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71節
與三年前的放養不同,這次回來,盛流玉周圍可謂是嚴陣以待。 謝長明停下腳步,思忖著要不要直接拜訪。 現在看來,小重山的人對盛流玉照看得很嚴,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以一個普通書院學生的身份可能很難見到他的面。 如果能見,想必也很麻煩。 但其實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他的鳥,即使還未完全確定,難道還要經過別人允許才能看? 不妥,很不妥。 于是,謝長明摘了不動木,隱藏身形,從容地跳墻進去了。 院子里也一片冰天雪地,很冷,并沒有伺候的仆傭,空落落的。 盛流玉是很嬌氣的小鳥,又怕冷,若是回來,第一件事應當就是將院子變幻成春末夏初的天氣。 謝長明覺得有些不對,還是繼續往前走。 推開門,屋里很暗,有個伶仃的身影背著窗戶坐著。 他的身量似乎高了些,依舊很瘦,后背很單薄,穿了身綢衣,能顯出脊背骨骼的形狀。 謝長明覺得他不應該穿那么少。 他輕聲叫小長明鳥的名字。 那人聽到聲音,偏過頭,歪著腦袋,看向謝長明,眼珠子是金色的,卻像是蒙了層霧,疑惑道:“討厭鬼?” 不是盛流玉。 或者說,不是完整的盛流玉。 謝長明走了過去,停在那人身前,端詳他,幾乎看不出什么馬腳。 看來小長明鳥的幻術大有長進,尾羽變出來的阿九都足以以假亂真。 謝長明看著他,問:“你的本體去哪兒了?” 阿九似乎謹記本體的告誡,對謝長明的問話并不回答,也不看他,只是冷冷淡淡地搖頭。 唔。 是有些不同了。 謝長明笑了笑,哄他:“告訴我,就給你松子。” 阿九有些猶豫。他畢竟只是一縷神魂,雖然隨著盛流玉的幻術水平的提高而變得更像是真人,但智力水平依舊不高。能唬人的原因大多在于盛流玉本來對著外人脾性就不大好,不喜歡外人近身,隨便糊弄著點頭搖頭即可。 可謝長明不僅知道他是一抹幻象,還知道他能與本體相互感應,哄他變成一件很容易的事。 阿九看著謝長明:“不許騙我。” 謝長明道:“不騙你。” 阿九為了松子屈服,終于道:“朗月院。” 謝長明一怔。 片刻后,阿九討要道:“松子呢?” 謝長明回過神,搜索了芥子,卻發現里面沒有松子。 上一批松子潮了,在路上丟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誰料到盛流玉忽然回來,還要用松子賄賂阿九。 養鳥果然是一件時刻不能懈怠的事。 謝長明道:“下次給你。” 哄又變成了騙。 這一次謝長明卻不是故意的。 阿九聞言,呆呆地愣住了,似乎沒有想到又被騙,生氣地站起來對著謝長明道:“你,你又騙人。” 又? 看來還記得從前的事。 神魂代表著主人的心意,看來小長明鳥著實不太大度,對三年前的一樁舊事還記憶猶新。 謝長明哄他:“下一次,一定給你剝一袋子松子。” 阿九很惱怒。 外面的侍衛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沖進來叩門問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嗎?” 阿九看著眼前的謝長明,明明很生氣,佯裝冷淡道:“沒什么。” 又輕輕地看了謝長明一眼,似乎是示意他快躲起來。 只是一縷神魂,也要護著謝長明。 謝長明聽到侍衛離開,對他道:“我先走了。” 臨走時,他的最后一個念頭是,盛流玉透過阿九的眼睛在看著自己嗎? 應當不是。 否則怎么能這么輕易放過自己。 謝長明往山下走去,路上沒有人,他用靈力一路疾馳,很快便趕到青臨峰的山腰。 大約是下雪的緣故,即使是在書院住宿的地方,也沒有一個人。 謝長明抬眼朝朗月院望去。 屋檐上覆著薄雪,白茫茫的一片,有人橫坐在上頭,身上披著一件很厚的狐皮大氅,純黑色的,拖得很長,像是一簇合起的尾羽,在雪地里很顯眼,讓人不得不注意。 他支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看向院內,似乎在等著什么。 路上有些積雪,踩起來很松軟。 謝長明走過的地方卻只留下很淺的腳印,因為幾乎是飛快地掠過。 很輕的聲響,卻驚動了屋檐上的人。 他偏過頭,露出一雙燦金色的眼睛,是很冷淡矜貴的神色。 下一瞬,大約是看到了謝長明,微微睜圓了眼。 耳朵好了,眼睛也好了。 很好。 他們隔了很遠,謝長明卻能看得很清楚。 與三年前相比,小長明鳥已經完全長開了,單單是一個雪地上的散漫背影,已是如畫極美的風景。 看不到的臉,也是畫中的留白,似乎更能引人遐想。 可他的眉眼、輪廓卻美得驚心動魄,是最濃烈的一筆。 如果是留白,世人大約想象不出世上有這樣的美人。 盛流玉是世上少有的神鳥,是最動人的美人,也最高不可攀,觸不可及,望之甚遙,不可親近。 這么一只鳥,在看到謝長明時從屋檐上跳了下來,輕輕落在了那棵白梅樹下。 謝長明走了過去,看著他,目光沉靜,沒有說話。 盛流玉微微仰頭,他問:“遠遠地看去,你只有一點點大。怎么離得近了這么高?” 頓了頓,又道:“我以為……” 他的嗓音泠泠,語調卻與過往別無二致,似乎在他們之間,沒有時隔三年的久別重逢,只是很短暫的別離。 短暫到即使是只見過兩面的人,也能記得很清楚,一眼都能認得出來。 謝長明順著他的話問道:“以為什么?” 盛流玉偏頭,似乎很不愿意承認:“以為我會比你高。” 謝長明看著他,在看似認真地思忖片刻后道:“這輩子,應當是不可能的了。” 盛流玉輕輕地“哼”了一聲,不與他計較。 小長明鳥站在雪地上,周身的光線昏暗,他的身影輪廓有些模糊,在雪面上映出很長的剪影。 謝長明有很多想要問的話,此時反倒不知道要先說哪一個。 他的鳥,飛了這么久,飼主要知道的事太多了。 盛流玉等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我的禮物呢?” 謝長明:“嗯?” 臨走時許下的承諾,他一個都沒有問。 如果要他問出來,那就是沒有意義的事了。 就像他不會在疏風院里等著謝長明來找他。 在盛流玉的認知里,沒有謝長明會忘掉他的這個可能。 所以盛流玉踮起腳,折了一枝白梅,積雪輕輕抖開,落在他的臉頰上。 他的皮膚很白,像是上了釉色的細瓷,沒有一點瑕疵,很珍貴,也很易破碎,所以很需要慎重的保護。 盛流玉握著梅枝,很理直氣壯道:“臨走之時,你不是說過要給我禮物?遲拿了這么久,還不給我嗎?” 謝長明怔了怔,還沒有開口,就被打斷。 盛流玉道:“一定是有禮物的。” 頓了一下,又道:“你不會拿那樣的事騙我。” 語氣那么篤定,像很了解謝長明似的。 謝長明嘆了口氣,似乎對小長明鳥很無可奈何。 盛流玉道:“走的時候,太著急了,被你騙過去了。” 謝長明哄他道:“這么聰明。” 盛流玉有點得意,不過很快按壓下來:“所以回了小重山,在祭壇里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要送什么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