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13節
電波傳來的聲音平穩有力,連他們的腳步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繼續前進。” 握著對講機的指揮官簡短地下令,很快看到顯示器上的景象又動了起來。 ———————— 下墜的失重感只維持了短短數秒,喬晝歪著頭,看著面前卷起的巨大龍卷云沉思片刻,難得有點出神。 從救濟院出來后要面對的竟然是自然災害?可是……為什么? 凡事都喜歡講個邏輯的喬晝短暫卡殼了一會兒,才借助文森特這具超出常人的身軀隱隱看見了龍卷之后的人群。 真的只是隱隱看見,比芝麻粒還要小的模糊影子,在視網膜上移動,換個普通人站在這個位置,怕是還沒睜眼就被卷走了。 有人,很多人。 喬晝捕捉到這個關鍵詞,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手杖的杖頭,摸完了才后知后覺地輕輕蹙了蹙眉——這是文森特的習慣性動作,不是他的。 但他沒有想很久,身后屬于第三醫院的影子正在清晰凝實,遮蔽視線的龍卷也在消散,顯然那些人很快就會進入第三醫院查看,而作為一個剛入院的病人,“喬晝”是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的。 身體里安靜蟄伏的力量聽見了主人的呼喚,極細碎的銀色光點籠罩住他的身軀,穿著染血白大褂的俊秀青年嘴角彎出一個猩紅瘋狂的弧度,也像是碎裂的鏡面一般瞬間消散在原地。 第三醫院一樓的某間診療室內,細碎星光如瀑布刷落,在原地凝結出一具修長纖瘦的青年身軀,他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贊揚似的低聲道:“很聰明。” 被他夸獎了的木偶蜷縮在他口袋里,敢怒不敢言,心中祈禱這個可惡的人類最好一個照面就被他的同類逮起來,然后這樣那樣…… 它的美好暢想剛剛進行到一半,就被那個人類低沉溫柔的聲音打斷了:“你最好不要想著讓我被發現,不然我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你交出去。” 說出了很不要臉的話的人語氣愉悅:“你猜猜看人類會怎么研究你?” 木偶木然地張了張嘴,它想反駁,或者說一句“就算被研究也比跟你待在一起好”,但是它竟然真的有點擔心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會把它交出去! 感覺這世上就沒他不敢做的事情! 木偶腦子里幻想喬晝被這樣那樣的場景統統被替換成了自己,它打了個哆嗦,安靜地躺在喬晝口袋里,用行動表明自己就是個無害的木偶罷了。 喬晝感覺到口袋里的動靜停了,微微笑了一下,這間診療室完全恢復成了他進醫院時看到的樣子,舒適的米色沙發,落地窗,還有綠油油的盆栽,挽起一半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搖擺,一切都安寧靜謐。 他無聲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了一會兒,沒有貿然開門。 外面的龍卷風應該已經停了,很快就會有人進來查看,他得找個合適的理由解釋到底發生了什么,還要完善他和那個……小楊分開后的所見所聞,裝暈不太可行,他沒有信心瞞過專業人員,同理,自殘也不行…… 喬晝想了幾分鐘,忽然覺得自己的顧慮有點蠢,救濟院里又沒有監控,發生了什么還不是靠他一張嘴說? 而他,喬晝,不過是一個剛剛入院就被卷入莫名恐怖事件的可憐病人而已,柔弱、無害、平平無奇,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第17章 救援 穿著全套戰術服的武警們貼著墻壁一路潛行,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聲,耳麥里偶爾會傳來簡短的指令,無人的走廊和過于空蕩的建筑令他們繃緊了神經,但不管怎么看,從目前所見而言,這不過是一座在普通不過的醫院罷了。 要不是他們親眼看著這座醫院是怎么從黑洞里緩緩出現的,他們會認為這不過是個最尋常的探索任務。 但是很可能……這棟醫院本身就已經變成了他們無法想象的某種怪物,而他們從走進來的第一步起,就被這個怪物吞入了肚子,只等著它滿足后開始咀嚼。 領頭的青年有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口鼻被面罩遮住看不清臉,唯有一雙眼睛沉穩銳利,透著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特有的英武正氣。 他右手端著槍,無聲地沿著空蕩蕩的走廊前行,忽然舉起左手握拳過肩,這是個停止前進的戰術手勢,跟在他身后的隊員們同時停下了腳步,同一時間提高了警惕。 帶隊者朝后面擺了擺手,做了兩個手勢,點點前方,緊跟在他后面的兩個人立即會意,前面有個房間,隊長聽見里面有聲音,打算進去看看。 兩人利索地貼地溜到門的另一邊,把槍口位置調整到正對門的方向,朝隊長比了個大拇指。 七個人屏聲靜氣,看著隊長站起來,側過身體輕輕握住了門把手。 厚實的木門打開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順著他的力道緩慢地蕩開一個半圓弧形,把房間里面的景色統統展現在了他眼前。 身體本能超過了神經處理速度,他舉起槍迅速左右排查,就和身體緊貼墻壁站在門另一側的人對上了眼。 對方正高高舉著一只手臂那么長的花瓶,一副要趁亂偷襲殺人滅口的姿態,還有點因為被抓包所以顯得有點尷尬的表情,舉著花瓶的手不上不下地停在空中,和正對著他的槍口對視了兩秒。 “……誤會,我是良民。” 過了令人窒息的三秒,模樣斯文秀氣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微笑,放下花瓶舉起雙手,誠懇解釋。 “安全,發現一名幸存者。” 隊長面罩下的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該對“良民”這個詞語發表什么感想,只好轉頭對隊員說話。 隊員們放下槍免得嚇到普通群眾,探頭探腦地在隊長后頭瞅了眼房間里的人,短短半分鐘不到,“有個勇士試圖砸隊長花瓶”的八卦已經傳遍了小隊頻道,他們都想來瞻仰一下這位膽大包天的義士的臉。 沒想到居然是這么文質彬彬的一個人啊,看起來小隊里隨便一個人都能一拳打好幾個他……果然人不可貌相! 雖然心中這么調侃著,但這群訓練有素的武警還是下意識保持著緊繃的神經,走在隊伍末尾的一個青年撥開同伴走過來,扯下面罩露出一張親和力十足的溫柔臉龐,對房間里明顯有些緊張的年輕人颯爽利落地敬了個禮,然后笑:“你好,我們是上面派來援救你們的,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我的戰友會帶你出去。” 聽著自己的副隊和藹地說出這套話,拄著槍站在邊上的隊長瞥了一眼那個剛才還試圖舉花瓶爆他頭的人……看看,看看,他哪里像是在害怕啊!給他一把槍說不定都能在他們面前殺個七進七出呢! 自娛自樂地在心中腹誹了一句,他點了個人:“小周,帶他出去。” 他們誰都沒有急著問他這里發生了什么,妥帖地避免他回想起不好的事情,喬晝乖乖地聽從指揮,快要出門的時候才恍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樣轉身:“啊對了……” 他一轉身,原本背對著他的隊長和副隊同時握緊了槍,肩背肌rou緊繃,手臂抽動了一下,像是舉槍反擊的前兆。 ——十分警惕,沒有完全信任他。 對于這種反應,喬晝反而松了口氣,如果他們碰到一個人形生物就當自己人,那他還要苦惱是不是該提醒他們別這么天真了。 目前看來,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好像已經消失,第三醫院恢復了常態,但誰也不知道那些怪物到底有沒有隨著救濟院一起離開。 把本來打算說的話咽下去,喬晝假裝沒注意到他們的反應,若無其事地說:“這里……有些人變成了怪物,看見正常人就會失去理智地追殺,總之……你們小心一點。” “……大概還有多少幸存者?”聽喬晝的話邏輯清晰,似乎還有正常對答的能力,副隊忍不住問了一句。 喬晝的視線掃過那張清秀的臉,看見他不加掩飾的期待,頓了兩秒后回答:“我不知道,大概不會很多。” ——————— “一隊,發現一名幸存者。” “三隊,發現四名幸存者。” 匯報聲與同步圖像傳到外面的指揮車上,卻沒有令周圍的人更輕松一點,相反,隨著擴音器里陸續的匯報,指揮車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了。 “整整五百八十七個人失蹤,找到的幸存者還不到十個……”有人低聲喃喃。 其他人呢? 沒人愿意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可惜答案不是他們不想聽就不會來的。 一直沒有出聲的二隊按住了耳麥,低沉的聲音透過擴音器響在指揮車里:“二隊,發現……四具遺體。” 指揮車里的氣氛更凝重了,但這還不是結束,隨即不僅是二隊,連一隊和三隊也開始加入匯報。 “三隊,發現兩具遺體,位于二樓病房內。” “一隊,發現兩具遺體,位于一樓診室內。” “三隊……” 絡繹不絕的聲音夾雜著冷冰冰的數字和地點,很快占滿了大半張白紙,記錄員低著頭抄寫,抄著抄著就抽了下鼻子。 醫院中零星有幸存者被戰士護送著走出來,大部分人都面色煞白,有兩個人雙腿發軟根本走都走不動,是被一左一右架著扛出來的,一到外面就嚎啕大哭起來,哭的凄慘極了。 “幸存者共計四百六十三人,遇難者一百二十四人,其中有自主行動能力的三十九人,其余都陷入了嚴重的昏迷,無法喚醒。” 確保醫院內沒有危險因素后,醫療隊全體出動,抬著擔架往里沖,盡管面前就是醫院,但沒有人會傻乎乎地問這些幸存者要不要留在里面接受治療。 空地上很快搭起了軍綠色的醫療帳篷,十幾個幸存者身上都裹著軍用毯子,捧著熱水杯,神情恍惚地坐在一起,他們衣衫凌亂,模樣看著很狼狽,但基本都沒受什么傷,傷情嚴重的都運進了另一個地方緊急處理轉運其他醫院了。 不知道是誰抽抽噎噎哭出了聲,慢慢地,崩潰的嚎啕哭聲連成了一片,都是和平年代長大的人,經歷過的最恐怖嚇人的事也就是小車禍剮蹭,哪里知道在療養院里能碰上怪物和大逃殺這種慘事? 軍醫們溫言軟語撫慰他們,早就待命在此的心理醫生和他們搭話,一邊開解他們,一邊試圖拼湊出醫院里發生的事情,一聽之下瞠目結舌,好懸沒覺得他們都是合起伙來開他的玩笑。 但無論如何,他們說的事情也太離奇了……什么第三醫院變成破舊的老醫院,醫生和病人變成怪物,追殺他們,又碰到一個叫做洛林的人…… 心理醫生用盡了畢生的職業素養才沒有在這個關頭做出不合時宜的表情,努力壓著滿心的震驚和茫然繼續安撫他們。 這里的談話很快被整理成了書面材料放到了其他人的桌子上,看著這些匪夷所思的內容,他們的表情都凝固了。 “德……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怪物醫生?大逃殺又是什么?” 暴脾氣的一位老將軍皺著眉頭好容易看明白了上面的內容,被前后頻頻出現的幾個新名詞弄得一頭霧水,拍著桌子怒喝了一聲:“這報告誰寫的?寫報告別添油加醋的!寫的都是什么玩意!” “長官,那些幸存者的原話就是這個,一點都沒刪改。”站在一邊當臨時講解員的技術組長苦笑一下,“就是跟恐怖片兒似的,一群人被拉進去了,里頭很多醫生病人變成怪殺人的怪物,要活命就得拼命跑。” “這、這……?!” 老將軍用力呼嚕了一把頭發,這信息量實在太大,直接把他的語言庫沖當機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深吸一口氣,再次抄起眼鏡開始細細讀這份資料,不忘轉頭吩咐:“轉遞北京一份,包括之前的錄像和攝影。” “是。”警衛員點頭應答,轉身出去了。 老將軍用粗糙的手指捋了捋平整紙面,上面還帶有打印機吐出來的新鮮熱度,透過指腹像是能燒進他心里,牽著一顆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場戰爭的老軍人的心都在發抖。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么,依稀仿佛是很多年以前將要面對決定這個國家未來的那場大戰前,他坐在戰壕里擦著自己的槍,胸腔里鼓動著沸騰guntang的血,一往無前的豪情氣概,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未來會怎樣,命運將他推上了這個戰場,他就往前沖。 而今天,他感受到的是更為深沉的一種情緒,似乎出現在這個戰場上的,將不是一人、一國這么簡單。 這更可能是……整個世界的命運在轟鳴前行。 他低下頭繼續閱讀這份報告,他目前還不知道,這份報告很快會被收入國家絕密檔案室,直到一百五十年后保密失效過期才允許翻看,它記錄的內容將會成為未來無數人為之爭相討論爭執的焦點,同時,它也是世界首次有記載的現實降維事件,全球標準代號——“a20210917華國東省第三醫院降維事件”。 第18章 問話 汪準裹著一件軍綠色的毯子,把厚實的布料一直拉到了下巴,恨不能縮成一條無害飽滿的蠶繭,手里握著坐下來時不知誰給他塞的一只熱水杯,guntang的水溫透過不銹鋼材質的杯子沉甸甸地壓在手里,十分有安全感。 他貪婪地呼吸著日照下山林間濕潤的空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闊藍天,感覺過去二十年人生里從未如此體會過藍天白云的美好。 以至于他都不在乎坐在他身邊那個哥們神經性的哆嗦蹭得他也開始發抖了。 醫療帳篷很大,坐下一群幸存者也算綽綽有余,訓練有素的軍醫們穿梭在他們中間,給他們包扎逃跑過程中的傷口。 汪準很幸運,身上最嚴重的傷口只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幾道擦傷,據說隔壁有個倒霉蛋試圖翻窗出逃,一條腿都被追上來的怪物削沒了,要不是救濟院忽然消失、武警進來的快,恐怕他現在就該在太平間等待家屬認領了。 這么說來,搞不好他才是最幸運的那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