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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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宋·韓拙《山水純全集》。 第91章 命也 東宮。 太子蕭衍近日胃口不太好,尤其最近皇上為太子選了新的東宮講官,這老頭兒是個倔脾氣,早年沒考上功名之時便有個“木頭”的諢名,如今好不容易科場登第,多年混到東宮講官,諢名也長進了,變成“爆竹”。 可想而知,是個不僅脾氣倔,還是個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 劉謙從不畏懼太子的身份,不僅功課出錯要罰,而且每每犯錯他總能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直擊要害,句句振聾發聵,讓他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憋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泄。 這會兒,蕭衍正慢條斯理地吃著敗火茶,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下首跪著的小太監。 小太監生的唇紅齒白,雖低垂著頭,但頸后的一截雪白卻透著誘人的氣息。 “我、我是來給殿下……獻策的。”小太監聲音軟糯,很是動人。 “呵——”頭頂響起一道兒短促的笑聲。 小太監聽出他笑聲中的不屑,頭皮一陣發麻,微微抬起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鼓足勇氣道:“請殿下容我訴說一二。” “抬起頭來?!?/br> 聽不出聲音的喜怒,她有些不知所措,倏地一雙玄色繡金云紋長靴出現在金近前,來不及驚詫下頜便被兩根冰冷的手指鉗住。 她抑制住幾乎破開而出的驚呼,撲面而來的男性氣息讓她身子忍不住顫抖。 濕漉漉的眸子因為驚懼而瞪得圓圓的,樣子瞧著頗是有趣。 “你膽量不是一向很大么?沈二姑娘!”蕭衍的眼睛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嫣紅的唇珠上,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小巧的下巴,動作雖是溫柔至極,但那神情實則像極玩弄貓狗。 沈慧頓覺委屈,自己好歹與他定了親,是三媒六聘的未來妻子。 她暼過臉,努力抑制聲音中的顫抖,“殿下,您已違逆祖訓,答應與魏國公府結親,便是與秦氏作對,如今朝堂之上遍布秦氏門生,魏國公府若是失勢,您孤掌難鳴,向秦氏屈服不過是早晚之事……難道您甘心?” “□□遺訓于秦氏無異于免死金牌,百年來,牝雞晨鳴,多少圣旨出于內闈……” “夠了!這里是東宮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蕭衍的一聲冷喝,讓她猛然想起自己身處之所,這里到處都是耳朵,自己一時激憤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無論哪句讓秦氏聽到,自己必死無疑。 她有些后怕的縮了縮脖子,但是想到如今魏國公府的處境,又有些不甘心,嘴唇動了動,幾次鼓起勇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自知沒有兄長的眼界,沒有六meimei的聰明,她有的只剩下這點熱忱。 早先她不懂,但梅園之行后,她便隱隱察覺出太子對自己有意,只這興趣能維持多久,她以前不在乎,現在卻不得不拿出來當作試探的籌碼。 “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讓孤救魏國公府,可是你又能做些什么?”蕭衍不再看她,背過身看向窗外的一株梧桐樹。 沈慧道:“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蕭衍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來來回回巡視了一遍,忽然道:“把衣服脫了?!?/br> 沈慧猛然抬頭,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 “你、你說什么?” 蕭衍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雙眼睛幽深似一口深潭,只一眼便讓她窒息。 沈慧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貝齒緊緊咬著,指甲扎入掌心的刺痛感提醒她沒有幻聽,自己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窘境。 他當自己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婢女,自薦枕席的妓子? 沈慧深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說道:“我來這里并不是要與殿下做什么交易。是我自不量力,妄自托大,仗著與您有婚約便想攀交情,沈慧自知愚鈍,擾了殿下清靜,這便退下?!?/br> 她埋著頭,兀自朝著殿外走去。 “站??!”蕭衍目光變幻,冷喝道:“皇宮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不等沈慧說什么,他自己摔了袖子先出了大殿,將沈慧一人孤零零甩在后面。 魏國公府,松濤閣。 沈翀手中握著一柄玉如意出神,聽到身后細微的腳步聲,他開口道:“查的如何了?” 韓七道:“二姑娘在東宮。” 握著玉如意的手微微一頓,輕輕呢喃道:“如意如意,何時才能如我意?” 韓七自知世子爺并不是在問自己,是以沒有接話。 室內忽地就沉寂下來,靜的落針可聞,韓七收斂了自己的呼吸,生怕聲音重了打擾到輪椅上的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七聽到那人道:“將這柄如意送到頤園。” 韓七大驚,觸及主子冰冷的神色又不敢問,只得低低道:“是。” 如意由整塊白玉雕琢而成,玉質溫潤。以祥云為頭,柄身正面為大簇大簇菊花,背面是一朵朵靈芝,尾部則雕琢著蝙蝠,工藝精湛,寓意“福壽綿長,富貴如意”。 韓七走后,沈翀讓人將自己送去了老夫人的松鶴院。 老夫人遣退眾人,祖孫二人在屋中不知談論了什么,出來時沈翀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 侍奉老夫人的閻嬤嬤進屋之后,見老夫人已是滿臉淚痕,原本保養得宜的面容竟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沈書的傷情已然穩定,已無性命之憂。看過沈書后,沈謠重新調整了藥方,耽擱了一會兒才回到紫藤院。 甫進院子便察覺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光禿禿的紫藤花架下坐著一個人,通身的白映著那張本就消瘦蒼白的臉更似雪色。 他閉著眼,靠在椅背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在聽風的聲音。 沈謠眨了眨眼,上前替他攏了攏雪白的大氅,手剛觸及衣襟便被他握住了。對方覺察到手中不妥,忙松開手,低低咳了幾聲,臉上竟浮現出一抹可疑的紅暈,瞧著倒是比先前生動了許多。 他坐著一動不動的樣子實在有些駭人,比雪人還像雪人。 “兄長,我推你進去?!鄙蛑{手摸上后面的把手,尚未動,便聽他道:“不用了,我說幾句就走?!?/br> 兩人俱沒提起昨日的不愉快,默契地維持著以前的關系。 “祖母年紀大了,你懂些醫術,平日幫她調理調理身子,你二姐性子直做事莽撞,但最是護短,若是與你發生口角也別往心里去……九弟雖是驕縱但本性不壞,日后你多花些心思總是能帶回正途……” 沈謠越聽越不對勁兒,眉頭亦是越皺越緊,終是忍不住打斷了他。 “你是在交代后事么?” 沈翀身子僵住,心里更是五味雜陳,終是沒在繼續說下去,沉默了許久方才啞聲道:“娓娓,好好照顧自己?!?/br> 他很想抬手像往常一樣摸一摸少女柔軟的發頂,但如今他睜開眼除了黑暗還是黑暗,放在膝頭的雙手握緊成拳。 他也很想陪著她們,但魏國公府的落難、沈慧的出走逼迫他不得不走這條路。魏國公府和東宮必須結盟,而太子殿下需要的是一個干干凈凈的魏國公府。 如果沒有沈慧的出走,他或許還有籌謀的機會,但世上沒有如果。 時也命也! 第二日清晨陸炳軒便收到了放沈翀出府的旨意,來自宮里的大太監并未在魏國公府宣旨,悄悄地入了松濤閣,畢恭畢敬地將人迎了出去。 一直關注著松濤閣動靜的沈謠很快便得了消息,顧不得梳洗,急匆匆奔向松濤閣,去時人剛走,沈謠拔足狂奔追到大門外,只見到一個蕭索的背影。 “哥哥!”沈謠眼中莫名酸澀,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 正要將輪椅往馬車上抬的韓七停下動作,等待主子發話。 沈翀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韓七,唇角微動淡淡道:“回去吧!” “兄長!”沈謠想要追上去卻被錦衣衛攔在門前,而兄長卻漸行漸遠,她的心口酸酸脹脹的,一行眼淚毫無預兆地溢出眼眶,順著臉頰滑了下去,她喊道:“你還會回來嗎?” 回答她的只有馬車駛過車輪轆轆的聲響,口中彌漫起一股苦澀之感。 緊追而來的青竹看著沈謠臉上的一行清冷,驚道:“姑娘,你怎么哭了?” 自青竹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六姑娘哭,就是因為她不哭所以周圍人都覺得她冷心冷腸是涼薄之人,可姑娘身邊的人又有幾個真正將她放在心上,值得她哭。是以見到沈謠的眼淚,青竹心中愈發難受,跟著眼淚也掉了下來。 馬車從魏國公府出來后徑直駛向城門,出了城向著頤園而去。 明懿敬妃程氏此刻焦急地站在大門前,不時伸長脖子向遠處張望。直到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她忙收拾自己儀容,詢問身旁的嬤嬤自己穿著可還妥帖。 嬤嬤連連稱好,心中卻在嘆息:公子已然看不見了,便是收拾得再好又有何用。 程氏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怕,這個兒子她找了二十多年,盼了二十多年,如今馬上就要見到了反而有些近鄉情怯。 昨日收到兒子送來的如意,她激動的一宿沒睡,立即就去了皇宮先是見了太后,又向皇帝請了旨意,滿心歡喜地回家等著。 馬車穩穩停在了頤園正門前,韓七掀開簾子,抓住輪椅的把手將人抬了出來。 驟然見到坐在輪椅上的青年,觸及他空洞無神的雙目,程氏忽然愣住了,她終于想起來兒子雙腿殘廢、雙目失明的事實,在此之前她腦海中出現的一直是不久前頤園賞梅宴上見到的光風霽月的如玉君子。 她捂住嘴,不想讓他聽到自己壓抑不住的悲傷。 沈翀自雙目失明之后,耳力便強了許多,盡管程氏極力壓制,沈翀仍舊察覺出身邊人的異樣,此刻他有些慶幸自己看不到,他實在不知如何面對這位二十年來僅有一面之緣的母親。 程氏殷切地領著兒子去自己為他準備的院子,一路上不知疲倦地位他介紹頤園的景致,原本這些話不該說的,畢竟沈翀看不見,可她實在不知道該與兒子說些什么,自始至終沈翀都未曾叫過她母親,她心中酸澀卻也知道這事兒急不得。 “這院子仍叫松濤閣,里面一應陳設俱是照著你在魏國公府住的院子安置的,若是哪里住著不舒服告訴母親,我讓人改……” 沈翀道:“不用了?!?/br> 察覺到程氏的失落,他又補充道:“這里很好,我很滿意。” 程氏臉上復又掛起了笑容,她道:“我讓人引了慧峰的溫泉水,在東邊給你建了個湯池,時常泡泡對身子好……” 慧峰。聽到這兩個字,沈翀腦子里快速閃過什么東西,他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92章 慧峰 她說得興起完全沒注意到兒子異樣的神色,倒是江嬤嬤察覺出幾分異樣,輕輕拉了拉主子的衣袖。 沈翀的眼神渙散很難讓人發覺他在出神,但微微皺起的眉頭卻讓人忽略不了,程氏不免神傷,卻又抑制不住地心疼沈翀,遂柔聲道:“你先休息,午膳想用些什么我讓廚房準備?!?/br> 未免程氏多想,沈翀道:“糖蒸酥酪,其余照舊即可?!?/br> 在知曉沈翀是自己兒子之后,她便想方設法地打聽沈翀的消息,自然對兒子的喜好一清二楚,知他吃得精細,不久前更是花了大力氣請了名廚便是為了這一日,知曉兒子想吃糖蒸酥酪,程氏興沖沖地帶著下人準備午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