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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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臨江的偏僻醫館燈火暗淡,后院的廂房依稀有人影晃動。 “上次的傷還沒好利索又出去送死,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從哪兒弄來這一身血?”腿腳不方便的老大夫蹣跚著步子為青年上藥,口中時不時嘟噥幾句。 青年光著膀子,雙眼有些迷茫地微睜著,似乎在聽臨街煙花巷子里女人的調笑聲,又似乎在聽外面江水拍打巖壁的聲音。 “老三,錦衣衛里出了內鬼?!?/br> 大夫的手微微一頓,不少藥粉倒在了床褥上,他咂摸了下嘴有些心疼道:“可惜了我這上好的藥粉?!?/br> “明兒我便出發了,京城交給你。”青年看了看滿手的鮮血,指尖輕輕摩挲,手中似乎還存留著少女滑膩如冰瓷的觸感,他并未刻意抹去少女臉上的血痕,想必她已猜出一二,想到此他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外低聲說道:“大人,劉公公傳話讓您即可入宮?!?/br> 青年蹙了蹙眉道了一聲“進來”,立即有人捧著錦衣衛北鎮撫使官服走了進來。 半個時辰后,永壽宮。 姬如淵跪在青紗帳外將西南境內燕王部署盡數告知弘光帝,但燕王封地在西南邊陲,路途遙遠、交通不便,信息的傳遞十分不便,便是錦衣衛再如何的神通廣大,此時稟報于皇帝的消息也是十日之前的了。 得知燕王打算在小年夜發兵北上,弘光帝龍顏大怒,將手中捏著的奏折丟出了輕紗帷帳,吼了一聲:“賊子,爾敢!” 明黃的折子擦著他的衣袖落在腳邊,他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弘光帝在帳內踱步,隨即說道:“不等明日,你今夜便啟程,一切照原計劃進行?!?/br> 姬如淵道:“臣遵旨。” 弘光帝這么急著遣他去西南自不是行軍打仗,作為皇帝的爪牙,錦衣衛一直干的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早先皇帝在得知燕王有反意之時便秘密調兵遣將,只是大周朝廷內憂外患,能調往西南的兵馬并不多,只才有了錦衣衛暗中行事。 姬如淵走了之后,弘光帝在殿中翻閱奏折,眉頭始終緊緊皺在一起,他忽然開口道:“你說他會不會是先慧昭太子遺孤?” 劉金水心口一跳,穩了穩心神道:“奴婢不知,不過姬大人的確是孤兒,算算年歲與那孩子倒也相仿,只這相貌瞧不出來?!?/br> 他回答得似是而非,弘光帝心中多疑,不免又往深里想了幾層,隨即又喚來了侍衛統領另遣了一隊人馬前往西南。 隨后又著東廠秘密查探姬如淵的身世。 城門外,姬如淵勒緊了手中的韁繩,回望夜幕中的京城,一切都沉寂在黑暗中,唯有一盞燈在夜色中看似朦朦朧朧,卻又無比清晰。 “大人,皇爺果然懷疑您了,不僅另派了一行人前往西南,甚至命東廠細查您的身份?!边@人一身黑衣不知何時出現在道旁的灌木叢中。 姬如淵對此事早有預料,冷笑道:“讓他去查,連錦衣衛都查不出,東廠若是查出來我還得感謝他。” 沉默了片刻,他開口道:“將沈翀的身份泄露出去,保護好沈六?!?/br> 說罷,他一揚馬鞭,座下寶馬似暗夜中的一抹艷霞消失在夜幕中。 明年這樣做會給魏國公府帶來怎樣的災難,但為了此行西南的順利他依舊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魏國公府,即便那里有自己最牽掛的人。 在秋娘等人的勸阻下,沈謠并未將沈書搬回自己的院子,依舊留在了外院,不過她在臨走之前偷偷為沈書施了針,為了激起他求生的意念,她甚至刻意找人模仿兄長的聲音,在沈書耳畔營造出沈翀遇險的信號,以沈書的忠心,主子有危險便是死也要去救。 她又留了親近的丫頭守著,將府醫也留在了沈書房內守夜,她自個兒則和衣而睡,一旦有事,沈謠可以第一時間趕過去救治。 這一夜至關重要,如若挺過來了,沈書還有五成希望,接下來的救治也會順暢很多。 即便一夜淺眠,沈謠仍是一大早就爬起來配藥,她自回到魏國公府她便為自己準備了一間藥房,尋常藥材幾乎都有,而且兄長在知曉她的藥房之后不僅沒有阻擾反而送來不少名貴藥材。 此時她正站在桌前挑選藥材,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沖進來的沈慧不由分說拉起沈謠的手便往外跑,她的動作太快,沈謠沒跟上,徑直摔倒在地,沈慧拽了幾下沒拉起來,后面的丫鬟緊追而至。 青禾將沈謠扶起來,沈慧依舊拉扯著不肯松手,嘴上喊著:“起來,跟我走,去松濤閣!” 沈謠卻固執地不肯去,面無表情道:“你放手,我還有事兒?!?/br> “有什么事兒能比兄長的命還重要,你知不知道兄長他、他的眼睛……看不見了!”說到后面沈慧已淚流滿面, 沈謠怔了怔,心口一陣絞痛,竭力抓緊了青禾的手才不至于暈倒。 第88章 高徒 “你不是神醫高徒嗎,你能治好他對不對?”沈慧狠狠擦掉眼淚,滿懷希冀地看向沈謠,見她神情木訥似乎不為所動,不由哭喊道:“自你回來后,兄長對你怎樣大家有目共睹,你怎能見死不救,你跟我走!快些!” 沈謠語氣平淡地看向她:“我還有事,送二姑娘出去?!?/br> 沈慧卻不肯走,執意要帶沈謠去松濤閣,最終還是周氏強行將人帶了出去,沈慧臨去前滿含失望的眼眸留在腦海中遲遲不肯散去。 沈翀的失明早在她的預料之中,甚至后面還會更糟,不僅是jiejie對她失望,便是她自己也對自己失望透頂,從小她便知曉自己聰慧,雖然未曾對外表露,但她內心是驕傲的,甚至是自負的,可這樣自詡聰明的她在兄長的傷痛面前卻無能為力。 詢問了沈書的情況,她將人都趕了出去,顫抖著雙手繼續配藥,她必須要先治好沈書,這樣才有機會照顧兄長。 迫切的渴望讓她的身體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韌性,沈書終是撐過了頭夜,他甚至在昏睡了幾天之后有了短暫的清醒,然而他的情形依舊不容樂觀,不過是從剩下半口氣到剩下一口氣吊著。 她這幾日一直圍著沈書打轉并未探望沈翀,甚至未曾打探對方的絲毫消息,儼然似是忘了兄長的存在。 這幾日老夫人胃口不太好,沈謠特意起了大早來老夫人院子里請安,順道陪老夫人一起用膳,老夫人隨意問了問沈書的情況,得知已有好轉跡象,便欣慰地夸了她幾句。 幾人正吃著飯,忽然有人驚呼道:“六姑娘你的臉……” “我的臉怎么了?”沈謠有些莫名其妙。 青竹忙掃走了一眼桌上的菜,指著其中的湯碗道:“這湯是不是加了牛乳,我家姑娘不能吃牛乳,一吃便渾身起疹子,甚至腹瀉不止?!?/br> 伺候的嬤嬤忙將后廚的管事叫來詢問,一問之下果然是加了牛乳,青竹便有些焦急,姑娘本就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 “無礙,我吃些藥便好了,祖母無需擔憂?!鄙蛑{看了青竹一眼,后者才收斂起擔憂之色。 老夫人仔細叮囑之后又叫了大夫來瞧,確認沒有性命之憂便放她回去了。 之后的幾日沈謠一直戴著面紗,更是深居簡出。 “姑娘,今日便要為沈書拔刀嗎?”青竹有些惴惴不安,她通些醫理,自是知曉拔刀失敗的后果,不僅前功盡棄,更沒有絲毫挽回的余地。 經過幾日的悉心照料,沈書已恢復了些許生機,他的心臟也到了極限,必須要拔刀了。 沈書待的這間屋子幾日前便被沈謠徹底清理了一遍,尤其躺的這張床也用藥物特意熏蒸過,治療中用到的各種工具也被一一清理過,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不被人打擾的環境,為此她特意去找了沈慧。 一切都有序不紊地進行著,除了青竹、青禾之外還留了張府醫協助,秋娘、洛羽等人在門外候著。 青竹一直跟在沈謠身邊,血腥的場面見過不少,倒是不曾緊張,青禾卻是個養在深閨里的小姑娘見這場面嚇得腿直哆嗦。 原本沈謠曾考慮讓張府醫協助,但出于種種考慮仍是放棄了。 左太醫今個兒照例為世子請脈,遇到張府醫不免要多問幾句。 “你是說六姑娘今日為沈書拔刀?”左太醫立即來了興趣,原本照他估算的,沈書那半死不活的樣子,便是那千年人參吊著,今個兒也該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那日他仔細觀察過沈書胸口的刀傷,知曉拔刀必死所以才斷言他沒有活路了,既然得知他今日拔刀必是要親眼看個熱鬧,當著她的面兒給個教訓。 原本他就計劃著等沈書一死,他便將沈家小公子棺材子的事兒泄露出去,好教沈家顏面掃地,沈六姑娘沒臉見人。 今日李院判也在,左太醫將事情告知后,一行人竟一道兒去了南房外想要親眼看看沈六姑娘是如何施展這“驚天醫術”。 左太醫嘲弄道:“如何就不能看了,難不成怕我等偷學了她的醫術?” 在所有人看來,沈謠一個十三四歲的黃毛丫頭能有什么本事,她的醫術與太醫院眾人比起來怕是滴水與大海的差距,包括聞訊而來的國公府眾人亦是如此覺得。 二房三房的小輩們也都趕來湊熱鬧,沈頌更是對沈諺道:“你六姐真是個傻子,牛皮都吹上天了?!?/br> 沈諺本就不喜歡這個jiejie,又聽沈頌這般,只覺臉皮燒得慌,暗自嘟噥道:“她才不是我jiejie!” 沈謠早留了話不準任何人入內,秋娘一仆婦想要攔著這群人談何容易。 “六姑娘喜靜,況且今日拔刀至關重要,最忌擾亂心神。”秋娘不斷解釋,幾位太醫卻是不肯聽。 “我等豈是市井之徒,自不會驚擾六姑娘,快讓開。” 秋娘等人正招架不住,忽聽一聲嬌喝:“你們在作甚?” 見到二姑娘,秋娘等人仿若見了救星忙將事情原委一一告知。 “諸位大人這般著急,難不成真的存了別的心思,還是說我meimei的醫術讓各位大人求知若渴?”沈慧的嘴一向是得理不饒人,她不僅在家中得寵,更是未來的太子妃,李院判可以不給六姑娘臉面,卻也不敢當面掃沈慧的幸。 李院判臉上有些掛不住,瞪了左太醫一眼,后者忙歉然道:“二姑娘說笑,我等只是好奇,好奇而已?!?/br> 嘴上雖是這么說,一時半會竟也沒人走。 沈諺拉了拉二姐的袖子低聲道:“咱們走吧,免得等會兒咱們跟著一起丟人,等爹爹回來,我定告訴爹爹,好好訓斥她?!?/br> 沈慧卻沒聽到他的話,只憂心忡忡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沈謠的醫術到底如何她也沒底,想起上次在武安侯府她侃侃而談的樣子,沈慧不僅握了握拳頭,哥哥不能殘廢,也不能是個瞎子,他是魏國公世子,是驚才絕艷的少年探花,更是整個魏國公府未來的仰仗,他不能倒。 既然太醫治不了,那就讓別人治。 “六meimei不會是怕丟臉,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了吧?”沈頌笑得很大聲,惹來沈慧一記白眼,他卻絲毫不怕。 幾位太醫也有些不耐煩,鬧哄哄地又打著闖進去看看的心思。 沈謠的名頭在別的地方不顯,在他們太醫署可是人人皆知,被她打臉的曹太醫更是無顏留在太醫署,早先便辭官回了老家。 正鬧著,屋子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蒙著面紗的素衣少女立在門上,淡漠的眸子里布滿血絲,想來是心力交瘁之故,外面的人觀她憔悴之態,心中已隱約有了猜測。 左太醫更是揚眉笑道:“六姑娘不必氣餒,即便醫術不精,日后在閨中彈彈琴繡繡花,一樣可以嫁入好人家?!?/br> “是啊是啊,小姑娘家家的學什么醫術,彈琴繡花才是正事?!?/br> “要我說人吶心氣兒不能太高,什么??诙几铱洹?/br> “這六姑娘也實在不像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整日跟外男待在一處……” 沈慧忍無可忍怒道:“夠了,國公府豈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話音未落,站在門前的沈謠便身子一歪暈了過去,正在外面說風涼話的人皆是一愣,面上更顯鄙夷之色。 到底是小姑娘,被人說兩句便掛不住裝暈。 沈慧的臉色也十分難堪,甚至都忘了讓人去扶沈謠,好在青竹眼疾手快將人抱住。 “姑娘,你怎么了?”青禾也從屋子里跑了過來,只她一臉的血,把門口的人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眾人不免猜想里面是何等慘狀,太醫署諸人更是幸災樂禍。 “我沒事,只是有些累?!痹谇嘀竦臄v扶下,她慢慢站起身,清凌凌的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誰說我輸了!” 沈慧最先反應過來,面上一喜,你是說:“沈書沒死?” 青竹忙道:“是的,拔刀后,姑娘為沈書縫合了傷口,又喂了藥,已過了一個時辰,沈書未曾大出血,脈搏已穩定,暫時無生命危險?!?/br> “不可能!沈書胸前的刀已插入心臟,拔不拔都是死,不拔也就三天活頭,拔了就是立刻死。”左太醫猶自不信,沈書的傷口他親自看過,絕無救治的可能,至少太醫署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包括院判李太醫。 李太醫同樣不敢相信,他見左太醫如此肯定,想來傷勢是不假的,思忖道:“不知在下可否進屋為沈書把脈?” 沈謠沒有說話只是讓開了門口的位置,瞥了一眼左太醫道:“你也可以進去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