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即便是生下來日后也得不到父親的寵愛，甚至?xí)蔀楦改敢簧奈埸c(diǎn)。”沈慧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心里更是亂得厲害，抓著沈謠的手顫抖不已。

    沈謠從她滿臉的淚痕中體會到她此刻的絕望與害怕，可是她實(shí)在做不到無視這條生命，甚至充當(dāng)劊子手。

    “阿謠，求你了！”沈慧哭的泣不成聲，踉蹌著便要起身跪求沈謠。

    沈謠連忙伸手阻攔了她的動作，她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權(quán)利地位就那么重要嗎？”

    也許是想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因不得母親喜好被寄樣在祖宅，她到底是遲疑了，如果注定生來就是不幸，那還要不要出生？

    似乎是看到了沈謠的動容，沈慧咬著嘴唇哭訴道：“但凡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選擇這條路。”

    沈謠望著那張濡濕的臉，猶豫半晌，沉聲道：“我來想辦法，這個孩子你照顧好，千萬不能走露消息。”

    這時，朱嬤嬤在門外低聲道：“娘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進(jìn)來。”沈慧端坐身子，臉上已不見了淚痕。

    朱嬤嬤快步而入，垂首道：“尚膳監(jiān)的高公公方才給奴婢說起這幾日總有人打聽您的膳食喜歡。”

    沈慧眉心一跳：“誰在打聽？”

    朱嬤嬤道：“聽說是蒹葭宮的人。”

    “采薇宮呢？不是讓你盯著林錦瑟嗎？”

    朱嬤嬤想了想，回道：“采薇宮并無異常，倒是近日與陳公公走的頗近。”

    “哪個陳公公？”

    “是御前秉筆太監(jiān)陳筵席陳公公。”

    沈慧恍然大悟，上個月陳筵席曾幾次向她示好，但他畢竟曾是秦銀霜跟前的人，沈慧并不愿收入麾下便置之不理，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尋到了新的盟友。

    因著武清妍的事兒，寧王府與陳筵席結(jié)了梁子，又有林錦瑟在旁協(xié)助，沈慧眼下處境實(shí)在不妙。

    朱嬤嬤退下后，姐妹二人又是一番商談，直到臨近黃昏沈謠方才離去。

    采薇宮。

    林錦瑟身著月白雪紗霓裳，坐在妝鏡前仔細(xì)描摹眉眼。

    身后宮人低低道：“陳公公讓您放心，陛下今晚必定會翻您的牌子，讓您只管等著。”

    林錦瑟嘴角勾起一抹輕笑，眼中盡是得意。

    自那日沈慧與皇上爭吵過后，已有三月皇帝未曾留宿正妻那里，如今她又得知沈慧有孕，正是天助。

    縱使有魏國公府與寧王府做靠山又如何，生的美又如何，抓不住男人的心照樣被她踩在腳下，總有一天她要沈家姐妹跪在她腳下求她！

    她相信這一天不會遠(yuǎn)。

    端詳鏡中云鬢高綰，秀發(fā)如煙的婀娜美人，林錦瑟嘴角的笑意愈發(fā)濃。

    夜色漸漸深了，林錦瑟左等右等卻沒等到皇上的身影，不免有些著急，催了宮人前去打聽。

    誰知宮人回稟，皇上去了翊坤宮。

    “怎么可能？”林錦瑟吃了一驚，在得到肯定之后一氣之下?lián)]袖掃落妝奩，珠釵水分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她瞪著眼睛道：“去請陳公公過來。”

    話音未落，絲履踩在散落的珍珠上，“咚”地一聲人重重摔在地上，她疼得眼中冒出淚花。

    宮人匆匆上前攙扶，待她起來卻又是兇狠的謾罵，“都是瞎子嗎？會不會伺候人，都給我出去跪著！”

    翊坤宮。

    沈慧跪在地上，白著一張臉，凄然道：“當(dāng)日之事您已知曉，分明是秦淑女用藥設(shè)計臣妾，如今臣妾有了身孕，本該是一樁喜事，偏他來的不是時候……”

    此刻的蕭衍同樣心煩意亂，如沈慧所言，蕭氏皇族子息單薄，這個孩子既是他的長子，亦是新朝的希望。

    他不想失去，又不敢留下。

    “你想怎么做？”蕭翀停下腳步，立在沈慧跟前，垂眸看著跪在腳下的羸弱女子。

    沈慧抬頭望向天子，漆黑的眸子黑沉如玉，眼角透著一點(diǎn)點(diǎn)嫣紅，似是剛剛哭過，那雙眸子也似水洗過一般愈發(fā)黑亮動人。

    “臣妾想保下這個孩子。”

    蕭衍冷笑：“怎么保？拿天子的德行嗎？拿朕的江山社稷嗎？”

    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更何況天子之孝事關(guān)江山社稷，天子以孝事天，天以福報天子。君父尚且不能守孝，又何以孝治天下，又怎能要求臣子忠君愛國。

    “臣妾不敢。”沈慧心中緊張害怕，但想起meimei白日里與她說的話，終究是咬了咬牙道：“天子守孝二十七日，臣妾會想法子拖延產(chǎn)期，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封鎖臣妾有孕的消息，若是孩子早產(chǎn)便寄養(yǎng)于寧王府，假托臣妾meimei之腹，孩子總歸是姓蕭的。”

    蕭衍眉頭微蹙，此法倒也可行，只是懷胎八月，若是瞞不住豈不是功虧一簣。

    而且就算是拖延產(chǎn)期，以孝期過后懷孕同樣有損帝王顏面。

    沈慧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再次伏地跪倒：“臣妾愿以皇后之位換這孩子性命，他是您的第一個孩子，無論如何臣妾也要保下來，所有污名由臣妾一人擔(dān)負(fù)。”

    便是說她勾引帝王，美色禍國也罷，總之她愿意替他承受一切責(zé)難。

    跪在地上的少女一襲月白羅裙映得身形羸弱，眼角嫣紅的淚痕顯的愈發(fā)楚楚動人，比之往昔的明艷奪目更顯美態(tài)。

    尤其少女言辭凄婉，句句為他著想，蕭衍瞧著這張臉不由就走了神，動了心。

    他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扶起擁進(jìn)懷中，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委屈你了，先前是我誤會了你。”

    雖然他早已調(diào)查清楚上次并非她下的藥，但他心中對魏國公府今時今日的地位有所忌憚，唯恐再弄出一個秦黨來，是以便想就此事褫奪原本該屬于她的皇后之位，這也是為何孝期結(jié)束他遲遲不肯冊封后妃的原因。

    既然今日她主動提出來了，他正好順?biāo)浦郏瑢⒋耸伦鴮?shí)。

    經(jīng)此事之后，翊坤宮一連半月宮燈高掛，蕭衍照顧她有身子二人雖同塌而眠也不過是說說話，相擁而眠。

    半月后，新皇正式冊封后妃，發(fā)妻沈氏僅為德妃，引起皇宮內(nèi)外一陣軒然大波。

    倒是魏國公沈翕很看得開，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私下里甚至與老夫人道：“惠娘總算是明白了宮中生存之道。”

    雖然僅為德妃，但蕭衍宮中妃嬪并不多，除了她之外僅有兩嬪，三位才人，兩位美人，一位婕妤。

    令她意外的是林錦瑟竟然憑借商賈之女的身份做到了婕妤之位。

    沈慧失了后位卻得了帝寵，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而林錦瑟這邊卻大動肝火，她借蒹葭宮姜美人之手試探沈慧懷孕之事結(jié)果遭到了皇帝的斥責(zé)，甚至由美人降為才人。

    這也從側(cè)面讓林錦瑟明白，帝后在孩子這件事兒上是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她想要以此為落腳點(diǎn)除去沈慧行不通，除非她連皇帝一起出賣，將德妃有孕之事昭告天下。

    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走這條路的，畢竟天子亦是她的丈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夏日炎炎，午后暑氣正盛，沈謠在屋中睡不著，遂命丫鬟備了冰雪甘草湯，她提著去書房找蕭翀。

    近日蕭翀重回工部，位居工部侍郎之職，當(dāng)年他提出的修浚明惠河的議案再次被提升日程，這次沒有了工部阻攔，倒是戶部拿不出錢來，畢竟前方戰(zhàn)事未歇，正是用錢的時候，修浚河道并非迫在眉睫。

    好在戶部是魏國公府坐鎮(zhèn)，錢財不過時間問題，便是他最為頭疼的權(quán)貴之家經(jīng)營的市肆也因與秦黨牽連頗廣，而受到了新帝的打壓。

    尤其以陳筵席為首的閹黨之流，在新帝的支持下捕殺閹黨，打擊富商，剪除豪強(qiáng)，甚至連戶部尚書提出的鹽務(wù)法也受到了頗多阻擾。

    秦黨覆滅，被株者一萬余人，受牽連者頗多，陳筵席聯(lián)合酷吏張羅一系列的假罪名，不僅對秦黨窮追狠治，甚至清流也被株連，這些人手段殘酷，動輒施以酷刑，妄殺無辜。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京中牢獄多達(dá)五六萬人。朝中更是人心惶惶，再無人敢對新帝提出的政事提出異議。

    新帝亦在極短時間內(nèi)掌控了皇權(quán)，但要因此事說他是暴君又言過其實(shí)，新帝對外剿滅晉王叛軍，對內(nèi)大力提拔人才，重用有識之士，可謂文韜武略。

    蕭翀的書房外有半面墻的紫蘿和爬山虎，藤蔓環(huán)繞，開窗即是綠意映然，半墻暗香半墻青。

    沈謠將冰雪甘草湯置于案幾上，湊到蕭翀跟前看他親手做的大周漕運(yùn)沙盤，聽他語聲淺淺說起大周漕運(yùn)之事。

    兩人說著話不知怎么就說起了新政上，沈謠想起近日在大街上看到東廠四處抓人的場面不由打了寒顫。

    “陳筵席此人為人圓猾狡詐，又習(xí)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shù)，在朝中興風(fēng)作浪，短短幾個月就有數(shù)名沈氏門生被抓，他這人睚眥必報，因武清妍之事，他對你屢次挑釁，你還是要當(dāng)心些。”

    朝堂上的事兒她并不太懂，但陳筵席這人她卻不能不防。

    只是沈謠不知道的是陳筵席明里暗里已對他出手了數(shù)次，只不過他早有防備，對方暫時沒有占到便宜。

    然而陳筵席畢竟身在內(nèi)廷，與外臣相比更親近皇上，有時候這些小人物在皇帝面前說的一兩句話便能改變他人一生的命運(yùn)。

    好在內(nèi)有沈慧斡旋，暫時無恙。

    蕭翀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撫，“你不必?fù)?dān)心，皇上寵他不過一時，古往今來酷吏無一好下場，朝臣此時被他打壓的喘不過氣，待這口氣兒喘勻了，他的死期也就不遠(yuǎn)了。”

    即便如此沈謠依舊擔(dān)心不已。

    近日陳筵席降低了對武清妍的看管，沈謠與她取得聯(lián)系，兩人在外見了幾次面。

    武清妍雖嘴上什么都沒說，但沈謠無意間看到了武清妍手臂上的掐痕，追問之下才知曉陳筵席此人的惡毒。

    “阿謠，我好怕……”武清妍撲入沈謠懷中，用力抱住她的腰身，鼻端嗅著少女身上淡淡的藥香，熟悉的安全感將她環(huán)繞，眼淚撲簌簌落下，盡數(shù)沒入少女肩頭。

    沈謠對她原本是怒其不爭，此刻攬著她纖瘦的背脊，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憐惜之意，她輕輕拍著她，低低哄道：“你別怕，我會保護(hù)你，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哄了好一會兒武清妍才漸漸止了哭聲，沈謠拿帕子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抓著她手腕輕聲道：“我可以看看你身上的傷嗎？我?guī)Я怂帯！?/br>
    武清妍身子僵了一瞬，好半晌才抬手，默然掀開衣襟，露出遍布紅痕的后背。

    若是數(shù)月前的沈謠看到這些，定然以為是陳筵席虐打之下的痕跡，此刻見到武清妍身上遍布的深紫印記，她眼中只有憤怒。

    都道刑余之人心理扭曲，他定然是用盡各種手段折磨著武清妍，以從中得到滿足和慰藉。

    沈謠心中如是想，抓著武清妍腕子的手指更是用力了幾分。

    武清妍敏銳地察覺到沈謠的異常，眸子瞬間黯然，身子不由縮了縮，低聲抽泣：“你是不是嫌我……臟。”

    “沒有，我只是……”沈謠搖搖頭，后握緊拳頭，咬牙道：“陳筵席該死！”

    少女滿含戾氣的話語讓武清妍愣了下，眸中漸漸顯出奇異的光彩，強(qiáng)忍著淚水勾起一抹破碎的笑容：“阿謠，你真好。”

    沈謠亦露出一個溫暖的淺笑：“你坐好，我給你上藥。”

    白皙的指尖捻上碧色的藥膏，輕輕涂抹在少女遍布青紫痕跡的肌膚上，不知是她指尖的涼意還是春風(fēng)入牖，武清妍輕輕顫栗，手指不由握緊，臉上現(xiàn)出一片緋色。

    待沈謠將她身上的傷處處理好，已是一個時辰之后，青竹在門外低聲道：“姑娘，該回去了，王爺還在樓下等您。”

    沈謠這才想起今日是兩人一道兒出門的，她原本想說自己該走了，但觸及武清妍滿含哀傷的眸子她又說不出告辭的話，想了想她摸出自己的荷包塞入武清妍手中道：“這荷包你帶著里面是一些助眠的香料藥材，你帶著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你要走了，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什么時候……”武清妍說著眼淚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謠難得如此有耐心，她一邊嘆氣一邊替她拭淚，“你別哭了，我已在研制假死藥，不出意外再有兩個月便能制出來，到時候我會想法子將你帶出陳府，從此世上再無武清妍。”

    “真的嗎？”武清妍臉上現(xiàn)出喜色，她抓住沈謠的手道：“謝謝你！”

    最終沈謠也未能及時走脫，還是蕭翀親自來接，才將人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