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周見青停頓的時間更長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搖頭：“情報太少，我不敢做出猜測誤導大家，不過基于正常的推斷，應該也離不開實力。洛林是游戲作品《三號大樓》里最厲害的角色，他的成功可能也代表著想要自由行走在各個世界里，需要那種水平的實力，而且……”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從《魔都詭事錄》這本小說里能看出，蘭因是前期劇情中實力最強的人物，再加上他毫不猶豫背叛了其余原住民幫助我們這些‘外來者’的行為……我覺得，是不是他也能行走在其他世界里？”

    這個猜想他并沒有寫在任務匯報里，眾人也是第一次聽見，互相對視了兩眼后，那個介紹周見青身份的人清了清嗓子，緩緩問道：“你是唯一一個近距離接觸過洛林和蘭因的人，你的意見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現在有一個問題想聽聽你的想法，你不要有顧慮，照直說就好。”

    這么大一串鋪墊結束后，他斟酌了片刻，輕聲問：“你覺得，洛林和蘭因這樣能游走在各個世界里的存在……會不會也能到現實世界里來？”

    周見青豁然抬眸，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震驚。

    但是桌邊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們此刻反而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他們一言不發，緊緊盯著周見青的臉，等待著他的回答，神情嚴肅莊重，顯然是做好了所有準備。

    這個問題背后意味深長，如果洛林和蘭因能自由地來到現實……

    周見青背后緩緩冒出了一層汗。

    他這回思考了更長的時間，沒有人打斷他的思考，也沒有人催促他，他們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我認為……”周見青忽然覺得嗓子有點干澀，他停了兩秒，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站在鐘樓上居高臨下俯視他的銀發青年，還有那個提著宮燈始終坦然溫和的年輕入殮師，一字一頓道，“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br>
    他這話一出口，人們都露出了一種“不出所料”的表情，像是壞事得到證實后的緊張，又有點聽到了第二只靴子落下的放松。

    “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有這種準備，國外都鬧成這個樣子了，我們國內算是走了大運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里升維成功，尤其是魔都好好地出來了，邀天之幸啊?！?/br>
    “是啊，幸福還真是對比出來的，昨天白頭鷹那邊還在笑我們丟了個魔都，今天哭的就是他們了，外交部這些天都快忙瘋了，那些記者都不是省油的燈，非說我們有什么解決黑洞的辦法……開玩笑！我們要是有辦法還至于把魔都坑進去？”

    目前從尖刀小隊的匯報里看，能阻止這些小世界升維成功的辦法，好像只有強行破壞其劇情，可是一旦劇情被破壞，原住民們就會集體暴動，屠殺外來者，這對無辜落入其中手無寸鐵的民眾來說極其危險。

    破壞劇情有很大可能性會集體團滅，可是如果任由劇情推進完成，部分幸存者也許能活下來，那些被附身了的人卻是實打實的要死的。

    怎么看都是左右為難啊。

    而某種程度上造成了他們困擾的源頭之一正坐在陽臺上折騰一塊巴掌大的布。

    蘭因的衣服比文森特的衣服難搞得多，衣擺那些海棠繡花復雜極了，喬晝皺著眉頭再次挑斷了一根絲線，望著手里的東西無語了片刻，拿起手機開始翻某電子商務平臺。

    萬能的某寶上果然什么都有。

    《魔都詭事錄》好像算是一本比較出名的小說，與之有關的周邊配飾不少，喬晝隨意找了一家好評最高的下了單。

    木偶看著他一系列動作，有些一言難盡：“其實……我也沒有特別想跟你穿一樣的套裝……”

    喬晝瞥了它一眼：“跟你有什么關系？我覺得這樣配套好看?！?/br>
    木偶咂巴咂巴嘴巴，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而問：“你還要去別的小世界嗎？這幾天開始有很多黑洞出現了?！?/br>
    喬晝將針線收起來，輕描淡寫道：“最近不出去，萬一被發現失蹤不好解釋?！?/br>
    木偶不太能理解他的理由：“解釋什么？大不了你就帶著我跑啊，我們去哪個小世界不行？”

    它說這話時自然極了，好像之前被喬晝用暴露了會被拆解研究威脅到的不是它一樣，這表現倒像是它相信極了喬晝一樣。

    這算什么，人質對綁架犯的信任？斯德哥爾摩？

    喬晝漫不經心地在心里想著，當然沒有要多此一舉提醒人質的意思：“只要多等幾天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為什么要莫名其妙背個通緝令？過幾天醫院戒嚴就會解除，我會想辦法出院，到時候想去哪里都可以。”

    說著，他想了想，順口安慰了一句：“別急，我心里有數?！?/br>
    木偶聽了這句話，真的感覺心里踏實了許多，也不再多問，乖巧地爬進自己的盒子里睡覺去了。

    喬晝盯著它開盒子關盒子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微微歪了下腦袋。

    ……這木偶也太好敷衍了吧……

    不過喬晝也不完全在隨口敷衍它，第三醫院的戒嚴的確很快就結束了，事故中罹難者的尸體經過檢查后全部交還給家屬安葬，軍隊解除了對第三醫院的防護，研究人員都撤到了鏡湖對面閑置的幾座小樓里，那里原本是一個度假山莊，一應設施俱全，來自魔都的調查組也慢慢匯聚到了這里。

    很快，一塊寫著“特殊事務調查研究處”的牌牌就掛在了大門口，光看這塊牌牌，誰都想不出來里頭到底研究的是啥，不過在華夏官方的備案里，這處新成立的調研處將擁有全國范圍內對于黑洞的第一調查權，一切與黑洞有關的事務都歸這里管轄，其余部門應當不遺余力地支持其工作，它下面甚至配備了一套獨立運轉的完整行政體系。

    這樣一個部門甫一出現便被敏感的人注意到了，而它的權限之大更是令人咋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國家對于那些奇怪黑洞的重視，恐怕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周見青從車上下來，第一反應就是觀察周圍的地形環境，看了一圈后才收回視線，打量這個自己未來的工作機構。

    門口兩個站崗的武警腰身筆挺，手里端著沉重烏黑的槍支，眼神銳利，正緊緊盯著周見青的動作。

    周見青拍了拍車體：“都下來，到了到了?！?/br>
    江星城跟在他后面看了兩眼面前的建筑，從懷里掏出一疊文件走上去出示給哨兵看，得到對方點頭示意后，才朝隊長招手：“周隊！”

    尖刀小隊迅速在周見青身后列隊，邁著整齊如一的步伐走過哨兵身邊，得到對方一個帶著淡淡羨慕的眼神。

    他們都知道，這幾天從全國各地調過來的軍人都是各部隊的佼佼者，調研處下屬將要組成一個先鋒隊，專門進入黑洞進行探索工作，而帶領這支精英隊伍的，就是尖刀小隊的隊長周見青。

    不僅是先鋒隊，調研處馬上還會有研究組、輿情監控組、信息分析組、研究組、后勤組……

    全國無數的精英人才被抽調出來奔赴鏡湖之畔，這個部門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立起骨架、充實血rou。

    不過這一切目前和喬晝都沒什么關系，他正忙著與自己的新醫生斗智斗勇，證明自己的精神疾病處于無需醫療監管的可控狀態。

    第49章 突如其來

    原本擔任喬晝主治醫師的是趙品德, 但這位醫生的運氣顯然不怎么好，《三號大樓》一開始升維就讓他中了招, 被迫成了個植物人躺在軍區醫院里接受治療，萬幸的是這些被附身的倒霉蛋們正陸陸續續地醒來，不過就算他醒來，短時間內也無法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了。

    于是第三醫院另外招聘了一批從業經驗豐富的醫護人員，接手喬晝的新醫生名叫陶博生，四十歲出頭, 一張容長臉，鬢角下巴剃得干干凈凈，眼神帶有博學者特有的溫和。

    看得出來他很重視自己的這份工作, 翻來覆去地將喬晝的資料讀了好多遍, 試圖更了解這位患者，不過喬晝現在的想法只有一個：他想出院！

    陶博生和喬晝交談了二十分鐘, 算是對這個新患者有了初步的了解, 對于他的出院要求，陶博生有些遲疑：“我之前看陳醫生的記錄，你是主動要求來醫院接受治療的, 實際上的治療還一次都沒有進行過，為什么又突然想要出院了呢？”

    喬晝坐在他對面, 陽光落在他們之間的小玻璃桌上, 那束護士新換的月季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研究組撤走后, 第三醫院的病房重新變得寬裕起來，汪準昨天就搬到了自己原來的房間, 留喬晝一人占據這間雙人房, 不過以喬菀預付的診金, 他就是單住一個套間也是夠夠的, 因此幾名護工幫著把另一間臥室的家具都整理掉，給喬晝弄了個小書房出來。

    陶博生過來時還帶上了一本送給喬晝的書，心理醫生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與患者建立良好健康的朋友關系，他的拜訪像是朋友之間的串門，完全沒有提及與病情有關的事。

    連最后的這個問句也更像是閑談時對朋友的關心。

    喬晝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鏡：“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其實這樣的幻覺近期已經很少會出現了，我想大概是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如果能自然痊愈的話，也沒必要浪費醫療資源?！?/br>
    陶博生聞言點了點頭，沒說什么，禮貌地起身告辭。

    喬晝知道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不可能讓他相信，但是過于急切的辯解并沒什么必要，反正出院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喬晝一向很有耐心。

    就在他慢悠悠和陶博生打太極的這段時間里，華夏各地又陸陸續續出現了十幾個黑洞，周見青帶著隊員奔赴祖國大江南北，調研處被迫在最短的時間內磨合運轉起來。

    不過大體上世界局勢還算平穩，盡管小黑洞頻頻出現，但類似魔都這樣波及百萬人的大型升維事件沒有再出現，該亂的地方亂的一塌糊涂，和平的地方照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直到約翰牛那邊爆出了個驚天消息——在一個誰都沒提防的半夜，他們國家的首都連同周邊大小城鎮十數個，一同被吞進了黑洞里。

    一個國家大半的政府首腦全軍覆沒，國家的象征和實際的領導者消失得干干凈凈，圣喬治海峽兩岸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約翰牛第一時間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拒絕任何國家的外事訪問。

    這件事也讓全世界所有國家的首腦炸了毛，黑洞的出現沒有絲毫征兆，萬一哪天突然把自己給吞了……

    一時間，對于黑洞的探索變得更加急切起來，更多的人則將別有意味的視線落在了約翰牛身上，這個曾經占據大半個歐洲號稱日不落帝國的國家，顯然還有著極其深厚的底蘊，現在他們群龍無首，如果能趁機撈一把……

    華夏倒是沒有趁火打劫的想法，但出了這么大的事，不關注一下是不可能的，更別說那可是一個國家的首都，自家還有大使館在那邊遭了池魚之災呢，更別說那些出去旅游留學的人民了，憑什么不讓華夏參與了解事情進展？

    各方鬧得沸沸揚揚不可開交，喬晝轉頭就向陶博生提出了探親申請，第三醫院畢竟不是什么強制拘留病患的黑醫院，再加上喬晝的病情不會傷害他人，陶博生這次批準得很痛快。

    喬菀接到電話的時候并不那么痛快。

    她本來以為把喬晝送進醫院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這才幾天就接到了醫院通知接人的電話，不過出來就出來吧，反正他們倆也不是住在一塊兒的。

    喬菀握著方向盤，眼神下意識地飄向自己的手機。

    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的習慣性動作，幾乎快要變成高頻動作了。

    這里面有一個視頻，是她那天偷偷溜上山錄下來的，黑洞消融的全過程。

    她躲藏的位置好，誰都沒有發現她，而從她那個角度，正好拍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比如說……她拍到了一個從霧氣云海中走出來的男人。

    一個銀灰色長發，握著手杖，穿著沾滿血跡的白大褂外套，里頭則是層疊的蕾絲領巾和絲綢白襯衫，領口鑲嵌有大塊寶石，長發用墨綠色綢帶系著，整個人就像是從西方油畫作品里走出來的貴族一樣。

    他只出現了短暫的一瞬間，很快就消失在原地，當時所有人都在搶救機械設備和人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霧氣中隱隱綽綽只出現了幾秒的這個人。

    喬菀相信自己是唯一一個目睹了他出現消失全過程的人，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態，她并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別人，而是嚴嚴實實地藏匿了下來。

    剛開始，她想的是，第三醫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陰謀論地想著，如果國家打定主意要隱瞞下來，她就拿著這個去討說法，或者傳到網絡上去，總之不能讓這件事沒頭沒尾地消失了。

    不過隨后世界各地黑洞事件頻發，加上喬晝安然無恙的消息傳給了家屬，喬菀打算魚死網破的勇氣也泄得一干二凈，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索性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出現在那里過。

    今天一接到醫院的電話，喬菀心里就是一跳，還以為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等對方說完來意，有那么一瞬間喬菀覺得寧愿是自己被發現了。

    “帶你回爸媽那兒？”

    喬菀打開后備箱，看弟弟將一個小行李箱放進去，僵硬著臉問。

    喬晝不以為意地點頭，坐上副駕駛，看著窗外，姐弟倆全程再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車子停在一棟公寓下，喬菀看著喬晝下車，才終于深吸一口氣：“醫院那邊還是建議你盡早回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br>
    喬晝提著箱子回頭看了她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朝她客氣地擺擺手，禮貌溫柔地說：“再見，路上小心。”

    喬菀升起車窗，毫不猶豫地發動車子離開了。

    喬晝看著汽車遠去，微微瞇起了眼睛，腦海里回放起喬菀離去前側頭瞥了一眼手邊手機的動作，有些不解。

    是在等誰的電話？還是急著去辦什么事情？她一路上看手機的動作有好幾回，像是在被什么問題困擾……

    要不要關心一下？

    喬晝想了一會兒，還是否定了這個提案，他和喬菀的關系并沒有好到能相互傾訴煩惱的地步，這么貿然去問，大概率也得不到真實回答，等她實在走投無路了，可能會提上一兩句吧，那就到時候再說好了。

    喬晝打開門，隨手將箱子扔在玄關，換了雙拖鞋走進去。

    這套房子是喬晝父母的遺產，歸屬兩個兒女共同所有，不過喬菀在經商上頗有天分，喬晝父母的小公司在她手里光彩大放，她壓根不在乎這套房子，喬晝雖然有能力買房，但他壓根不覺得買房是什么特別必要的事情，也就一直住在這里沒有搬走。

    客廳擺著的兩盆綠蘿已經發黃干枯，喬晝摘掉枯葉，修剪了一下綠蘿的形狀，木偶從他隨身的包里扯開拉鏈爬出來，站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周圍環境。

    很平常普通的一個家庭，墻上掛著全家福，沙發上隨手扔著一本書，杯子倒扣在茶盤里，果盤里裝著許多散裝的各色糖果，像是隨手拿來應付到訪的客人的孩子的，只是到了現在也依舊滿滿當當。

    喬晝單手把木偶拎起來，走進臥室，敲了敲它的頭：“文森特?！?/br>
    木偶瞬間會意，下一秒，站在原地的黑發青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瘦削高挑的銀發男人。

    喬晝把木偶拿起來塞進口袋，打開窗戶往外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頭去翻自己的手機。

    打開搜索引擎，鍵入世界地圖，點擊搜索。

    淡藍色的世界地圖在界面上鋪開，喬晝不斷縮小放大地圖細節，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不知道瘋醫生的位移能力范圍有多廣，這種跨國甚至跨洲跨大洋的遠距離位移到底能不能成功……萬一失敗了……

    喬晝仰著臉想了想最糟糕的后果，好像也不過是錯誤降落在大庭廣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