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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降維 第149節

    邵星瀾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就想起了那兩個神秘的組織。

    難道……s001發現了他們的蹤跡,而他們就在首都?

    聰明人的思維天馬行空又邏輯縝密,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竟然將事實抽絲剝繭地剖析了一大半!

    可是就算他猜中了全部,那又怎么樣呢?邵星瀾烏黑的眼珠沉沉地望著前方嘈雜的現場,舉著防爆盾的武警們將所有路口堵的嚴嚴實實,全副武裝的軍人們嘗試著將聚攏的人群切割開,一點點將之分化瓦解,他們的行動還算是順利,并沒有遭到群起圍攻,這樣的表現令邵星瀾心中一動。

    看來s001并不介意衍生物,他們只是她達到目的的工具,如果……

    邵星瀾打定了主意,將自己的想法簡單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扔到車上,一邊深吸口氣,拍拍前方武警的肩膀:“勞駕,讓我進去一下。”

    “前面很危險……”對方一動不動,拒絕了這個危險的要求。

    邵星瀾的手機叮咚一響,相比以往沉寂了有些久的手機終于收到了一條回復,很簡短的六個字:“批準。注意安全。”

    這點溫情就像是封凍的硬殼下吹過的一點點春風,稀薄得堪稱珍貴。

    邵星瀾看了它一眼,打開郵箱,里面又多了一封新郵件。

    他舉起手機,將屏幕朝向走過來的負責人:“最高領導批準的通行令,我要進去談判。”

    他如愿以償地走進了包圍圈,失卻了理智的人們像聞到了蜜糖的螞蟻一樣向他圍攏過來,在一群野獸的注視下,他冷靜地開口:“尊敬的女士,我需要和您進行一場談話,鑒于我或許能夠幫助您見到您想要見的人。”

    圍攏過來的人忽然有了短暫的卡頓,然后密密麻麻的人群為他讓出了一條窄窄的道路,邵星瀾面不改色地從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中走過,走了快十分鐘,終于在一處音樂噴泉邊看到了一個和周圍人群格格不入的女孩。

    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有一頭長長的黑發,看見他的時候笑了起來,臉頰旁一個小小的酒窩。

    “夜安,先生。”她矜持地對邵星瀾點頭,明明是華夏人的樣貌,姿態卻像是從油畫上走下來的西方貴族。

    “我聽說您大言不慚地宣稱您能夠幫助我。”她一開口就很不客氣。

    邵星瀾對她充滿威脅暗示的眼神無動于衷:“不能說是大言不慚,如果我沒有把握,怎么敢進來見你。”

    對方笑起來:“或許你是個特別大膽的騙子?”

    邵星瀾一聳肩:“那我這么做,對我有什么好處?你手上有三萬六千五百八十七個人——哦,現在是三萬六千五百八十八個了,我能從你這里騙走什么呢?”

    s001像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女那樣輕輕晃動小腿:“你說得很有道理,那你幫我找人,你想要什么呢?——哦,他們對我沒什么用,可以還給你。”

    她很快反應過來邵星瀾的來意,爽快地答應了他無聲的要求。

    “但是,如果你做不到,”女孩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語氣里卻帶上了血淋淋的氣味,“我就給你們看一個大煙花,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好啦,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能在天亮之前讓我見到他,再見,勇敢的先生。”

    她明確地下達了逐客令,邵星瀾沒有死皮賴臉地留下,干脆利落地離開了這里。

    他們的對話都通過邵星瀾身上的設備實時同步到了其他人面前,他一出去,就收到了一群人驚恐又茫然的注視:“你們在說什么?她要找什么人?你答應她了?”

    邵星瀾拆下身上的微型攝像頭,頭也不抬:“她要見異端仲裁庭或者終焉議會的人。”

    一群人倒吸一口冷氣:“你答應她了——你知道他們在哪里?你怎么會知道的?你能把他們找來?”

    他們實在有太多問題想問了,盡管知道這不是適合問問題的時候,但本能還是快了理智一步,嘴巴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邵星瀾把攝像頭扔到收納筐里,拿過自己的外套穿上:“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他們難道會聽我的跟我過來?”

    “那你還?!你瘋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這不重要,我不能,但是有人可以,”邵星瀾拉開車門,不再理會試圖跟上來詢問的人們,快速地報了個地址,“首都醫科大學精神科。”

    希望他這次的豪賭,能夠贏回那三萬條人命。

    第188章 外援

    首醫一附院作為華夏首都規模最大的醫療機構, 它的門診部不論白天晚上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走到這里,你才會驚奇, 原來理論上家家安眠的夜晚, 竟然也會有這么多人被病痛或各種意外事故所折磨。

    門診部和住院部隔著一片小廣場,那邊的喧鬧影響不到這里的寂靜,按照醫院規定,晚上九點所有病房就熄燈了, 值班護士檢查完自己病區的所有病床,剛剛在護士站坐下,病區的自動門就滑開了。

    “已經過了探病時間, 病人都休息了, 明天再來吧……”經常會有搞不清時刻表半夜跑過來的家屬,護士頭都沒有抬,一串重復了無數遍的話就從嘴邊滾了出去。

    “請問精神科喬晝的病房是哪一間?”一本黑皮的證件先一步遞到了護士眼底,上面亮閃閃的燙金國徽在燈光下折射出莊嚴美麗的冷光。

    “呃……我、我查一查。”

    護士結結巴巴地說,小心地看了看面前這幾個風塵仆仆面色凝重的男人,當她的視線落到他們后面那個青年身上時,那個看起來是領頭人的青年側過臉,彬彬有禮地對她微笑了一下。

    “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喬, 白晝的晝。”那個青年不緊不慢地提醒。

    “查到了, 在c區18號, 他是特殊病人, 進入c區要刷卡的,那個……要我帶你們過去嗎?”她沒敢多看, 迅速在電腦上敲了兩下, 乖乖翻出病人資料念給他們聽。

    “不用了, 謝謝,能把你的卡借我們用一下嗎?”那個青年問。

    值班護士哪里敢拒絕,掏出自己的門禁卡放在桌上,薄薄的卡片立即被人拿走,護士識趣地伸手指了指過道:“直走,然后右轉,過大廳以后再左轉,直走到底就是了。”

    幾人像是一陣旋風,來得突兀,走也走得利落,從他們出現到離開,全程不到兩分鐘,要不是門禁卡的確沒有了,值班護士都要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她的視線下垂,落在電腦屏幕上,病人的病歷還開著,上面顯示的照片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嘴角噙著微微的笑意,好像在與屏幕外的人無聲對視。

    住院部的夜晚就非常符合人們對醫院的想象了,陰森空曠的建筑、寂靜的房間、空氣里刺激性的消毒水氣味,二十四小時開著的空調吹出恒溫的風,打在人身鳳上有種冷冷的感覺,明明是急匆匆地從外頭飆車趕來,滿頭熱汗都在這股冷風里被吹得無影無蹤,只有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干巴巴地黏在脊背上。

    空空的走廊非常攏音,一點腳步聲都能放大好幾倍,護士們的鞋子都是軟布鞋,方便查房,而這些外來者當然不可能體貼地在進入病區前更換鞋子。

    于是皮鞋踩踏瓷磚的聲音順著走廊回蕩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好像那些靜悄悄的病房里也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按照護士的指點,他們走到了一扇自動門前,上面懸掛的巨大標識寫著c區,自動門感應到了有人靠近,但是并沒有打開。

    拿著門禁卡的人在讀卡器上一按,玻璃門順從無聲地滑開,他們一瞥,就算出了18號病房的位置。

    邵星瀾走在幾個下屬的前面,手在面前這扇門上懸空了片刻,似乎在猶豫是否要敲下去,然而不等他落下,這扇門就打開了,穿著醫院條紋病號服的喬晝站在門后,目光在這幾個不速之客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邵星瀾身上,好脾氣地問:“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嗎?”

    邵星瀾用探究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喬晝挑起一邊眉毛,矢口否認:“當然不知道,但是你們的腳步聲實在太明顯了,剛好我有點失眠——你還在我的門口停了下來。為什么會這么想?”

    他慢條斯理地反問,烏黑的眼瞳反射著走廊上的夜燈,像是兩顆泛著微弱冷光的黑曜石。

    邵星瀾沒有糾結這個問題,他沉默了兩秒,先前在路上設計好的所有方案都被從腦中一一擦除,那些他最擅長的爾虞我詐、你退我進,都短暫地從他的計劃里消失了,因為他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里意識到,任何套路、計策,對面前這個人都沒有什么用處——或許有吧,但是他沒有這個時間去攻破這個與他極其相似的人的心房了。

    對付他們這樣的人,有時候可能還是單刀直入更好一點。

    于是最擅長詭辯設套的邵星瀾不得不嘗試著去撿起他最不熟悉的東西,挖出心口里不知道有沒有的二兩真心一錢誠懇,用前所未有的姿態把自己的困窘赤裸裸地坦白給別人看——

    這實在是太困難了,讓一個自尊心極高的聰明人,尤其是邵星瀾這種一生都順風順水的人,去坦誠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像是讓他否定掉自己的一切。

    可他此刻別無他法。

    好在聰明人之所以聰明,就在于他很能認清楚當前形勢,也很能認識到什么叫做開弓沒有回頭箭,于是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邏輯清晰、語言簡練地概括了一下外面發生的事情,最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知道這個要求非常冒昧,但是為了那三萬無辜群眾,假如喬先生能夠聯系到那兩個組織的成員,還懇請您伸出援手,作為報答,我會竭盡全力滿足您的一切要求。”

    邵星瀾摘下眼鏡,鏡片下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眼底有疲倦的青灰,他看著喬晝,眼神復雜難辨,而后輕輕低下了頭,這是一個代表著請求的姿勢。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詢問喬晝是否與黑洞生物有聯系,但話里話外都透著篤定意味,他的話里用了很多低姿態的詞匯,這樣軟中帶硬的說話方式非常有趣,喬晝倒沒有什么被冒犯的想法,他只覺得新奇。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愛國敬業的好公民——他已經無數次強調過他這個人設了,喬晝當然不會置三萬多條性命于不顧,這一點也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雖然……喬晝看了邵星瀾一眼,雖然這其中必然有一點試探,但這不是什么大問題,聰明人想得多的通病而已,他不是不能理解。

    何況,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太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他只想趕緊打發掉這幾個人,然后去研究他的新玩具。

    于是邵星瀾就得到了一個巴掌大的手工娃娃。

    “帶它過去吧,我只有這個。”娃娃的主人匆匆扔下了這句話,然后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邵星瀾冷不丁吃了個閉門羹,倒也沒什么多余的情緒,只是用輕柔的手法快速將這個娃娃從頭到尾摸了一遍。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手工娃娃,除了做工非常精細,且顯而易見能看出來是照著瘋醫生文森特的模樣縫制的外,其他似乎沒有任何異常。

    這就是喬晝和他們聯系的方式?

    邵星瀾腦子里滾過無數種猜想,也知道這不是問問題的時候,或許問了也得不到任何回答,便干脆利落地帶著這個手工娃娃離開了醫院。

    而在他們離開后,回到病房里的喬晝打開被合上的筆記本電腦,看著屏幕陷入了沉思。

    屏幕上顯示的是游戲界面,畫面非常清晰,第一視角呈現了一座森林的一角,月光從森林縫隙里落下,綠色的螢火蟲浪漫地飛舞,高質感的畫面好像能讓人嗅聞到森林里那種清新的味道,混雜著泥土、雨水、花朵的氣味,在枝葉搖動間,身型修長、金發碧眼的精靈們穿著貼身軟甲,背負著長弓,從這個樹梢輕盈地躍到另一個樹梢。

    這完全是西方人夢想中的魔法世界,有善于騎射的精靈、能與動物對話的法師,還有神秘古樸的大陸文明。

    而這就是“江郎才盡”的喬晝在《末日之前》問世后的數年里,潛心策劃的另一個游戲,他為止付出了許多心血甚至愿意為了完成它而來“治好”自己身上的bug的作品,《靈域入侵》。

    一個人是完成不了一個游戲的,就算他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同時身兼美工、文案、架構、宣傳等等諸多工作,喬晝策劃了這一款游戲,而其中具體的細節是由他工作室的眾多員工一起完成的,就算是在醫院里,他也沒忘記記錄下自己的靈感和員工們交流,實時把控項目的發展方向。

    而就在昨天,工作室那邊傳來消息,《靈域入侵》基本完成了內部調試,可以進行內測了。

    這意味著,如果他同意,《靈域入侵》馬上就能在華夏游戲圈掀起一場風暴,鑒于“喬晝”這個名字的含金量,這場風暴很快就會席卷到整個世界。

    要知道就算是在黑洞降臨、變化頻繁的這個世界——可能正是因為這些變故讓人恐懼,才會有越來越多人想要借著游戲來逃避現實,所以文娛產業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而進入了發展黃金期。

    喬晝雙手交叉撐住下巴,他此刻想的當然不是什么賺錢的問題,一個堪稱瘋狂的想法正在他腦子里橫沖直撞,從魔都之后開始,這個想法就像是曠野荒墳上燃燒起來的鬼火,時不時就要在他心里撩撥他一兩下,隨著時間過去,這個恐怖、瘋狂的念頭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靈域入侵》的完成,就像是一把干柴壓在了火堆上,徹底點燃了他的野心。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喬晝放下手,看向夜色沉沉的窗外,這里還有個麻煩等待他去處理呢。

    平平無奇的黑色轎車卷著小風哧溜一下停靠在街邊,邵星瀾推開車門,隔著一個路口就是他之前和s001會面的音樂噴泉,武警組成的人墻盡職盡責地堵住了每一條縫隙,他們臉上都是堅毅之色,額頭有細微的汗珠滲出,握著防爆盾的手猶如鐵鑄。

    他們穿著黑色的制服,每個人都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砸在這里澆筑成了一堵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血rou的防線,看起來卻比任何金鐵都要堅固。

    東方已經顯出了一點鴨蛋青的色澤,屬于太陽的光輝即將噴薄而出,照亮這片廣袤壯美的國土。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被封鎖在里面安分了一個晚上的人群也緩緩抬起了頭,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邵星瀾深吸一口氣,他舉起那個娃娃,覺得自己這個行為簡直愚蠢得要命,但嘴巴還是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洛林先生,很冒昧這樣與您交談,我是華夏政府特殊部門發言人邵星瀾,經由喬晝先生得到這次與您對話的機會——”

    太傻了,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才會這樣真情實感地和自己的洋娃娃講話,邵星瀾一心二用,一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自己,一邊謹慎斟酌語言。

    不過沒等他講完想說的話,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就從旁邊伸過來,從他手中抽走了那個娃娃。

    莫名的巨大危機感瞬間擊中了邵星瀾,他想都沒想就要后退躲避,卻忘記了自己其實還坐在車上,往后一退差點摔倒,那只手輕巧地繞過來,在他背上一托,避免了他狼狽栽倒的后果。

    “我聽見你在叫我。”

    溫柔深沉的男音圓融和諧,簡單的一句話也被他念得像在朗誦莎翁的詩歌。

    邵星瀾禮貌快速地脫離了對方的掌控,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張在屏幕上見過了無數次的臉。

    銀灰色的長發扎成一束搭在胸前,立體感頗強的眉骨低低地壓著眼窩,眼珠是漂亮的矢車菊藍,嘴唇是攝人心魄的鋒利涼薄的暗紅。

    打扮成十九世紀紳士模樣的青年戴著雪白的手套,一只手握著一根烏木手杖,另一只手拿著那個幾乎是他的等比縮小版的娃娃,臉上掛著弧度恰到好處的笑容。

    “你們在為此煩惱嗎?這的確是一位有些任性的女士。”

    瘋醫生握著娃娃,看向層層疊疊的人墻,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從他忽然出現,周圍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手勢有了略微的變化,當然也可能是他注意到了但根本不在乎。

    邵星瀾個人傾向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