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78節
回過神,又思索了一遍之前的事:“難不成從回來后你們就一直在一起?” 盛流玉道:“那又如何?” 許先生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目光從一個人身上轉到另一個身上,如此反復幾次,似乎終于恍然大悟,指著兩人的手指都有些哆嗦:“你們,孤男寡男,膽大妄為!” 又道:“謝長明,你竟敢做下這種事,日后你若被長明鳥一族列為仇人,買你的命,你被追殺途中,我必不可能救你。” 言語之間,已將謝長明定性為誘拐幼鳥的老妖怪。 謝長明面無表情:“別瞎想。” 盛流玉輕輕皺眉,疑惑地看著謝長明,大約是沒有明白許先生話中的意思。 這樣污濁不堪的想法,不應當被小鳥知道。 于是,謝長明溫聲道:“他近些年來越發瘋癲了,你不要聽他亂說。” 盛流玉深以為然地點頭,不再理會許先生。 許先生瘋癲了一路,說了許多難懂的話,到了地牢前才終于收斂起來,舉起燈,跟著思戒堂的侍衛走下去。 昏暗的燈光下,地牢的盡頭,關押著周小羅。 也不能說是周小羅了。是周小羅身軀里的那個魔族。 那個要取代周小羅,殺死阮流霞的東西。 第071章 曼陀羅【字數已補】 地牢里有一條很長的,向下的樓梯。 這里很冷,地牢中央有一個地下湖,也是天然的墳場,據說下面封印了許多魔族的尸骨。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魔族死后,連尸體都會為禍一方土地,且需要很高的修為才能將魔族的尸骨燒成灰燼,所以殺了魔族,還要將他們的尸體收起來,帶到麓林書院埋葬。 地牢很安靜,連腳步聲都會被無限放大。 走到最底層,向右拐,又轉了幾個彎,才走到關押周小羅的牢房。 門前的侍衛打開鎖,放他們三人進去,又重新鎖上門。 牢房很大,地上空蕩蕩的,只有最中間擺了一把椅子,上面有三重禁制,即使是大乘期修為都難以逃脫。 周小羅被綁在上面。 謝長明微微抬眼,墻壁上掛滿了刑具,上面有暗紅的銹色,是長年使用的痕跡。 這里也算得上是修真界的陰暗角落了。 他有點后悔了,不該帶著小長明鳥一起來的。 周小羅聽到腳步聲,慢慢抬起頭,很可憐的模樣,像是被冤枉了的無辜小女孩。 她懇求道:“我不知道做錯了什么。請不要用刑具,我很怕痛。” 許先生如往常那般笑了笑:“你若是愿意說真話,這些自是不必受。” 他又問:“你是誰?是魔族,還是修出靈智的魔獸?抑或是墮落的魔修?” 周小羅搖頭:“先生,我不是。” 許先生嘆了口氣:“本來也沒打算問出什么來。” 然后,便要從芥子里拿出什么來。 謝長明只是看著,沒有說話,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偏過頭,看到盛流玉微微張嘴,用很輕的鼻音道:“是要用刑嗎?” 謝長明搖了搖頭。 盛流玉小小地松了口氣。 許先生拿出了一盞燈籠,燈罩幾近透明,下面有一攤流動著的閃光油脂。 謝長明一眼便認出來那是鮫油。 鮫人是一種人形魚尾的妖獸,歌聲動聽,常常迷惑海上的行客,將他們拖拽入海中食用。鮫人死后,尸體被煉制成鮫油,鮫油燃燒即可動搖人的心神,便經常用在審訊中。 許先生點燃鮫油:“這玩意貴得要命。若不是看在周小羅的面子上,你也配用?” 他重新問道:“你是誰?怎么到周小羅的身體里的?” 周小羅垂著頭,渾身顫抖,一言不發。 鮫油燃起的火光與一般的燈火不同,幽藍的燭焰像是一塊巨大的棱鏡,反射著墻壁上的白色燭火,將刑具的影子投向中央,巨大的、重疊的陰影將中間的周小羅層層埋藏起來。 它不會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忽然,周小羅抬起頭,眼睛眨也不眨,落下一滴淚來,說了一句與問題無關的話。 “黑色曼陀羅。” 許先生連忙追問:“那是什么?” 可是周小羅已經重新低下頭,咬緊牙關。 謝長明皺眉,對許先生道:“魔界有一種花,用那花瓣煉制成的香油可以使修道之人陷入昏迷,昏迷十一日后,便會神魂離體而亡。這種花長得與曼陀羅相似。” 許先生一怔:“倒也有個好消息。” 他敲了敲鐵門,外面的侍衛打開鎖,將他們放了出來。 許先生吹滅了鮫油燈,眉頭緊皺:“你們先回去休息,審問她的事,我來即可。” 謝長明本來也不想多待,想帶著盛流玉早些回去,便點了頭。 他們轉身離開,許先生又問:“那句話,究竟是真是假?” 真的,那便是周小羅的神魂還未徹底消散,借著鮫油燈動搖心神出來傳遞消息。雖然以往的降臨不會有這種情況,但周小羅的降臨本來就很與眾不同,這樣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若是假的,那寄生在周小羅身體里的“它”,未免也太會演戲了。 謝長明知道許先生心中有數,沒有回答。 他們剛出牢門,便看到一個姑娘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那姑娘的個頭很高,出落得十分美麗,也有幾分眼熟。 謝長明想起去年翻記錄入學新生的冊子時看到的一個名字。 程青姑。 她姓程。 謝長明瞥了她一眼,移開目光,對身旁的盛流玉道:“我們回去。” 外面下著雪,謝長明替盛流玉撐傘。 傘面不大,謝長明撐得很偏心,大半都在盛流玉那邊,自己只遮了半個頭,肩膀上堆了一層薄薄的雪。 盛流玉踩在雪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本體是鳥的緣故,只會留下很輕的腳印。 他似乎有很多問題,一個接一個問個不停。 他問:“許先生燒的那個,是能迷惑人的心神嗎?” 謝長明:“是鮫油。可以動搖心神,讓人不自覺說出真話。” 盛流玉道:“唔。” 謝長明猜測,可能是想要的意思。 鮫油珍貴之處在于稀少,其實用途倒不算廣泛。畢竟只是能動搖心神,不能強迫別人說實話。 小長明鳥若是想要用這個逼出人的真話,謝長明以為,倒不如自己替他用搜魂術。 盛流玉很快略過這個話題,又問:“周小羅是怎么了?她被奪舍了嗎?也不像是。” 謝長明:“不是奪舍。是降臨。奪舍很容易被人發現,降臨是將原身的神魂完全納為己有,完全掌握原身之前的記憶、喜好和感情,自如地運用原身的法力。” 盛流玉皺眉:“世上竟有這樣惡毒的法術。那樣的話,即使是親近之人也很難發現。” 他頓了頓,偏頭看向謝長明,狀似平淡地問:“你同那個周小羅關系很好嗎?一眼就發現她是假的。” 謝長明覺得是小長明鳥的壞脾氣發作了。 這小東西從前便是這樣。第一世的時候,不許謝長明多看別的貓貓狗狗一眼,若是看了別的鳥,那就更不得了,是要用法術把那只鳥的羽毛撓禿一塊的,再不許飼主多看一眼。其實謝長明不過是看別的鳥尾羽好看,想著揪給小禿毛遮屁股。 謝長明總不至于叫它改過。所以,小禿毛也一直橫行霸道,直到謝長明身死。臨死之時,謝長明曾后悔過,他將謝小七養成那副性子,本來是打算死在它的后面,謝小七一生一世都有自己護著,出不了什么大事。可他死在三十歲,之后的成百上千年,那小廢物怎么護得好自己? 可現在看來,小禿毛已然不禿,可本性難改,只不過由于是神鳥,要顧及體面,自己又沒有飼主的名頭,所以霸道得內斂了許多。 但謝長明還是要做飼主的,便要解釋得清清白白:“我和周小羅不熟。只不過當時她表現得太明顯了。” 盛流玉不輕不重道:“我也在場,怎么看不出來?” 謝長明有點想笑,怕又惹惱了他,到時候更難哄,認真道:“周小羅視阮流霞為親人,對她知之甚詳,知道阮流霞是絕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丟臉的性子,一定會穿好衣服,至少會蓋上被子。它應當是在周小羅的體內待得很久,一時出來,欣喜若狂,忘了這些了。若不是這次捉住了它的馬腳,之后我也難以辨認。” 盛流玉哼了哼,勉強認同。 過了片刻,謝長明輕聲道:“對你,就不一樣了。即使是一眼,我也能知道你的不同。” 盛流玉一怔。 他本能想要相信眼前這個很會騙鳥的討厭鬼說的是真話,卻又覺得這是口說無憑的好聽話。 反正是哄他玩。 第072章 留春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盛流玉尚在睡覺的時候,許先生敲開了朗月院的門。 東邊住著阮流霞的那間屋子依舊被重重把手,他們在院外的梅花樹下說話。 許先生的臉色蒼白,眼下青灰,大約是一夜未眠。 “一個好消息,阮流霞中的毒果真如你所料,已經有了解毒的法子。” 謝長明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