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8節
祝陳愿將沸騰的臘rou取出放在一旁,洗鍋,等鍋燒制通紅,放油,倒入蔥段、姜末等料,取出后,豆腐就放在鍋邊上煎制兩面金黃后夾出。 再放入黃豆醬和香榧子末,加入適量的清水,憑手感放入一點調料,等到鍋中冒泡,將豆腐放置其中,大火收汁。 一股濃郁的香氣隨著熱氣飄到宋嘉盈的鼻尖,她深呼吸,只覺得自己饞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實在是丟人。 “我得去門口吹吹冷風,不然沒等伯父伯母來,我就得將這盤豆腐都給吃光了。” 宋嘉盈丟下一句話,趕忙捂住鼻子跑到廚房外頭去,哪怕外面飄著大雪,冷意四起,她都覺得好過在里面飽受煎熬。 盆中的干瑤柱泡發后,潔白地跟外頭得雪花一般,約有四寸長,泡發幾個就占了滿滿一大盆。 祝陳愿撈出江瑤柱,將它切成合適的大小,往盤里加水,加紹興醋,醋得紹興釀制的才算好,酸的有度,又很香醇。 上面蒸江瑤柱,煮玉蘭片,得用浸泡它的清湯煮,而不是水。等到時間差不多,祝陳愿忍燙,將蒸透的江瑤柱撕碎成條狀,放到鍋中燉煮。 湯汁起泡沸騰,即可撈出,味道香的都飄到隔壁,飄到巷子里去。 忙活完一頓飯菜后,陳歡幾人也掃完雪,踩點回來,正跟宋嘉盈寒暄著。 本來宴客得到廳堂里去,可外頭的風雪太大,陳歡干脆關了廚房的門,大家坐在里面吃飯。 “開飯啦!” 臘rou炒韭菜,干貝湯、煮河魚、煎豆腐外加一只燒鵝,擺在一張桌子上,聽著菜名平平無奇,可卻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圍在桌前,陳歡一個勁地招呼著宋嘉盈,“阿禾多吃點,你到這來可別客氣。” “哎哎好,伯母你也多吃點,還有伯父跟勉哥兒。” 宋嘉盈嘴上很客氣,夾著筷子的手卻已經蠢蠢欲動,眼睛盯著前面的菜肴,只等著長輩動手后,就立馬夾一塊金黃色的豆腐來解解饞意。 等到祝清和夫婦下筷后,宋嘉盈立馬快準狠地夾了塊豆腐,筷子中間的豆腐顫巍巍的,好似立馬就要斷成兩截,可直到放到碗里,也沒有斷裂的痕跡。 她從豆腐邊角下口,原本寡淡無味的豆腐,裹滿流動的湯汁,味道在收汁時好似無孔不入般的滲透到豆腐里面,很是入味。 發黃而帶點松脆的表皮,入口油脂與香榧子的混合,宋嘉盈只覺得光是配豆腐,她就能吃下三大碗飯。 “來,喝點湯。” 祝陳愿拿勺子盛了一碗干貝湯,放到宋嘉盈的面前。 盛在白瓷碗的干貝湯,上面漂浮著一層極淡的油脂,碗中不時晃動的江瑤柱置于玉蘭片上,色澤都那么的淺淡,連絲分明顯眼的顏色都沒有,卻能勾起人沉睡在胃里的饞蟲。 宋嘉盈一手捏著勺子,一手捧在碗沿,低下頭喝湯。 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宴席上,喝湯的時候得特別注意,發出聲響是極為失禮的事情,縱使宋嘉盈再大大咧咧,也不會在禮儀的事情上犯錯。 鮮,極鮮,如果非得夸張的形容,那就是好像在吃剛從海里撈上的江瑤柱一般,只取它的rou牙,倒點醋和酒,撒點鹽巴,那種不加任何上好的調料,只有最本真也最新鮮的味道。 哪怕是成絲的江瑤柱在觸及到牙齒,都會有輕微彈牙的口感,玉蘭片嚼動的時候,能聽見清脆的聲響,就跟在吃新鮮的筍片一般。 這是宋嘉盈最佩服的地方,明明都是干貨,已經脫水到輕飄飄,僅在水中浸泡一會兒,做出來的跟新鮮得沒有兩樣。 “怪不得哪怕是干瑤柱,都有那么多的人趨之若鶩,更何況明州一年才產出不到千只的江瑤,都早早被達官貴族給訂下。” 陳歡呷一口湯,放下碗,不無感慨。 干貝湯雖然美味,但其實要她看來,跟新鮮的江瑤柱還是有差距在的,那種甘鮮脆美的口感是干貝所不能比擬的。 祝陳愿點頭附和著,接著夾其他的菜品嘗。 臘rou肥而不膩,鵝rou的口感沒有剛買來的時候好吃,魚rou肥美,但有點寡淡,要沾點湯汁,才算是相得益彰。 一頓飯吃得眾人滿嘴流油,就算是平日吃飯只吃七八分飽的祝清和,今日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飯,更別說祝程勉吃到肚子微凸。 “要是這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祝程勉癱在廳堂的椅子上時,明明已經撐得難受,嘴上卻還在說著吃的事情,轉頭看向祝陳愿的時候,帶著很明顯的希冀,卻沒人應他。 午間的風雪小了點,祝陳愿拿出備好的節禮,一袋子雪花酥、一袋子干瑤柱還有其他做好的腌菜,讓宋嘉盈帶回去。 “那你們兩個注意看路,別急,小心路滑。” 宋嘉盈得回去了,祝陳愿送她出去,陳歡在她們兩個出門后大聲喊道。 兩人各自撐著一把傘,走在小巷中,路中央掃出一條道來,還印著來往行人凌亂的腳印。 “這次出門后,我娘就得拘著我留在家里,讓我別一天出去瘋玩,得好好練練我的女工,再來找你就得到上元節了。” 宋嘉盈的聲音里面滿是生無可戀,不過卻沒有辦法,誰讓這次全家人都站在她娘那邊,她要是溜出門去,過會兒就會被發現。 “離上元節也沒幾天了,你實在悶得慌,到時候我有空就上門找你去,可別跟伯母頂嘴了。” 祝陳愿很了解她的性子,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留在家中練女工,她根本做不到。 因為今日大雪,巷口趕馬車的人也多了起來,根本不用費心力去找。 看著宋嘉盈上了馬車后,祝陳愿一手攏著自己的襖裙,一手撐著傘,在雪中漫步,往食店趕去。 雪天地滑路難走,得萬分小心,明明平時不長的路,她也磨蹭了好半天才到,等她到時,葉大娘早早等在門口,看見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揚起笑容來。 “小娘子來了,慢點走,我想著雪天地不好走,等會兒出門太遲在路上耽誤工夫,才早早出門,我來的有些早了。” 祝陳愿開鎖后,葉大娘在她后面說著原因。 “是我光顧著腳下,卻沒注意,走岔道了。大娘,我們燒點水,灌兩個湯婆子,暖暖手先。” 她露在外頭的手都凍著通紅,風拍在她的臉上,鼻子也泛著紅意,只差沒流鼻涕。 立春前后最難熬,年前好歹還有日頭,可現下還有風雪,就算是待在屋子里,要是不升地爐和火盆,那冷意會直鉆到骨頭縫里去。 捧上熱乎乎的湯婆子,圍在火盆旁,祝陳愿才感覺僵硬麻木的手逐漸回暖。 今天的晚食要做梅花湯餅,葉大娘看暫時也幫不上忙,自己提著一把掃帚就去外頭的院子掃雪去了,總不能讓食客踩著厚厚的積雪進來。 做梅花湯餅得用到老母雞,昨天她順帶買了幾只,毛都退得十分干凈。 祝陳愿拿了一把比她臉都還大的砍骨刀,緊握在手里,順著脊背剁成兩半,雞爪、脖頸、翅膀…一個個部位都被扔進鍋中,放入姜片去腥焯水。 汴京城的梅花落得很早,白梅更是少見,不過她慣常去采買菜蔬的賀家有門路,他那里還有幾袋子新鮮的白梅。 白梅放到清水里浸泡,祝陳愿小心地洗去白梅上頭落的塵漬,換到另一個盆中,往里面倒入一半的開水,加入檀香粉,留著它在盆中浸泡半個時辰。 祝陳愿冷得受不了,將手放在火盆里烤上一會兒,手要是僵硬的放不開,那和面時手感也會差上一些。 冷天和面,得在灶頭上有火氣的地方,那里溫熱,面會醒發得快一些。 和面也算是祝陳愿的看家本領之一,做什么吃食活什么面,要烤得和要煮的就不能和成一樣的,不然吃起來便是旁人都沒有察覺,祝陳愿都過不了自己心里這一關。 她剛學廚時,因為手軟沒勁,想著面反正和成團就行,根本不關心和的到不到位,太婆也沒有因此罵她,只是又自己上手和面,讓她嘗嘗兩者的區別。 她做得硬而實,入水煮后,只吃第一根時還好,雖然覺得梗在喉嚨噎得慌,但嘗了祖母做的面后,筋道又軟滑。 她也不敢再偷懶,以至于現在她和的面已經跟太婆幾十年的手藝不相上下,大家都說她的聰明勁三分在書上,七分在廚上。 一邊端起浸泡白梅的木盆,倒在極細的布上過濾殘渣,只留下里面的汁,往白面里分幾次倒入這個汁,再上手把味道揉進面團里。 面團和到軟硬適中后,蓋上蓋子醒發。 她背對著廚房,聽得緊閉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還以為是葉大娘掃完雪回來了,也沒轉過身,只是嘴上喊著,“大娘,你回來得正好,給我看看灶膛里的火,加點柴火。” “葉大娘還在外頭掃雪呢,我思來想去,還是得來食店看看。” 陳歡關上門,拂去身上落的雪,回著祝陳愿的話,又開口,“可別碰冷水,不然你來小日子時又得疼上好幾天,還有沒洗的菜嗎,我給你洗。 要不再招個手腳伶俐的小丫頭來,幫著洗菜生活,干點活計,不然沒得我和你爹的幫襯,就你們兩個得忙到什么時候去。” 陳歡的話不無道理,之前兩年生意也算中規中矩,幾人也能忙得過來,可今年才剛開門,食客就猛得多起來,這幾天人手都不夠用。 可祝陳愿也想找,可現在找個合心意的幫手,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一個。 祝陳愿表示會趕緊找人過來,陳歡才不再說這件事。 等到面醒發好,祝陳愿揪出一團,用搟面杖搟成薄薄的一層,為了避免粘連,她又取了一點白面拍在面餅上,折疊起來,用刻好的梅花印子按在面上,出來兩朵小巧五瓣梅花。 “歲歲要不我燒一鍋熱水,倒在桶里,給外頭過路的行客分一碗,不頂飽,暖暖身子也好。” 陳歡倒不是爛發善心,只收剛才她從外頭走來時,食店汴河前還有頂著風雪在那里扛貨的役夫,衣服單薄打著補丁,還有岸邊賣貨的老人,光是瞧著就覺得賺點銀子養家糊口極為不易。 祝陳愿很是贊同,“我這還有幾罐桂花細粉,全都倒進去,熱水雖好,卻寡淡無味,燒點桂花湯,讓大家暖暖身子吧。” 她拿過桂花細粉,讓陳歡自己折騰,她則開始印梅花,等祝清和兩人過來,就可下水開始煮,先把自己人的肚子填飽。 … 風雪天,不止時辰過得快,連天都黑有些早,陳歡就守著滿滿兩桶的桂花湯,坐在食店門口,她不怕丟臉,要是看見有人路過,還會招手,喊著請他們過來喝一碗。 她是好心,可有些人面子極薄,以為喝了湯,不入食店吃點東西的話,就會惹人詬病,正好到飯點,也就到食店去吃點東西。 無形之中,倒是給食店帶來了一波客源。 以至于常員外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樓下坐著滿滿當當的人,還全都是生面孔,只有靠門邊上還有一個座位。 怕被人搶先了,他趕緊坐下,祝清和一看見他,立馬上來招呼,“常員外,今日就只有梅花湯餅,給你老上一份?” “上一份上一份。” 這么多人,常員外也不好意思寒暄,直截了當,在等梅花湯餅上來時,這耳朵一直沒閑著,聽旁人怎么說。 坐在他旁邊的是個老丈,他光瞟上一眼,就知道這人不簡單,衣服都是不顯眼的綢緞。 老丈吃了半碗的梅花湯餅,抿著嘴巴似乎在回味,扭頭跟對面的年輕男子小聲說道:“這小店做的梅花湯餅,竟能比擬王家樓做了幾十年的,不過要我說,用的料不是上乘的,倒是可惜了這手藝。” 老丈對吃的極為挑剔,通常吃一口,便知其水平用料,能入他眼的也沒有幾家食店。 “要是這湯底能用宿州清鎮那邊飼養的老母雞,那滋味才叫一絕,真真是可惜了。” 他輕微搖頭,帶上那年輕男子,留下那半碗梅花湯餅轉身就走。 聽得常員外納罕不已,正咂舌呢,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梅花香氣,直往他鼻尖里鉆。 低頭往下一看,青質的蓮瓣碗里浮著一朵朵小巧的白梅,上頭還有紋路,搭配的勺子都是雕成梅花樣式的湯勺。 光從賣相來看,就極大地滿足了常員外喜歡附庸風雅的心理。 他不自覺地端正起身子來,仿佛自己是在參加宴席,吃湯餅前,得先喝湯頭,他倒是要嘗嘗,那老丈說得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湯頭確實用老母雞熬制的,沒有一點rou末,這點常員外非常滿意,梅花湯餅本來就是清雅的吃食,自是不能見到一點rou腥。 再嘗湯餅,好的湯餅即使小也要見功底,他用舌頭抵著一朵小巧的面花,用牙齒咬一口,檀香和梅花的香氣,不明顯卻縈繞在唇齒之間,面花軟而滑,都不用吞咽,就能順著湯汁滑到肚里。 常員外滿意地點頭,什么可惜了,要他說,這湯餅好吃得把舌頭給吞下去。 就在他快吃完時,有人從門外走走進來,腳步猶疑,最后坐在了常員外的對面。 常員外拿出絲帕擦著自己的嘴唇,猛地看見前面坐了個穿著幾件夏衫,還打著補丁的漢子,尤其看他進來一直低著頭,連喊祝清和過來都不敢,心里頗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