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131節
他們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純凈優美的歌聲伴隨管風琴一路上揚,猶如水流逆著引力攀升重回天空,不帶任何雜質的聲音好似天堂飄落的羽毛,帶有凈化人心的力量。 能在圣母大教堂唱詩班唱圣歌的孩子都經過嚴苛的訓練,他們每個人都唱得十分賣力,但所有聽眾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少年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他和其他同伴一樣只是普通地站在那里,但他的美貌已然如太陽般照亮了周圍,讓兩旁其他秀麗的少年泯然眾人,明明身上是再尋常樸素不過的白色長袍,偏偏在他身上就帶有了不一樣的味道,仿佛他也是從教堂壁畫上走下來的天使之一。 倘若那個落魄畫家在此,必然要癲狂癡迷地舉起雙手,高聲贊美,神啊,世上怎能有這樣的人物誕生!巴黎也不過是為他誕生而準備的溫床! ——他的美麗光照巴黎,使巴黎更添榮耀。 管風琴彈奏了一小段間奏后,其他的孩子都停下了歌唱,只剩下他一人緩慢地跟隨旋律吟唱,隨著琴聲節節升高,他的聲音如同清澈剔透的水晶回響在空闊的禮拜廳內,大花窗斜進來的晚霞照在他身上,天籟般透明嘹亮的高音打在人心口,超越了人體極限、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高音毫不費力地劃破蒼穹,仿若被天使親吻過的歌喉婉轉優美,突破了人能感知到的對美的最高想象,當他發出華麗的顫音時,那聲音簡直美到令人心碎。 不少人眼中都積蓄起了透明的淚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但身體的戰栗無法控制,心頭的悸動無法控制,那種渴望痛哭流涕、渴望傾訴、渴望擁抱、渴望親吻的欲望無法控制,像是江河奔涌,幾乎要讓最內斂的人都失聲痛哭,發泄出最為壓抑的情緒。 “唯有天使的歌聲才能這般動人。”一個蒼老的婦人虔誠地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詢問聲旁的陌生人。 正用手絹擦拭眼角的女人側過頭,輕聲回答:“他叫艾利亞諾拉。” 老婦人怔了一下:“哦,這個名字,有點兒女孩子氣了,不過很適合他。” 艾利亞諾拉其實是個中性名字,男女都可以使用,但是顯然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更加簡單明確的愛麗絲,或是更彰顯身份的阿里安娜,亦或給男孩兒選擇艾倫或是亞歷山大。 不過不知為什么,這個名字卻和臺上的人有著極高的契合感。 都那樣曖昧、模糊,格格不入又迷幻朦朧。 女人聞言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漫不經心地說:“您的認知是正確的,他是圣母院去年甄選的閹伶,平常都在巴黎皇家劇院演唱。” 老婦人為女人口中的信息震驚了一下,良久之后才抬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感嘆道:“圣母啊……” 但到底是感嘆什么,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路易十二是一名非常虔誠的教徒,他登基后,高盧境內的教堂數量幾乎是翻了一倍,教堂收取的各種名目繁多的雜稅多到甚至能再養活一個梵蒂岡,繁重的賦稅正是導致起義軍揭竿而起的理由。 不僅如此,此刻的世俗觀念認為,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物,不具有在公共場合演唱的資格,更沒有為上帝獻唱的權利,所以無論是歌劇院還是教堂唱詩班,都完全由男性組成。 但年幼的男童聲線高亢,尚且能演唱高難度的圣歌,可是等到演唱技巧嫻熟的男童到了發育期,他們的嗓音就會迅速低沉下去,不僅無法駕馭圣歌,就連普通歌劇中的女性角色都無法擔任。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閹伶這一群體應運而生。 在男孩到達發育年紀前,將其閹割,他們就將永遠保留孩童般清澈明亮的聲線,以及窈窕纖柔的身姿,甚至連稚嫩的美貌都能留存得更久一些。 至于那些死在閹割手術中,或是多年之后身體畸形、發育怪異的閹伶,就被大眾輕易地忽視了。 而為了供養這些教堂,路易十二允許教堂選取相貌端正、年紀正好的年輕男孩,培養成閹伶組成唱詩班,于是買賣人口的商人忽然發現,相比起女性,小男孩竟然也成了價格昂貴的貨物,這個命令又導致許多家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商人們像訓練妓女一樣訓練那些天賦卓越的男孩兒,讓他們具有女性的柔美和婉轉,保持著纖細窈窕的身形,以博得神父們的喜愛,等他們年紀大到不再適合待在唱詩班,就會進入貴族的宅邸,或是去歌劇院獻唱,在路易十二逝世的前一年,高盧境內的閹伶已經突破了五萬。 唱詩班的訓練結束,年幼的小孩子們跟隨神父回到閱讀室學習,年長的孩子們則心照不宣地拉開了距離,先后登上了守在后門的馬車,那些馬車上有不同家族的徽章,還有幾輛則是租賃來的公共馬車。 艾利亞諾拉墜在最后,一邊解開扎起頭發的發帶,一邊走出種滿了月桂樹的花園。 花園盡頭是一扇雕刻著常春藤的石拱門,那里立著一個身體肥胖、雙臂相較身體比例而言有些細長失調的男人,他胸腹膨鼓,面龐虛腫起皺,但又光滑無須,像是一只怪異腫脹的發面饅頭,帶有精美刺繡的硬質呢外套穿在他身上,和勒住了一條松軟面包沒什么區別。 他正伸長了脖子往花園的小路里看,見到艾利亞諾拉的身影出現在小路盡頭,他轉過頭對外面招呼了幾句什么。 就在這時,一旁的丁香叢被撥動,香橙樹的葉片窸窸窣窣地打在艾利亞諾拉手臂上,圣母大教堂的這片花園占地廣闊,連著后面一個小山丘,死去的松柏筆直的尸體挺立在沼澤里,厚莢相思倒伏的尸骨上落滿蓬松厚實的綠色苔蘚,能夠吸收掉一切聲音——哪怕是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外面也只能聽見死一樣的寂靜。 他抬起透明的淡紫色眼睛,色澤妖異的眼瞳看著被精心修理過的花園外圍,一角雪白的布料從香橙樹后面漏出來,然后是神父慈祥的臉。 神父凝視艾利亞諾拉,像是凝視珍愛的孩子,他有一雙還保留著嬰兒般純凈神情的藍色眼睛,圓胖的臉龐中央嵌著一只松軟的紅色大鼻子,看起來像是最受小孩歡迎的那種圣誕老人。 “亨伯特神父,”艾利亞諾拉微微偏轉身體,和站在香橙樹后的神父對視,“您有什么事嗎?” 亨伯特一只手里握著羊皮面的經書,神情溫和:“巴黎外面的叛軍在蠢蠢欲動,教堂有天主的庇佑,他們不敢將骯臟的靴子踏上這里的臺階,艾利亞諾拉,你這幾天要小心一點,晚上回教堂來睡吧,你的房間一直為你保留著。” 艾利亞諾拉扯下一片香橙葉子,隨手揉碎了,濃烈苦澀的氣味沖出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好的,我記住了,謝謝您,亨伯特神父。” “不管那些貴族對你許下怎樣的諾言,”亨伯特神父說,“你要知道,除了教堂,沒有哪里能真的包容你這樣的人,這也是你一直留在唱詩班的原因,不要被他們騙了。” 艾利亞諾拉扔掉手里那團碎葉片,用指甲去刮凝固在掌心的粘稠汁液,淡紫色的眼睛里堆起了冰雪一樣的笑意:“我不會忘記的。” 阿拉德在門口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到艾利亞諾拉走過小徑出來,他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有些急促道:“我還以為你又遇到了麻煩,有人來糾纏你了嗎?” 和他怪異肥壯的外表不同,他的聲音甜美純澈,但配上他扭曲的外形,原本甜美的聲音也顯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成人發出了嬰孩的啼叫。 艾利亞諾拉快速越過他:“沒有。” 男人點點頭:“那就好,我們的時間有點緊了,皇家劇院的歌劇馬上要開場,你還要換衣服化妝,聽說今天陛下也會來,你……你今天晚上要和他走嗎?” 他最后一句話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偷偷地觀察著容貌過分驚艷的少年的神情。 對方對于這個問題卻沒有任何的不適,平靜得有些漠然,單手抓住了馬車的車廂扶手,輕快如小鹿般跳上車:“那得看他今天愿意付出什么。” “好了,趕緊出發吧,今晚的巴黎還在等待我。” 男人低下頭,輕輕嘆息,車廂門隨之啪一聲打開,露出艾利亞諾拉精致美艷的臉:“阿拉德,我就要遲到了!” 阿拉德看著小主人略顯不耐的面龐,下意識地笑起來:“是,我的巴黎。” 等阿拉德挪動肥壯的身體擠上馬車,等待已久的車夫立即揮動細鞭,兩匹皮毛豐盈的馬兒噠噠邁動蹄子,踩著巴黎的青石板路,快速掠過街道兩旁破衣爛衫擠擠挨挨的難民們,在他們饑餓又羨慕的渴求眼神里,向著燈火璀璨暗香浮動的塞納河畔奔去。 第164章 巴黎之死(二) 巴黎皇家歌劇院坐落于塞納河畔, 這條寬闊的河流從高原奔流而下,在華麗的藝術之都被收攬入懷,兩岸石砌的宮殿高樓鱗次櫛比, 皇家歌劇院毗鄰楓丹白露宮,原本也是皇室建筑, 后來被喜愛歌劇藝術的夏爾三世用作了歌劇演出場所,在他逝世后,楓丹白露宮就被他的繼承者貢獻出來,正式更名為巴黎皇家歌劇院。 窮奢極欲的路易十二繼位后,更是下了大力氣重新翻修裝飾歌劇院, 把本來就氣派的歌劇院修整得更加華麗浮夸,臨著塞納河的那一面墻壁全部改成了鏤刻花窗的造型,透明的玻璃櫥窗上彩繪著圣母像和托舉鮮花的小天使。 每當夜幕降臨, 歌劇院內點燃滿室燈火,被刻意打磨過形狀的玻璃就會將燈光反射出去, 穿過花窗,在幽暗的塞納河上照出另一座水中宮殿,上下映襯,如同仙境。 托這個時代建筑隔音效果一般的福, 歌劇院的構造又能擴大音效, 閑散的巴黎市民們常常在傍晚到塞納河畔散步,等待著能夠聽一聽歌劇院中傳來的天籟之音。 天色尚未暗下來,歌劇院前被特意拓寬過的道路上已經有馬車噠噠而來,穿著燕尾服的侍人們墊著腳尖,傲慢又謙遜地等待在門口, 接待這些身份貴重的客人們入內。 用束腰扎出纖瘦的腰肢, 然后又借助裙撐打開巨大裙擺的貴族女性們戴著絲綢長手套, 手里拿著折扇,被精心燙出一個個卷兒的長發上插滿了華麗到夸張的發飾,為了撐起這些一尺多高的發型,身型嬌小的女性們不得不高高挺起胸脯,抬起頭,涂抹著厚重妝容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挽住身旁男伴的手。 隨從們手腳并用踢打著路旁試圖圍上來的窮人,不讓這些衣衫襤褸樣貌丑陋的家伙驚嚇到脆弱的貴婦人們,貴婦人們目不斜視地跟隨指引走進劇院,用手帕或羽毛扇掩住鼻子,好像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也能聞到從乞丐們身上傳來的腐臭氣味。 她們身旁的男伴也體貼地擋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人群,金閃閃的衣袖和鑲嵌銀絲的衣服閃著亮晶晶的光,裝束打扮看起來并不比她們遜色多少,尤其是在起義軍封鎖巴黎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瘋狂情緒引爆了整個城市,就連男性都開始穿著色彩濃艷的華服,用金銀絲編織的袖子、蓬松綴滿蕾絲花邊的衣擺修飾自我,并在假發上佩戴張揚的珠寶乃至碩大的鮮花,嘗試著穿上女性般寬松的裙裝,上流社會里荒唐糜爛的怪事層出不窮,到了讓歷史學家都感到驚異的地步。 歌劇院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推開的沉重大門敞開,迎面就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樓梯,造型優雅的旋轉大樓梯足夠十人并排行走,高聳的穹窿型頂部懸掛著重達四噸的分枝吊燈,煌煌燈火將整座大廳映照得燦爛。 四壁和廊柱上滿是各色雕塑、繪畫、掛毯,整座休息大廳沿襲了王宮一貫的宏闊寬敞風格,加上其中數不勝數的珍寶作品,這座大廳猶如一只精美的珠寶盒,每次打開都能引來眾人的驚嘆。 巴黎歌劇院不僅是觀賞歌劇的場所,更是貴族們社交游樂的地方,歌劇尚未到開場的時間,人們便各自找了地方開始聊天,一旁的樂隊輕柔地演奏著合適的音樂,使者舉著托盤游離在人群中,新鮮采摘的鮮花上還帶著露珠,花香混合著脂粉香水的氣味,整座大廳都籠罩在紙醉金迷的氛圍中。 三兩成群的男女笑語連篇,尚未出嫁的少女還帶著靦腆羞澀,貴婦人們卻絲毫不遮掩大膽的神情,含蓄又輕佻地用折扇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眼睛打量周圍地男性,時不時和身旁的女伴低聲交談幾句,發出竊竊的笑聲。 “聽說那個野蠻人也是一名小貴族的孩子,只是家里沒落,養不起他,沒有蒙受良好的教育,才讓他做下這等違逆天父的可怕事情。” 年長的貴夫人扇動孔雀羽毛編織的手扇,和身旁的女伴們說著從家里得到的消息。 “什么?可他還是做下了這樣的事情……聽聽他們的口號吧!何等的蠻橫粗魯!我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都暈過去了。” 另一名貴夫人尖聲細氣地說著,一邊大搖其頭,高達兩尺的發髻上逼真的果籃造型搖搖欲墜,蘋果和葡萄發髻上搖晃,她真切地做出了一個即將暈倒的表情。 “但是……假如是這樣的話,陛下會再次賜予他一個爵位,恢復他祖上的榮耀嗎?巴黎可是世界之都,我無法想象她成為那群下流卑鄙者肆意撒野的地方,那樣我會受不了憂郁而死的。” 坐在軟椅上的女性飛快搖著扇子,撅起嘴,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面,渾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天哪,難道我以后要和那群連拉丁文都聽不懂的平民女人一起欣賞歌劇嗎?她們連宣傳海報都看不懂!”她大聲抱怨著。 盡管叛軍已經駐扎在巴黎城外,但是這群天真的貴婦人并不覺得身為貴族的自己會遭遇什么惡劣的事情,大不了就是頭上換一個國王罷了,國王換來換去……但不管是哪個國王,都要依靠貴族才能維持統治,難道新國王指望那些連字母都不認得的泥腿子幫他處理公務嗎?大不了付出一些錢財換平安就好了,總不會有人愚蠢到去屠殺貴族。 比起她們,紳士們的地盤上更加沉默一些,他們互相交換著眼色,打探旁人付出了多少,希望能從中謀取更大的利益——至少要保住能讓家族東山再起的資源。 “聽說勞德那條老狐貍昨天已經偷偷出去了,帶著一大箱珠寶,里面還有他妻子的一部分嫁妝,見風使舵的小人!” 有人低低呸了一聲。 “一大箱?誰看見了?” 更多的人還是關心這個問題,到底要花多少錢,才能在那個新主人面前買下自己全家的性命和未來的仕途? “守巴黎城門的,是我以前的一個部下,他說那個箱子起碼有三百磅,該死,他都沒有想過來跟我說一聲!” 三百磅的珠寶和金子…… 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那個野蠻人真是貪婪,珠寶的價格本來就不好估算,三百磅的珠寶金子,足夠掏空一個殷實的中等貴族的全部身家。 尤其是這個價格現在已經被大多數人知道了,那之后肯定還要再上漲…… 真是多嘴!怪不得勞德什么都不告訴你! 男人們在心里暗暗腹誹,抬手碰杯,一起義憤填膺地譴責起了不夠義氣的勞德爵士。 而在他們虛與委蛇打著小算盤的時候,一輛低調奢華的二駕馬車停在了歌劇院的側門,提著燈的歌劇院經營者彎著腰,聽見一聲沉重的嘆息,敦實的腳步走到他面前,視野里是一雙雪白的尖頭長靴,靴子上都是華麗的珠寶刺繡。 “感謝您的蒞臨,尊貴的陛下。”經營者將腰彎的更深了一些,使者們拉開不比正門遜色多少的側門,恭迎這位國王入內,帶著他從另一個門穿過,走進長達數百米的長廊,沿路壁燈照著墻上的鏡子和繪畫,明明是封閉的長廊,也明亮的如在白晝。 歌劇院占地廣闊,有一千多個用途迥異的房間、超過三千扇門和數百條通往各處的暗道,據說底下還有一個面積囊括了小半個巴黎的人工湖,每過二十年,這個人工湖就要換一次水,換水的那幾天,就連塞納河都會漲流。 經營者將國王帶到一處房間門口,恭恭敬敬地伸手替國王打開了門,國王的隨從們首先入內仔仔細細地開始檢查搜索。 看著那些侍從精細到連裝飾花盆都翻過來摸了一遍,甚至將軟椅的坐墊一寸寸摸索過來,檢查里面有沒有尖銳暗器,經營者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他試圖撿起一點被反復踩踏的臉面:“陛下,這是您的專屬包廂,鑰匙只在我手里保留,除了您駕臨的時候,它是絕對不會為旁人開放的。” “爵士,很感謝您對國王的尊敬,但是我們都知道,現在有許多小人,并非懷抱著崇敬父親的感情面對國王陛下,所以必要的警惕是不可缺少的。”和國王寸步不離的國王秘書聲音不高不低地幫國王回答了對方。 爵士見國王始終不發一語,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在心里偷偷唾棄了一下國王貪生怕死的行徑——明明這么怕死,還要偷偷摸摸出來看歌劇……哈!看歌劇!誰不知道他是來看誰的!好色、浪蕩、愚蠢的家伙! 隨從們排查完畢,就快速悄聲地退出了房間,國王這才抬腳走進去。 歌劇院的包廂是半開放式的,面對舞臺的那一面只立著欄桿防止人跌落,兩側依舊如正常房間一般,看不見隔壁景象,很好地保護了客人的隱私,全開放的正面卻能將舞臺清清楚楚地收入眼中。 一樓尚且空無一人的舞臺上,猩紅大幕緊閉,能夠容納數百人的座位空空蕩蕩,金紅交錯的設計充滿了富麗堂皇的華貴氣息。 長椅面前的矮欄桿上裝飾著瀑布般垂落的花枝,鮮艷豐盈的花朵擠擠挨挨地開了滿地,國王彎腰隨手掐下一朵開得正好的約瑟芬玫瑰捏在手中轉動,視線始終落在尚未拉開的猩紅幕布上。 三十歲的路易十三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有著高盧男人普遍的深刻輪廓,眼眸深藍,一頭深褐色卷發披肩,可惜他身體肥壯,一米八六的身高,體重有二百多磅,缺乏鍛煉的肥rou有著比實際體重更加強烈的視覺沖擊力,紅色的腰帶束著他的腰,國王的每一次呼吸都給了這條可憐的腰帶極大的工作壓力。 但是忽略這過于驚人的體重,國王本人其實長得相當不錯,他少年時期的畫像還懸掛在凡爾賽宮的回廊里,那上面的少年可以說是風姿卓越,俊秀逼人。 也不知道生活給了他什么壓力,竟然硬生生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國王在孔雀藍織金包銀的躺椅上躺下,秘書在他手邊的小圓桌上放下一束捧了一路的淺紫色玫瑰,另有兩名國王執事走進來,在桌上放下從凡爾賽宮中帶出來的水晶酒器和高腳杯。 至于包廂中準備的那些昂貴飲品,則被他們順手收走了,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的爵士敢怒不敢言,等他們出去后,乖覺地離開,替國王關上了門。 路易十三扔掉手里的約瑟芬玫瑰,用粗壯的手指撥弄了一下桌上淡紫色的花朵,對身后站立的秘書說:“親愛的弗朗西斯,你也坐下吧,他們排的這一出《莎樂美》絕對是今年的經典之作。” 擁有著絕世美貌的莎樂美公主艱難地周旋在別有所圖的繼父希律王和無數愛慕者中間,維持著身為貞女的尊嚴,直到希律王撕下了慈父的假面,向她吐露悖德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