎并不在意能不能問出什么。 全憑愿者上鉤。 為首的那人個頭很高,臉上有一道傷疤,他低頭看著盛流玉,卻像在仰視著什么神靈,喉頭滑動,張了張嘴,有話想問,終究沒有問出口。 盛流玉能感覺到他的殺孽甚重,連余光也沒有看他,只是問:“你們是誰?” 第143章 傻 周圍很安靜。 盛流玉只望著燭火,甚至不再多問一句。 因為沒有必要,他們總會開口。 果然,不多一會,看起來年紀小的那個最先撐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喉結上下移動了一會,忍不住道:“我們,我們是外頭來的,不是這里的人——” 謝長明意識到,這個“外頭”,指的并不是城外,而是即將與本國開戰的另一國。 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后面的人扯了回去,那人抓住他的肩膀,突然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高聲道:“你在說些什么?” 他聲音發顫:“那個上方先生叫我們來做事,不曾教一些法術和保命的法子,現在落到這個境地,也沒有來救我們,難道就這么等死不成!” 那把刀的主人只將刀鋒逼近了些:“我們不是聽上方先生的話,是為國做事!” 鮫油燈依舊安靜地燃燒著,后面的人只顧著心神動搖,不敢上前勸阻。 年紀小的那個心神已然崩潰,恨恨地嘶聲道:“大哥,大哥,難道你要殺了我不成,如果是好差事,怎么會輪到我們家!分明是皇帝——” 他的情緒激動,脖子上的刀太鋒利,割破了皮膚,一縷鮮血染紅了冰冷的刀刃,將那幽藍的燈火襯得更加奇異。 鮫人以海上行船之人的血rou為食,見血后更能引發人內心的恐懼。 那人的視線落在刀刃的反光上,似乎是放棄掙扎,他松開手中之人,望向盛流玉,卻不敢多看,只是道:“你想問什么?我說了,你就能放過我們嗎?” 他也不想死。 盛流玉對凡人的性命并沒有什么興趣,他們即使做了再多惡事,也不該由他審判,人世間自有律法可依,他點了下頭,用銀針撥了撥燭芯,問:“你們是來做什么的?” 那人不再抵抗,將整件事和盤托出:“幾個月前,突然有位仙人在祖廟中顯靈,說是與陛下祖上有緣,此次前來是為了下凡報恩,之后便賜了一瓶丹藥,陛下服用后,百病全消,太醫說他的內息如二十歲的青年人的一般。而后仙人又令北方干旱之地降雨,占卜出南方有地震,所出之言,無一不為真。” 盛流玉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鄭合升的動作未免也太大了些,如果是一般人,有這樣的修為,在人間如此興風作浪,早該被發現才是。 “這種種奇異,確實令人嘆服。陛下也對他深信不疑,以為是祖上積德,才有此福報。過了一段時間后,仙人又說這次下凡,是為了成就千秋萬代的大業。我國與鄰國有嫌隙,小戰不斷,他可助我們統一兩國,自此不再有戰亂。” 盛流玉道:“他讓你們做什么?” 那人又想了一會,才慢慢道:“他說這等大業,必須要有祭品祭天,懇求上天成全才行。便、便……便將監獄里的罪人,服徭役的人聚在一起,殺了有數萬人,填進一個池子。那池子我只見過一次,人的尸體進去后便化成了血水,什么也不剩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只讓我們等著這場戰事。我曾勸陛下,上方先生的所作所為,不像真的是為了報恩,但陛下卻完全聽不進去。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所謂的福報和祭祀,倒像是,是什么邪魔外道。” 這個池子,讓謝長明想起三年前的事,怨鬼林里也有一個池子,不過吞沒的是來往行人,而這個池子,則不再遮掩,也不是零零落落地投入活人,而是已經坑殺了數萬人。 鄭合升背后是誰,到底要做什么? 這件事太過不同尋常,幸好之前沒有將他一殺了之。 盛流玉平日里是不做事的人,燭臺舉了半晌,拿著已很不自在,便遞給一旁隱藏在影子里的謝長明。這里是他制造的幻境,使喚謝長明卻比讓幻境里多個臺子還順手。 謝長明接過他手中的燭臺,也接過話,問眼前的人:“那你們這次來,是要做什么?” 那人見突然多了個人,隱隱有些驚懼,但知道這件事恐怕不是他們能掌控的了,反而很快鎮定下來,他往后退了幾步,思緒還算清晰:“上方先生說這里也有個風水寶地,適合祭祀。城破之時,讓我們為軍士帶路,將全城百姓都投進去。” 如果這件事與怨鬼林真的有關,那么三年前鄭合升那伙人還是隱沒于人間,只敢在暗處行事,隱藏行跡,三年后全然顧不上這些,近乎瘋狂了。 謝長明垂眼想了片刻,只說:“那明天你們帶路,我要去那。” 于是,將幾個人關在里面,準備明日再做打算。 出去后,盛流玉問:“怎么現在不去?” 謝長明道:“如果去了,動靜鬧大了,明日就要了斷了,得先告訴叢元。” 實際上小長明鳥并沒有什么同學情誼,已將叢元忘得差不多了。 天色還早,謝長明去了一趟酒樓,里面比之前熱鬧很多,點了幾個菜,又收到一封信。 是許先生那邊送來的。 信上說,燕城城主與云中仙子的婚事將成,恐有大變,務必前往。 與降臨有關的事,須得小心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