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02節
第096章 小騙子 當夜,在鴻安的援軍趕來時,城外的殘軍已經潰散開來,敗退了大半,不成氣候了。 有許多人看到那一箭從鐘樓上射出,如星星下墜一般落在城外,人們議論紛紛,大多數人都說是神跡,是有神仙庇佑。 第二日的報紙上登載了政府回應,告訴桐城百姓要相信科學,光箭不過是新式武器,還在開發當中,只在緊急時刻啟用。 只有一個窗戶正對著鐘樓的畫家知道政府說了假話,他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他想要將那一日天神下凡,拉弓射箭的一幕用自己的筆畫下來。 但這些對于在謝長明懷中睡去的盛流玉都不重要了。 早晨八點,謝長明還沒有下來囑咐今日要買什么早餐,伊老板覺得奇怪,走上二樓,看到門又是虛掩的。上次那件事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重重敲了幾下門,見沒人應,才推門而入。 里面空蕩蕩的,一切都被整理干凈了,沒留下人生活的痕跡。 伊老板愣了一下,往里走了兩步。 桌上擺了個小箱子,上面有張紙條,寫了兩個字。 “補償。” 正常的房費,謝長明已預先付到了下個月。 伊老板打開箱子,里面整齊地摞著十幾塊金條,金光閃閃,差點閃到她的眼睛。 沒有必要給這么多的。 伊老板很貪財,卻不想收下這些,她想再見謝先生、謝太太一面,卻知道此生大約不會再見了。 而此時,謝長明已經找程先借了車,帶著昏昏欲睡的盛流玉去兜風了。 他們約定會將車停在港口,明日程先來取便是。 那晚正好是滿月,午夜時分,周小五劃著小船,停在他們面前。 該回去了。 興許是那日靈力消耗過大,黑海上的霧氣又不斷汲取靈力,海上航行的那幾日,盛流玉有大半時間都是睡過去的。 偶有清醒的時候,謝長明才記得問他,那日用什么當弓的。 若是尋常時候,擊碎桐城外的武器對盛流玉而言不費吹灰之力,可在當時的情況下,小長明鳥必然是要找實物幻化的。 謝長明的目光很嚴厲,盛流玉半垂著眼,不去看他,大約是想要裝暈。 貓倒是很活蹦亂跳,閑得無聊要沒事找事做。此時它站在船頭,隔著霧氣撈海里的月亮,聽聞主人間的對話愣了一下,一時腳下不穩,月亮沒撈著,倒是自己倒栽蔥似的掉了進去。 一番兵荒馬亂后,好不容易把貓撈起來,盛流玉也確實累了,又睡了。 直到上岸后,周圍靈力陡然充沛,盛流玉才重新精神起來。 這次沒辦法靠睡覺混過去了。 盛流玉抬頭看了謝長明一眼,磕巴了一下:“用,用你給我的那根簪子。用完就碎了……” 這是要“死無對證”的意思。 前面的結巴可能是由于弄壞了別人送的禮物,可小長明鳥是不可能認為自己有錯的神鳥,所以后面的話又逐漸理直氣壯起來:“這么不經用,你要賠我個新的。” 謝長明輕輕嘆氣,含笑道:“好不講道理的鳥。” 又道:“送你新的。簪子給你了,這樣用便很好,否則又要動別的。” 謝長明意有所指。 盛流玉偏過頭,去看一旁流淌著的彩云了。 謝長明從他的動作里莫名地看出些心虛來,但盛流玉很快轉回來,仰頭看著他,認真道:“那你說話要算數。” 謝長明笑著搖了下頭。 怎么會?小鳥還是很乖的。 回到書院后,謝長明將三株離魂草交給許先生,任由他研究。盛流玉則回疏風院待了幾日,他如今已有十八歲,小重山在外的事務總有些需要他處理,阿九只能裝模作樣,他本質是個小傻瓜,并不能解決問題。幸好侍衛不敢為了些瑣碎事情打攪盛流玉,可回來后他還是頗費了幾日工夫才做完事。 許先生不愧多年鉆研此道,用了一株離魂草實驗后,用第二株離魂草便成功分離出了周小羅身體里的另一個神魂,可惜被剝離出來后,那個魔族神魂雖然沒有灰飛煙滅,卻也失了神志,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萬幸的是,周小羅倒是清醒過來,就是元氣大傷,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剩下的那一株離魂草被許先生小心地珍藏起來,謝長明冷眼看著,大約能猜到他想的是什么。 又過了幾日,周小羅總算能下床走動,最開心的是阮流霞,為了感激謝長明和盛流玉找到救命的離魂草,要做東請他們兩個喝酒。當然,還捎帶上了朗月院另兩人一起吃。 現下還是冬日,等到來年春天才會開課,大家都很閑,仙歸閣里的位置早被訂滿了,可見書院內耽于享樂之輩絕不在少數。 阮大小姐花了一大筆靈石,才從一位師兄那兒買來今日的位置,將時間定在傍晚酉時,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謝長明請來盛流玉。 謝長明倒是奇怪,問她為什么不自己去請。 阮流霞道:“盛流玉之名聲全書院人盡皆知,我是沒把握請來的。你和他一同出門找藥,想必很有些交情,若你都請不來,我也不必去了。” 說得也沒錯。 若是阮流霞去,必然是請不來小長明鳥的,那小東西像是對人過敏,不大愿意來這些熱鬧場合。 可謝長明沒直接推拒了,還是準備去問問。 盛流玉是在中午來的。他倚在門框上,烏黑長發披散而下,頭戴白玉簪,換了新衣裳,雪白的內襯,外罩一層金色紗衣,很明亮的顏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活潑了許多,倒是符合他現在的年紀。 謝長明問:“今日怎么換了衣服?” 盛流玉走進屋內,漫不經心道:“總穿綠色,有些膩了。” 謝長明知道,他一貫是十分愛俏的小鳥。從前尾羽不夠,用別的鳥的羽毛裝飾尾巴,也要換上許多種。現在化成人形,自然也要如此。從前他是小聾瞎,難得睜眼一次,素日里見不著自己穿了什么,衣裳的顏色樣式也就不必在意,可如今眼睛好了,便要講究起打扮了。 只是這身衣服也不知道是誰選的,實在過于挑人。若是旁人來穿,大概會是一團行走的光球,可穿在盛流玉身上,則顯出他身形挺拔,襯得他眉如遠山,嘴唇一點朱紅,容姿高貴秀美。 他走到謝長明身邊,道:“怎么了?我挑的。” 謝長明哄他:“很合適,你穿著才好看。” 盛流玉聞言笑了笑,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謝長明又問:“對了,阮流霞要請我們去仙歸閣吃飯,你要去嗎?” 盛流玉在這里待過一段時間,對朗月院里的幾人都很熟悉,也不似對生人一般過敏,輕聲道:“和你一起去。” 到了酉時,朗月院的幾人都往仙歸閣趕去,聚在小亭子中。 此時正值黃昏,下著小雪,亭子前寒江上獨立幾只仙鷺,有人穿著蓑衣,鑿冰釣魚,很有些閑趣。 陳意白來得早,看到謝長明和盛流玉一起來,嚇了一跳,偷偷摸摸和叢元講話,大抵是猜測神鳥為什么忽然紆尊降貴,與他們這些他從來不搭理的凡人來往了。 叢元倒并不驚訝,他自認為知道得遠比陳意白要多,并嚴格保守秘密。 阮流霞領著周小羅,是在最后到的。周小羅經歷了一場大劫,臉色還有些蒼白,她被阮流霞裹得嚴嚴實實,里面穿夾襖,外面罩皮草,坐在石凳上,幾乎成了個球。 陳意白話多,很自來熟,嘴又有幾分賤,不多一會兒,就忍不住和盛流玉搭話。 他問道:“盛公子,前些年你還在修閉口禪,現在不修了嗎?” 語氣中很有些憤憤不平,似乎還記恨著盛流玉三年前不搭理他的往事。 盛流玉看了陳意白一眼,記起從前與他仇怨頗深,不過是因為自己寬容大量才諒解了他,心平氣和道:“不過是閉口禪,幾年便可修好了。” 又補了一句:“若是你,大約要閉嘴幾十年。” 陳意白:“……” 陳意白意識到,即使他不顧及盛流玉的神鳥身份,很可能也說不過他。 豈有此理?! 謝長明聽他們倆說話,毫不掩飾地拉偏架,對陳意白道:“話這么多,是該修閉口禪了。” 陳意白:“……” 同住三年,好歹也該有點舍友情吧?謝長明果然是鐵石心腸。 他們才坐定,仙歸閣的人先送了冷酒上來。 陳意白拿起酒壺,替大家斟酒。 盛流玉不動聲色地將杯子推了出來,意思是他也要喝。 謝長明道:“他還小。” 所以不能喝。 陳意白瞥了盛流玉一眼,覺得他正值青春年少,并不很小,早過了不能飲酒的年紀。 但謝長明說小就小吧,人家神鳥都沒有反抗,陳意白自然是迅速地屈服,跳過盛流玉的杯子。 有人又來送溫酒,謝長明問:“有果子榨成的汁水嗎?” 來人愣了一下,他在這里做工賺靈石,接待過許多客人。這年頭,連仙子們喝的都是甜釀的果酒,沒有喝果汁的道理。 但客人的要求,總是要滿足的。他立刻道:“雖然沒有,但可以用果子現榨,請稍等片刻。” 謝長明嫌他們這兒的果子不好,從芥子中拿出自己種的,讓他們榨好了拿上來。 陳意白默默地看著,總覺得若是要抱大腿,謝長明未免殷勤過頭了,何況謝長明本身不是這種性格。 他們同住三年,也在一起吃過不少頓飯。有次他從飯中吃出沙子,本想找廚子算賬,謝長明悠閑地說,算了罷,你是土靈根,吃些沙子,也算是合道了。 所以,這又是為何呢? 陳意白抿了口酒,百思不得其解。 謝長明正等著他們拿果汁來,卻看到半空中盤旋著一只紙燕,輕飄飄地落在了冰面上,轉瞬便化成了仙鷺,隱藏在鳥群中。 是百曉生傳來的消息。 若是一般的消息,紙燕只會停在他的房間里,只有重要的事,百曉生才會用他給的陣法,讓紙燕追蹤他的行跡,以防丟失。 謝長明站起身,輕聲道:“我去看看果汁做好了沒,等會兒就來。” 盛流玉很乖地點了下頭。 謝長明出去后,將消息拿到手中,沒立刻拆開來看,而是先收起來了。又去了后廚,果汁才做好,被裝進了白瓷細頸長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