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羅姆低落地垂下頭：“我就知道，她不會要我。”

    蔓迪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

    哲羅姆擦了把眼淚暗暗握拳：“如果她需要我，我一定會徹夜狂奔回來找她的！”

    “知道了知道了。”

    元菱找到阿布的時候，這名年輕的巨人正在修建房屋，他好像永遠(yuǎn)都沒有停歇的時候，但他又比誰都話少。

    “大人……”阿布看見她，一下子站起來，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元菱走過去：“這次凱拓和艾達(dá)一起來了，我讓他回石板村的時候帶你一起。”

    阿布臉色一下就白了：“大人，我不……”

    “阿布，你的族人還在村里，但那里終究不是巨人部族，你明白嗎？”元菱耐心道，“你們需要新的繁衍樹，新的家園，新的開始，而這一切是我和石板村都給不了的。”

    “你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我知道他們輕易都不是你的對手，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保護(hù)族人。”

    “對嗎？”

    年輕的巨人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淚滴順著他黝黑的面龐滾落，阿布用手臂胡亂抹去淚水，蹲下身認(rèn)真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大人，謝謝你。”

    不管是在廢墟中挖出他也好，還是給了他新的生命也好。

    都謝謝你。

    *

    鳳蘭城通往加內(nèi)城的道路只有一條，還要經(jīng)過好幾座貧困的小城，這個年代沒有修路一說，貴族們只會把家門口的路鋪上石板，不會管城外的路是泥巴還是沙子。

    元菱帶著那么多人，道路還是破爛的土路，速度就變得很慢很慢。而且除了她和魔族的三人，其他人都必須要吃東西。

    一直晃了四五天，他們終于來到了第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

    這是一個叫重山村的小村莊。

    四周有一條水流不豐的小河，因為被山坳包裹農(nóng)田不多，此刻全都長著綠油油的麥苗，青黃不接。有不少佝僂的人弓著脊背在地里挖野菜，渾身只剩骨頭架子。

    大陸上的人口那么多，可居住的城鎮(zhèn)就那么少，除非像石板村一樣整個搬遷進(jìn)森林里與世隔絕。

    這就是為什么，明明這塊土地貧瘠如此，人們依然不愿意離開。

    也許離開后，等待他們的就是饑渴而死。

    那些人瘦骨嶙峋，一門心思用手挖著地上的野菜，渾身衣衫破爛陳舊，等到察覺有人來到時，艾達(dá)的板車已經(jīng)近在咫尺。

    “老鄉(xiāng)，你們的村長呢？”

    聽到聲音，他們抬起枯黃的臉，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沒有糧食，我們沒有糧食！”

    艾達(dá)來不及說話，這男人就抱著野菜沖進(jìn)了村落里。

    有一個喊的就有下一個，短短幾秒，所有本來在農(nóng)田上游蕩的人全都跑進(jìn)了村躲起來。他們隔著破敗的籬笆偷偷望著他們，雙眼布滿驚恐，仿佛來臨的是什么洪水猛獸。

    第54章 山之重深處

    這些人的反應(yīng)過于激烈, 這還是在艾達(dá)并沒有什么動作的前提下。等他們的板車靠近，元菱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帶傷，不是夜魔侵蝕的傷口，倒像是被毆打的。

    “我們沒有糧食了, 真的沒有……”

    “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有第一個跪下去的就有第二個, 越來越多的村民跪在砂石地上磕頭, 他們眼神麻木, 只是機(jī)械性地動作，背后凸起的骨頭好像嶙峋的怪物。

    艾達(dá)拉住最前面的一個農(nóng)夫，面露不忍：“你先站起來，我們不搶你的東西！”

    那男人抱著自己懷里的籮筐，哆哆嗦嗦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們。

    幾名石板村的村民紛紛走上前安慰：“別怕，我也是農(nóng)民！”

    “放心吧, 大人只是路過想要休息一晚。”

    也許是他們實在面目仁慈，而且看起來身強(qiáng)體壯不像餓肚子的模樣。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有一名農(nóng)夫咽了咽口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我們知道附近有座大城被夜魔襲擊了, 很多人逃難過來。有一天晚上, 村里來了一個男人, 村民們給了他食物和水。可是那個人……”

    “他、他……”這男人驚恐地瞪大眼，從喉嚨里發(fā)出氣聲。

    他的兒子從后面跑過來大聲道：“那個男人變成了怪物！他一半是人，一半是夜魔，他殺死了我們很多人, 還霸占了全部的糧食。我叔叔，我的叔叔就是被他……”

    年輕男人淚流滿面，滿是黑灰的臉上沖出兩道淚痕。

    農(nóng)夫抱住自己的兒子, 父子倆一起痛哭。除此之外，其他的村民也都露出恐懼、憤恨的表情。

    “他帶走了我們所有的糧食, 連一碗小麥都沒有留下！他還讓村民繼續(xù)種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下山來搜刮食物。”

    “如果交不出食物來，他就會殺人！他已經(jīng)不是人了，是怪物是怪物！”

    只是因為好心收留了過往的行人，這座本來平靜的小山村，就此變成了地獄。

    艾達(dá)忍不住問：“既然這樣，你們?yōu)槭裁床惶与x這里？”

    村民們互相看了看，有一人說：“我們的家鄉(xiāng)，我們的繁衍樹都在這里啊。而且他帶走了村里所有的孩子作為人質(zhì)，我的兩個弟弟都被帶走了……”

    一名男人面色灰敗跌倒在地上，他撕扯著胸口的衣服：“我的兒子啊，他才剛剛六歲！被那人抓住脖子，就這么掐死了！”

    就因為他們沒有按時交出食物，兒子那小小的身體順著山坡滾下來，餓得凹陷的臉頰上沾著泥土，至死都沒有吃一頓飽飯。

    他們村里沒有姑娘，每個男人都是向繁衍樹求來的子嗣，兒子雖然不聰明但卻很聽話，家人做農(nóng)活時就會在旁邊乖乖玩泥巴。

    他都已經(jīng)打算好了，他好好種地，以后等到攢些錢就帶著兒子搬去大城市里，那里有他愛吃的糖果，還可以上學(xué)、找工作。

    老人們說只要努力，以后日子就會越來越好。

    會越來越好……嗎？

    這名父親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所有石板村的男人都目露不忍。

    艾達(dá)氣憤地一把抽出腰間木劍：“太可恨了，我去殺了那個怪物！”

    那哭喊聲刺痛耳膜，元菱實在聽不下去，她掀開板車的車簾：“艾達(dá)，你們留在村里保護(hù)大家。”

    “大人，那您？”

    “我要上山去看看。”

    艾達(dá)反應(yīng)過來：“可是大人，如果真如村民所說的這么危險，不如就讓我們?nèi)グ伞４蠹胰找箍嗑殑Ψǎ呀?jīng)可以成為您的騎士了！”

    愛格伯特也坐在板車?yán)铮孟窈秃诎等跒橐惑w，也完全沒有被人注意到。

    黑夜的魔王溫柔地看著他們：“沒關(guān)系，可以一起去。”

    危險嗎？

    對于魔王來說，這個選項暫時不存在。

    元菱帶著人向著重山村民口中的山洞走去，艾達(dá)他們個個手持木劍，目光清明，看起來一臉義憤填膺。反倒是那些村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后方，完全不敢靠近。

    “半人半夜魔，這是什么東西？”艾達(dá)忍不住問。

    中年農(nóng)夫小聲說：“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他是從鳳蘭城逃難過來的。一開始也有人反抗，但是刀劍砍在他身上一點傷口也沒有，很快就會愈合，就像夜魔一樣……”

    隊伍繞過一棵歪脖子枯樹，元菱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瞬間停下腳步。

    她悄悄探頭看去。山坡上雜草叢生，還有許多深山老樹盤根錯節(jié)，隱蔽性極高。就在這些植物掩蓋下，已經(jīng)能看見一處天然洞xue。

    她右手二指在眉間一劃：“天眼開！”

    一道金光在瞳孔中流過，讓她能看清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視線里有一個骯臟不堪的山洞，靠著墻躺著幾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他們已經(jīng)餓得臉頰凹陷、唇色發(fā)青，個別幾個體弱的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

    山洞的地上全是排泄物和垃圾，有一個佝僂著的漆黑身影正埋首在那些生米面當(dāng)中，也不煮熟，就那么扒拉著吃。

    元菱忍不住皺眉：“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那人的皮膚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黑色，露出來的手已經(jīng)退化，面目模糊不清，連眼睛都沒了，只能看到咧開的一口白牙。或許再過段時間，這個人就會徹底變成沒有神志、沒有形體的怪物。

    愛格伯特淡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些人身體健壯或意志力頑強(qiáng)，被夜魔侵蝕后沒有死，變成了半人半鬼的東西，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歷史上不是沒有。”

    “看他的情況，壽命最多只剩下一個月，要么淪為尸體，要么徹底變成夜魔。不過那些人類孩子已經(jīng)撐不了幾天了。”

    元菱將落雪飛花劍出鞘，聲音冰冷：“不必，他已經(jīng)是邪魔了。”

    山洞里，還活著的幾個孩子相互依偎著，他們不敢睡，因為大多數(shù)同伴睡過去后就再也醒不過來。

    “哥哥，山姆好像沒有呼吸了。”一個小男孩輕輕說，他捂著自己的嘴，眼淚無聲落下。

    大一些的男孩抱著弟弟“噓”了一聲，他看了眼旁邊的男孩，名叫山姆的孩子眼睛緊閉，似乎只是睡著了。但他嘴唇發(fā)黑，臉龐青白，連手指都已經(jīng)僵硬。

    山姆是鄰居家唯一的兒子，今年才八歲。

    哥哥不敢發(fā)出聲音，他緊緊將弟弟抱在懷里，淚痕已經(jīng)干涸，在枯瘦的臉頰上留下斑駁的印記。他雙手握拳，一遍遍在心里祈禱奇跡的來臨，希望父親早日來接他們。

    兄弟倆瑟瑟發(fā)抖。這時，背對著他們瘋狂進(jìn)食的男人忽然停下動作，然后緩緩回頭。

    他那沒有五官的臉仿佛厲鬼，所有還活著的男孩都驚懼地瞪大雙眼，屏住呼吸。

    男人身上只掛著零星破布，他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口中喃喃：“食物……我要食物。”

    哥哥緊緊抱住弟弟，他們把自己縮在墻角，淚水無聲落下。

    那黑漆漆的怪物爬到他們身邊，看著死去山姆的尸體。

    “死了就是食物了。”

    阿普頓原來不是這樣的，他是鳳蘭城里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從小農(nóng)戶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地位。他買了新房，賺了很多錢，也付出了很多代價。

    夜魔來襲的前一天他陪幾名客戶喝多了酒，錯過了最佳逃命的時機(jī)。等到回過神來，他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腐爛了。

    阿普頓對別人很，對自己更狠。他用刀割去了身上的腐rou，暫緩了傷勢，但他感覺自己越來越饑餓，意識也逐漸模糊。周圍人開始用恐懼的眼神看他，遠(yuǎn)離他、傷害他。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阿普頓發(fā)現(xiàn)他可以輕而易舉擰斷別人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