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73節
看完后,心里怪異卻又深感觸動,最后思來想去,還是大膽了一把,按照上面的內容,仿了一封信寫下來相邀。 不過今日看著祝陳愿的臉色,根本沒有正臉瞧他,裴恒昭難得心中惴惴。 一路上兩人相顧無言,一直到了金塘園的側門那里,祝陳愿站定,看著門說了一句,“好了,金塘園到了,你說得只觀一面,也已經見過,那我現在回去了?!?/br> 說完,她按捺出微微勾起的嘴角,轉身竟真的往后,從裴恒昭旁邊擦肩過去。 這跟裴恒昭想得根本不一樣,眼見祝陳愿飛快地往前走,他一時沒多想,大步邁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中的手腕纖細,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溫度,祝陳愿漲紅了臉看他,使勁掙了幾下,氣鼓鼓地瞪了好幾眼。 “還不趕緊放手!” 裴恒昭臉上一下子就泛起了潮紅,眼神都不敢與她直視,趕緊放開手,那輕盈的袖擺慢慢從他的手中脫落,帶起陣陣漣漪。 他的手中好像握了一塊鐵一般,通紅發燙,只覺得燙得人身體不能動彈,嘴不能言。裴恒昭的拳頭握得很緊,可他一放手,祝陳愿轉頭又瞪了他一眼,腳步帶風地往前走去。 一瞧就是生氣的模樣,明明說是要討好的,結果他初次干這種事情,極為生疏,沒討得佳人歡心,反倒是又做了錯事。 裴恒昭心里慌張,腳上卻急急忙忙追上去,索性他個高,腿也長,邁了幾步就追上了祝陳愿,慌亂之中,他想起陳懷之前說過的話,當即立馬攔在她的前面,連忙作揖賠禮道歉,“今日是我孟浪了,我,我真不是有意無禮的,只是,只是…” 這后頭的話是怎么都說不出來了,總不能說是自己看見她連門都不肯進去,一時情急才拽著她的手。 又怕給她留下一個登徒子的印象,本來文采斐然,口若懸河的裴恒昭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很笨拙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盯著地上。 祝陳愿倒也真沒有那么生氣,瞧他那副模樣,跟雪蹄犯了錯時一般,也是這樣沉默不語,卻會拿眼神偷偷看她臉上的表情。 一把裴恒昭當成雪蹄,她就覺得莫名好笑,那股子氣也頓時沒了,清清嗓子問他:“今日約我到這里有什么事?如果說只觀一面的話,現在不是已經見過了。” “我,我今日是想請你來嘗青梅煮酒的?!?/br> 裴恒昭還是很懊惱,怎么看的時候覺得上手容易,一到自己這里時就狀況百出。 從來沒有討好過一個人的他,頓時覺得這種事情比讓他一口氣寫十篇策論還要難。 “在哪?” 裴恒昭猛地抬起來頭看她,指著前面的側門說道:“在里面的茶亭里,我帶著你過去。” 他率先走在前面,步伐很慢,走一步一回頭,看得祝陳愿覺得他真的和雪蹄好像,出門到了不認識的地方,也會這樣走一步就回頭看她一下,生怕她走了。 看著看著,她就好似看見裴恒昭頭上冒出了兩只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一直在左右搖晃,忍不住笑出了聲。 惹來他疑惑的目光,她趕緊收住笑。 院子里很安靜,沒有人,大概是裴恒昭做的安排,等到掩上門,走到邊上的茶亭,那里的石桌上擺了一個食盒。 祝陳愿看得心里好笑,本來以為他信上那兩句話是說說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邀她來這里吃東西的。 倒是,挺別具一格。 裴恒昭吸取了教訓,趕緊上前幾步打開了食盒,從里面取出來一壺酒,并一套杯子,放在桌上。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杯子的時候,泛著淡淡的青光,加上他極為專注的側臉,眉峰柔和,嘴角帶笑時,倒讓祝陳愿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又聽見他清朗的聲音說道:“我聽聞每年這時候,青梅煮酒剛上來,時人便會呼朋喚友共飲美酒,還會吟上一句詩,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我想,大概是很好的事情,便,便想邀你一同過來。” 裴恒昭是不喝酒的,不過聽得徐培風說過好幾次,年年剛上的青梅煮酒就遭眾人瘋搶,小娘子也很愛喝,才動了心思。 沒想到祝陳愿根本就不按常理來。 確實相較一般的女子,她屬實讓人摸不透,只見她指著那酒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也不想想,哪有人在早上過來喝酒的?” 一句話說得裴恒昭和她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說: 第67章 蜜煎櫻桃 兩個人相顧無言, 祝陳愿鼻尖滿是黃酒的香氣,心中覺得好笑。 青梅煮酒,并不是拿青梅放到黃酒里煮, 而是喝酒時, 就著青梅吃。不過看裴恒昭全然不懂這個的吃法,她無奈之下, 只好起身看看食盒里有什么。 一碟青杏, 一碗鹽, 另加一盤蜜煎櫻桃, 和香藥水。 只要是談到吃食上,祝陳愿總是有很多的話可以說,那點殘存在心里的羞赧被拋得一干二凈。 她端起那盤青杏, 沒有抬頭, 反而是問他,“你知道青梅煮酒該怎么吃嗎?” 裴恒昭愣住,難道不是放到酒里煮著喝?他之前買的時候,因為買的人太多, 都沒來得及問。 “將青梅放到鍋中, 倒上酒煮著吃?” 祝陳愿看了他一眼,實在是快憋不住笑了, 只能默默垂頭,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身子一顫一顫的, 當然并不是取笑。 等到她停住笑, 才拿起那碗鹽問道:“那鹽也是放到酒里煮著喝?” 裴恒昭不作聲, 只拿那雙溫和又沉寂的眼眸看她, 站在那里好似青松。 聽她略帶笑意又夾雜著活潑的尾音,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苦筍先調醬,青梅小蘸鹽。佳時幸無事,酒盡更須添。這時候的青梅味道發酸,可若是將它們稍稍捶碎,到有裂紋,再蘸點鹽,就著酒喝,則又能解酒,青梅倒也沒有那么酸了,這才是青梅煮酒?!?/br> 祝陳愿說起吃食的時候,詩句都是信手拈來的,每每讀詩詞時,只要看見那些寫吃的時,她總要反復看,并且記下來。 “今日既然你邀我來嘗青梅煮酒,我總得賞臉不是,不過黃酒得溫過才成,看你還備了溫酒注子,可有帶熱水過來?” 裴恒昭默默從桌子底下提了一個瓶子出來,里面是今早剛裝好的熱水,還燙著呢,他舉起來小心地倒進溫酒器里,用眼神詢問她。 她估摸著差不多夠了,忙喊道:“別再倒了,這般夠多了,你將酒瓶放到里面,等會兒酒便熱了。” 左右還得自食其力,她在食盒里找到了酒家送的木杵和木碗,將青梅搗碎,放回到盤子里。 “你要不坐下來?” 祝陳愿仰頭看著跟個樁子似立在那里的裴恒昭,之前還真沒發現,他好像有時比她都更容易羞怯,只是這話不能說出口。 等到裴恒昭坐下來后,兩人的距離只有一臂之隔,祝陳愿的注意力全都在吃的上面,倒也沒有那些慌亂的情緒,只是把那盤青梅和鹽推到中間,分別倒了一小盞溫好的黃酒。 雖然她真的沒有在大早上的時候喝過酒,不過瞧著盞中湯色澄亮又無殘渣的酒液,還是先動了手。 拿起一小個青梅,蘸一點鹽,放到嘴邊咬一小口,尚未成熟的青梅爽脆,但是尤為酸澀,又有些發苦,汁水浸濕鹽粒,帶來稍微減弱的酸而咸的味道,她有一瞬間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舌頭上的酸澀氣過去后,嘴里才有股梅子淡淡的清香,此時再喝一口溫好的黃酒,從冬日釀制窖藏的酒,在春末夏初時開壇,除了味香濃外,酒液醇厚,甘美卻不刺人,配著青梅蘸鹽,倒是相合。 “味道如何?” 祝陳愿微微歪頭,問對面的裴恒昭,他吃東西的姿態很是端正,而且除了青梅進嘴的脆響以外,就沒聽見過其他的響聲。 見她詢問,裴恒昭放下酒杯,臉上浮起輕微的笑意,“味道甚好,只是我今日才知道,原來青梅煮酒是這般喝的,倒是鬧了笑話?!?/br> “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若是讓我說出點治國的大道理,又或是寫一篇策論,我也寫不出來。只是剛好在廚藝上下了功夫,比你早知道了那么些年,不過,你現在不是也知道了嗎?這不算鬧笑話。” 祝陳愿并不喜歡用自己的長處去取笑別人的短處,她認真的時候,眼睛都是亮閃閃的光,不知道誰的心,在胸腔里默默悸動。 “其實,青梅煮酒并不算青梅最好的吃法。我曾看過一句詩,糠火就林煨苦筍,密罌沉井漬青梅。等青梅熟透后,在井水浸到冰涼,一口下去才好吃呢。不過我還是喜歡將它做成蒜梅,封上半年啟壇的時候,梅子和蒜都沒了味道,反而嘗起來別有風味。” 說到吃食的時候,祝陳愿的話就多了起來,一時收不住嘴,“正好我之前做了幾罐蒜梅,不如我請你嘗嘗?!?/br> 說完才發現,怎么這話就脫口而出了,她默默給自己找補,“后日正好我表哥要回明州了,到時候要辦個家宴……,我,我娘肯定也會邀你,你看?” “我會去的,也很想嘗嘗,蒜梅是什么味道?!?/br> 裴恒昭的手指搭在桌上,他心跳得略微有些快,不敢直視祝陳愿的眼睛。 有些人哪怕在市井中長大,見慣了市井百態,卻沒有小家子氣,反而是從里頭汲取向上的力量,鮮活而又靈動,好像,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如此牽動他的心神。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亭子里的氣氛便從夏意熱切轉而至冬日凜冽,讓人不禁“凍”紅了雙臉。 祝陳愿不知道說什么,眼睛轉到桌上的蜜煎櫻桃,松了口氣,“不如嘗一嘗這個蜜煎櫻桃?” 心里想的是,還是吃東西吧,至少堵住了嘴,也不至于多說多錯。 蜜煎后的櫻桃晶瑩有光澤,顏色暗沉,上面都是粘稠的糖漿,失去了新鮮時的艷紅,卻更甜更爽口。 她默默用筷子夾了一個,沾滿糖衣的櫻桃只需微微咬下,就能觸及到甜意,一點酸味也沒有,等咬到果rou,里面軟嫩的rou清甜,又讓這甜意多了點爽口。 櫻桃才剛熟沒多久,正是嘗鮮的時候,而且看這蜜煎櫻桃,也是拿新鮮采摘下來制成的,要價更貴。 祝陳愿看人,不會從光鮮亮麗的衣著上看,也不會從色相皮rou上看,最打動她的,還是細枝末節。 至少,裴恒昭是花了心思的,她的舌頭靈敏,大多數吃過的東西只需要嘗一口便知道是哪家的。 青梅煮酒是汴京城里七十二家酒館里賣的最好的那家,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人滿為患,得要三更天等在那里才成。 且蜜煎櫻桃,就算是她,也不會選擇在這時候買,因為這筆銀錢花得讓人心痛。 更重要的是,他不邀功,也不訴苦,好像就是做了一桌很普通的飯菜一般,只是想請你嘗嘗。 這讓祝陳愿覺得很舒服。 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問他,“所以,為什么要今日邀我呢?” 裴恒昭則不假思索地回道:“因為心里想,便這般做了?!?/br> 只是聽陳懷說到這些時,很想要見她一面,便做了,哪怕跟他以往堅守的都有相違背,但是后悔,即使搜腸刮肚也不會出現這兩個字。 反而,他很歡喜,哪怕只是聽她說話。 這下換祝陳愿愣住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回他什么,只好干笑著另起了個話題。 等到他帶來的東西都嘗了一遍后,巳時的鐘聲才響起,祝陳愿才連忙起身,準備收拾杯盞放到食盒里去。 裴恒昭沒動,只是轉頭去茶亭后面的廂房又拿了個食盒出來,他將食盒放到桌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備了兩份,這份你帶回去給伯父伯母還有弟弟也嘗嘗鮮,要是不好交代,不如說是我送到食店里的?!?/br> 說完那些客套的話,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直視桌上的食盒,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弱,“聽聞酥油鮑螺是現下時新的糕點,頗受小娘子喜愛,我不知你喜不喜歡,也買了一份,放在最底下。” 祝陳愿一時無言,只是深覺他花起銀錢來,比她要厲害得多。 這要接過來,可就不是燙手了。 她當下立馬拒絕了,“你還是拿回去吧,哪有連吃帶拿的,以后還是別費那些銀錢了,不值當?!?/br> 裴恒昭的算數學得好,又懂錢生錢之道,所以他手上并不缺錢,卻也很少花錢。 “值當不值當,不是由花錢的那人說的,若是我”裴恒昭紅了耳尖,后面的話被吞進了肚子里。 原本他想說的是,若是我僅憑十幾貫銀錢就能討得佳人歡心,那怎么不值當呢。 銀錢花的多少,端看是為誰花的。 且有錢卻只送廉價的東西,那對于他而言是一種輕賤。 左右,裴恒昭若是真心想要說服人的時候,大抵是沒有人能說得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