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珠的這個問話，令年輕女干事江文貞同志驚愕的看了過來，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傻子一樣，“我們也沒有啊，這個當然是上面派發的，嗯……也不是每人一臺，只是下鄉的那幾個同志用！”

    “哦……”受教的葉明珠點點頭，只是這會兒她不知道該干什么，另一邊，又有百姓過來找她們。

    “蘇家那個，又開始打媳婦兒了！你們婦聯的人，快去幫忙啊！”那來找婦聯的人是個中年大媽，神情著急。

    只是，婦聯的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完全都沒有考慮到她的緊張，反而是皺了下眉，又來了？

    帶著些許的不耐煩，令葉明珠看著都更加不解了，不是說婦聯的任務就是解放婦女……嗯，還有啥來著，可是，那蘇家的小媳婦兒被打，這不是應該趕緊去幫忙嗎？

    “走吧，我們帶你一起去。”新來的，在這兒待著也什么活兒都干不了，還不如一起去長長見識，將來也知道能做些什么！

    葉明珠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布袋，不知道這會兒應不應該帶著一起過去，遲疑了半秒后，萬一路上渴了呢？

    今早出門到現在可沒喝過水，也不知道要出去多久，于是，提著自己的小布袋，又跟著出門了。

    葉明珠跟剛才那個友善的年輕女干事江文貞走在一起，離著最前面那個帶頭的中年大媽有些遠，葉明珠好奇的壓低聲音，“怎么回事兒？我怎么感覺好像，你們不太想理會的？”

    “你不知道，我們之前管過很多次了，厲害的時候還叫來了警察，可，那蘇家的媳婦兒又反口了，說不是她老公打的，這不是……我們的勸說，對那蘇家媳婦完全沒用……”想要教育蘇家的蘇愛國，結果人家媳婦改口更快，拉去教育？

    哭著抱住他們大腿，就有一種讓人覺得心里憋屈，想要發泄又發泄不出來，重點是，還覺得她們婦聯的人是壞人。

    葉明珠聽著，大概明白了什么，她不想失去丈夫，這年頭對貞潔還是很看重，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生孩子了嗎？”

    “沒有呢！”江文貞搖了搖頭。

    葉明珠點了點頭，沒有孩子……或許是因為在毆打的時候，流了也不一定？

    一切都只是猜測，葉明珠就只是充當聆聽的角色，除了蘇家的事情外，還有一些奇葩的，就從江文貞的口里說出來，不過，并沒有指名道姓，只是說有些人如何如何……

    蘇家。

    李蘭娟今天又被打了一頓，已經痛過、哭過的她，對于自己日常被打的事情習以為常，也已經麻木了。

    可是，能怎么辦？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愛國打自己，只是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而已，她，她不能夠離婚，婦聯的那些人，警局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難處！

    蘇愛國打了一頓后，她婆婆也冷著臉的在旁邊叱罵李蘭娟，“快去做飯，你個小賤種，趴在這里想偷懶是不是？”

    李蘭娟被打得痛到起不了身，鼻青臉腫，渾身都是傷痕，只是被叱罵的時候，沒有辦法，艱難喲痛苦的爬起來。

    “好，好，我這就去……”李蘭娟一瘸一拐的走向灶廚那邊，只希望，愛國打完自己這一頓后，今天，今天就，不會再打自己了！

    “哼，我就說讓你跟她離婚了，你不肯！我他娘的每天看著她，多惱火？”蘇家大娘生氣的朝著自己兒子大吼，這樣不能生的女人，還留著干什么？

    “媽！蘭娟都這樣了，你就別趕她走了！”蘇愛國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完了，發泄完，剛才的猙獰，都變成了現在的憨厚老實。

    “你就向著她！外邊兒的人說得多難聽，你還要幫她隱瞞到什么時候？”蘇家大嬸都想要拿出竹條狠狠地抽自己兒子一頓了。

    “媽，你再這樣，我就不開心了，反正，這事兒怎么都不許在外面說，一旦你說了，我這就帶蘭娟出去住！”蘇愛國威脅著她道。

    蘇家大嬸聽到自己兒子這話的時候，就差沒有氣出心臟病來。

    “蘇家的，婦聯的人來了！你們快出來！”看不過眼的人叫了婦聯的人過來，對蘇家的人還特別嫌惡，朝著里面就是一陣大喊。

    要不是李蘭娟她娘家給了自己些錢讓自己幫忙照看那么一兩下，她才不管呢！

    一聽到是婦聯那群多管閑事的，蘇家大嬸都皺起了眉，前能兩天不是才剛來過嗎？怎么這么多管閑事？

    “李蘭娟你個jian貨，你給我死出來！”蘇家大嬸朝著灶廚那邊就大聲的呼喊了一句，滿臉的憤怒與猙獰，就想一竹條打過去了。

    被喊了一聲的李蘭娟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然后又趕緊一瘸一拐的走出來，只見蘇家大嬸冷臉怒火壓抑，“婦聯的人又多管閑事的跑來了，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嗎？我可跟你說，除了我家愛國之外，可沒有人愿意娶你這樣不會下蛋的母雞！為了你的名聲，我家愛國都甚至沒有在外面說過一句你的不好！全都是他扛下了！”

    說到后面的時候，就差沒有猙獰了臉，真想就這么弄死李蘭娟這個女人。

    “我，我，我知道了……”李蘭娟唯唯諾諾的點著頭，一看就是個不頂事兒的，怯弱得如同受驚的小動物，眼神都是空洞的麻木。

    打開門，就看到了婦聯的幾個女干事站在門口，蘇家大嬸臉上滿是不歡迎，“你來干什么？”

    “我們聽說，你們蘇家，又打女人了？”帶頭的是楊五妹，對于蘇家大嬸的這個冷臉一點兒都沒有害怕，反而是生氣的朝著她質問。

    可能是面由心生，楊五妹的五官也帶著點刻薄相，所以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那種。

    “什么叫打女人？那是我家兒媳婦，我們愛國跟他媳婦兒玩什么，不關你們的事兒！”蘇家大嬸說完，擰了李蘭娟一把，而后，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李蘭娟，怒吼，“你說是不是？”

    被吼的李蘭娟怯弱又堅定的點點頭，“對，對，我們愛國，就是，玩的時候沒控制好，力度……”

    她這樣的女人，去哪兒都沒人要了，不能夠讓他們將愛國抓走，不然自己下半輩子怎么辦？

    葉明珠看著這一幕，心里覺得萬般不是滋味兒，不應該這樣的，建立新國家的大主席說過，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可現在，她看到的卻只是婦女被壓迫，被毆打，被威脅……

    跟曾經她那個時代不一樣，一時間，葉明珠又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她進入婦聯的使命……是什么了。

    “李蘭娟同志，我們來了解情況，你說謊，就是在敷衍我們！”楊五妹冷著臉的大聲訓斥，搞得李蘭娟一下子就害怕的縮了縮肩膀，好像是要將自己縮在龜殼里那般。

    葉明珠聽著楊五妹那話時，看著楊五妹的那個神情都微微皺了下，一看眼前這個叫做李蘭娟的女同志因為遭遇過的事情而楊干事的這個態度，只會讓李蘭娟更加的難以接受。

    “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李蘭娟雖然是聲音有些小，不過說出來的話語中，口吻似乎是不太歡迎她們，不想跟她們說話。

    “蘇嫂子，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找蘇愛國同志談一談！”楊五妹沒有想跟李蘭娟說話了，反倒是想訓斥蘇愛國一番，哦，不，應該說……教育他一番。

    蘇家大嬸還擔心楊五妹會讓自己身邊的那個男干事打自己兒子，連忙跟著進屋，只有李蘭娟站在門口的位置，對著江文貞跟葉明珠。

    “你好，李蘭娟同志，我是婦聯的葉干事，剛從別處調過來，也不懂你們的情況，我能不能夠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可以搬兩三張矮凳過來嗎？”

    葉明珠揚著嬌柔的笑容，學著季雪瑤那般輕柔得善解人意，致力于要讓面前的女同志感受到自己的和藹可親。

    “當，當然可以……”李蘭娟為人怯弱，不敢拒絕別人的要求，然后連忙去給她們兩個搬了三張矮凳過來，至于她們兩個人為什么要三張？她不知道，也沒問。

    等李蘭娟進屋子拿矮凳的時候，江文貞不太懂葉明珠的意思，“明珠，你這是干什么？”

    “你看著就成。”葉明珠沒有說自己的意思，而是笑意淺淺的神情，主要是……她也沒有把握。

    李蘭娟從另外的一間房屋外，拿出了三張矮凳，并沒有讓婆婆與丈夫知道。

    將三張矮凳放在她們兩個面前的時候，手還有些無措的擰著衣角，葉明珠將另外一張放到了李蘭娟的面前，“李蘭娟同志，你也坐下吧，我這么看著你，頭仰得脖子疼。”

    一聽累著別人，李蘭娟連忙坐了下來，但是，又不敢將自己的視線看向了葉明珠，垂著頭，看起來特別好欺負。

    “我以前，也認識不少的姑娘，她們有的嫁入了殷實一點的家庭，有的嫁給了村里的莊稼漢，有的嫁給了奴……工人，聰明的姑娘，都過得不錯，會跟自己丈夫相親相愛，生下了個聰明又白白胖胖的兒子……”

    像是在懷念一樣的看向了遠方，聲音帶著點意味深明的悠遠，慢慢的訴說時，李蘭娟不由豎起了耳朵，聽著聽著，就將自己的視線看向了葉明珠身上。

    “有些潑辣的姑娘，拿捏住了自己丈夫，讓他往東就往東，讓他往西就往西，生了兩個兒子后，都不用她干活，她丈夫一個人照顧孩子，下地干活，誰敢說她不好，就敢叉腰罵人，拿著個菜刀追著砍。”

    葉明珠說著后面那話的時候，李蘭娟的心都像是揪著一樣緊張起來，“那，那，要是被人砍回來呢？”

    此話一出，聰慧的葉明珠心里有了想法，眼前的李蘭娟，也不像是她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么溫順怯弱，不然，怎么會只關注到最后那一點呢？

    該不會……想拿到砍了蘇家的人吧？

    也有可能呢，就算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是人呢！再說了，老實人平時不發怒，一旦發起火來，那可是真被逼急能弄死人的那種。

    “怎么會呢？人家也害怕死的啊，只要你有這個赴死的架勢，誰不害怕？”葉明珠意有所指的看著李蘭娟，“你說，要是真過得生不如死，這日子還有什么盼頭？”

    旁邊的江文貞聽著葉明珠這話的時候，都瞪大了眼睛，好像是明白了葉明珠想要說什么那樣，都嚇壞了，連忙扯了扯葉明珠的意思，想要告訴葉明珠，你可別亂說話！這可是教唆人犯罪啊！

    “不過，李蘭娟同志，我還真想不明白，你看起來如此清秀好看，人又聰明，怎么會將日子過得這樣？我想，你們剛開始結婚的時候，也是感情很不錯的吧？”

    葉明珠見李蘭娟好像是聽得進自己的話后，緩緩的出聲詢問，“我跟她們不一樣，我就是單純的了解一下情況，想幫你們兩個調解感情，恢復你們以前的幸福生活。”

    此話落下，李蘭娟都委屈的紅了眼，囔囔的搖頭，“不可能的，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為什么？我覺得，蘇愛國同志不是那種只會打人的，曾經也對你好過，對不對？你不說，我們怎么幫你？”葉明珠軟柔著嗓音的安撫著李蘭娟。

    ——呸，這樣的垃圾男人，有個鬼的感情，渣滓一個，要是她，早就弄死蘇愛國了！

    “都，都怪我，要不是我，我不能生，愛國，愛國才不會，才不會這么怪我……”說著說著，李蘭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滿帶著哭腔的絕望。

    不能生？

    突然，葉明珠跟江文貞都明白了過來，為什么李蘭娟被打成這樣都不愿意離開蘇家了，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是，江文貞疑惑的是，怎么從來沒有聽別人說過這回事兒？

    “愛國，愛國還，還沒有告訴別人，都，都替我隱瞞了下來，我的名聲……”別人知道了，只會罵自己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肯定，肯定，更加難聽……

    嗚嗚嗚……

    沒告訴別人？

    頓時，葉明珠腦子靈光一閃，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沒抓住，眸子席卷著凌然的銳利，半秒后又柔善了下來。

    “看來，你們家愛國對你還是挺好的。”對待一個人，不是一味的否認就成，得順著對方的心意說下去，才能夠聊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只是，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不能生的？難道，你去醫院檢查過了？”

    前面那話，李蘭娟贊同的點點頭，對，愛國對她很好的，除了偶爾會打她之外……

    后面的那話，讓李蘭娟愣了下來，呆滯的看著葉明珠，好像是不懂葉明珠說的意思。

    過了十幾秒后，李蘭娟喃喃的回答，“沒，沒去，是，是愛國，跟婆婆……我，我也一直沒有懷過孩子……”

    自古以來，女人沒有懷上孩子，都會被男人責怪成是因為女人沒得上，不能生；卻從來都不會去懷疑自己不行的問題！

    認為自己能石更，怎么可能會生不了？

    “李蘭娟同志，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種過地？”葉明珠突然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旁邊的江文貞也滿臉疑惑，明珠這是干什么？跟種地有什么關系？

    “種，種過。”李蘭娟怯弱的點點頭，恍若是不清楚葉明珠的意思，眨巴著那雙麻木但又恍若多了絲光亮的眸子看她。

    “你翻了地之后，再怎么給土地施肥，若是沒有種子播下去，能種出糧食嗎？”葉明珠隱晦而直白的用一種李蘭娟聽得明白的話說道。

    此話落下，李蘭娟的臉色頓時驚愕而蒼白了起來，想要反駁時，葉明珠又繼續先發制人的開口，“當然，我沒有懷疑你們的意思，只是覺得你臉色紅潤，身體健康，想必當年在你們村子也是個響當當的受歡迎吧？總不可能這么肥沃的土地，還孕育不出糧食？那不是種子的問題，是什么問題？”

    此話砸下來，李蘭娟的嘴唇蠕動了幾下，葉明珠伸手握住了李蘭娟的手，“我不是說你們的不好，但是，總得搞清楚誰才是好的，你如果不信，到時候跟你娘家的人一起去查查就知道了。”

    旁邊的江文貞都嚇壞了，明珠，明珠怎么能夠這么直白的說這樣的話？要是被蘇愛國知道了，那，那個暴力的男人，豈不是，豈不是要對明珠報復了嗎？

    “明珠，你！你怎么能這么說！”扯住了葉明珠的衣服，壓低了聲音，氣急敗壞，她一看這李蘭娟就是個軟骨頭，將來，將來肯定要將明珠給暴露出去的，那豈不是，豈不是……遭殃了嗎？

    “李蘭娟同志，你應該知道，其實你的事情跟我、還有婦聯的人沒有半點兒關系，可為什么我們這么關心你？每次都過來幫你？那是因為，我們國家、我們組織，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女人，它想要保護每一個婦女，只是有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葉明珠先是給予了一個大道理，見李蘭娟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們兩個，麻木的眼睛里，那一抹光亮擴散得越來越大，最后，被葉明珠的一句話給擊中了。

    “難道，你不想要一個屬于你的孩子嗎？你的兒子，他白白胖胖，又乖巧孝順，聰明伶俐，將來還說不準會上大學呢。”說是兒子，是因為這個年代的絕大部分女人通病，也是根植于她們小時候的重男輕女思想。

    頓時，李蘭娟的腦海里出現了那么一個形象，長得跟她有些相似的兒子白白胖胖，跟隔壁家那個小胖墩差不多，還軟乎乎的抱著自己喊mama……

    下一秒，腦海里妄想的畫面被蘇愛國的那張臉給砸破了，嚇得她有些心神不定的閉上了眼睛，“可，可是，愛國他……”

    她還是有些不敢，生怕如果不是愛國的問題，而是確切肯定是自己的問題，自己豈不是，豈不是……連那一點點的小盼望，都沒了？

    “我……”李蘭娟也有些不敢，她被打怕了，現在給予了自己希望，可邁出去的一腳實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需要別人拉她一把。

    李蘭娟的猶豫，令江文貞氣得恨鐵不成鋼，認為這樣的女人如此墮落沒用，跟大主席說的新時代堅強自信婦女完全不同，簡直就是爛泥扶不上墻！！！

    “今天叫喊的那個大嬸，是她通知我們來救你的，你可以求助她，給你娘家送個口信，蘭娟，你要知道，你現在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你兒子，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