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炮灰替身的我死后 第237節
與生俱來的輕狂,和惡意的蔑視,在“秦桑梔”的包容中,漸漸軟化,服帖,猶如惡犬被收服,冷刃也被錦緞裹藏住了。但是,這樣的俗世幸福,是建立在謊言上的危樓。假象越美好,到了暴露那一刻,就越是天崩地裂、鮮血淋漓。 “……我還以為是什么稀罕貨色,原來嘗起來也不過如此嘛。” “那個姓謝的小乞丐,就是我找人弄走他的。每次想到你傻了吧唧地帶人到處找他,我就笑得肚子疼!” “你剛才不是打我了嗎?起來繼續啊!” …… 火光中,裴渡仿佛癲狂的惡鬼,跪在地上,不斷用懷中七竅流血的少女的手扇自己的耳光,厲聲要求她回答他的話,卻忘了肩膀還在流血,面孔扭曲而狂暴,咬牙切齒,看得人膽戰心驚。 然而,除了那句“你太令我失望了”的遺言,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話語了。 那縷半透明的魂魄,飄飄蕩蕩地升至空中,沒有再看一眼地上那個失魂落魄的青年一眼。 在路線跳轉的提示音后,一座華麗陰森的宮殿,破土而出。 這一次的桑洱,是伶舟身邊,一只不起眼的小妖怪。 明面上的故事,不斷在桑洱的眼前上演。 其中,有一條不為人知的暗線,也終于剝開了神秘的外衣。 ——圓月之夜,桴石鎮下的集市,“妖怪桑桑”突然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沖進了山中,趕到了一座陰森而幽靜的宅院里。在滿地血泊中,找到了一個氣息欲絕的小孩,祭出了伶舟的心魂。 “小蘭,你的母親和meimei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想活下去,就必須裝成你的meimei……我會教你如何縮骨,裝成女孩。” 擁著痛怒而絕望的小蘭廷,她抬手,拭去了孩子滂沱的眼淚,聲音溫柔,又帶了一絲洞悉未來的悲憫:“戴著面具、活在仇人的身邊,才是真正的煎熬和漫長的考驗。” “但不管再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 桑洱的指尖,深深地插進了濕漉漉的手心里。 她如同置身在一座專門為她設立的、身臨其境的電影院里,前后左右,沒有一點兒喘息空間。 這座電影院,細致而誠實,直白而冷酷,將她進入這個世界后走過的每一步——切換過多少個馬甲,又用這些馬甲,做了多少事,按照桑洱個人經歷的順序,記錄了下來。悲歡喜樂,乃至短暫的動搖和軟弱,一切的情緒波動,都在她面前放大了。 行止山上,開至荼蘼的桃花林中,風卷著桃花瓣,裹挾著小妖怪的身體化成的煙氣,往天上吹去。 “咔——” 倏然,周遭的光芒盡數熄滅,如同切斷了電源,中斷了播放。周圍又變回了那片黑漆漆的沉寂的世界。 看久了明亮的光線,雙眼一下子適應不了黑暗,金星閃爍,酸脹得滲出了一層薄淚。 桑洱踉蹌了一下,甚至有點找不到天南地北的眩暈,她抬起手臂,揉了揉雙眼。周遭彌漫的黑暗慢慢被拂亮了,毫無預兆地,身邊有冷風接近了她。 一只大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得手背都綻出了青筋。 桑洱沿著那只抓住她的大手,抬起了目光。 尉遲蘭廷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衣衫染了血,似乎在不久前曾經歷了一場惡斗。 但在這時,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面孔毫無人色,劇烈的撕扯痛苦與難以置信,伴隨著每一呼一吸,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撕扯成了兩半,盯了她半晌,他終于出聲了,聲線沙啞而顫抖,如同磨著砂紙,才擠得出這樣一個問題: “……小時候,救下了我,教我縮骨的那只小妖怪……也是你嗎?” 很簡單的一句話,偏偏,艱難地斷成了幾截。 他的本意是進入九冥魔境尋找她,豈料來到了這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兜兜轉轉,周遭忽然出現了許多幻象。 當年,那只在雨夜趴在他房間前求救的小妖怪……不,若按照彼此當年的年紀來說,他應該稱呼她一聲妖怪jiejie才是。 她像是他孤獨的童年里幻想出來的朋友,又是一個翩躚而來的救世主。 明明沒有伴在他身旁,卻能在千里之外感知到他有危險,突然出現,拯救了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她根本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小妖怪,她就是桑桑……不,應該說,桑洱。 他生命里每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都有她的參與。 而她之所以會出現得那么及時,便是因為,桑洱可以穿梭在不同的身體和時空中。 她先遇到了長大后的他,再回到過去,救了童年的他。他的未來,恰恰,就是她的過去! 桑洱的耳膜沙沙一響。 聽了這樣的問題,她也瞬間就意識到了,尉遲蘭廷看到了剛才的東西! 被戳破了一切秘密,這滋味,仿佛凝聚成了一根燒得灼熱的針,刺得她羞憤又不知所措。桑洱抽出了手,別開頭,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又如何?” 余光匆匆一轉,她忽然發現,原來這里不止有尉遲蘭廷。 謝持風,裴渡,伶舟,就在她周圍。 每一個人的表情,都空白而錯愕,雙目赤紅,仿佛有極致的痛苦,將喉嚨塞住了。 身臨重映的幻境中,他們每一個人,都跟隨著桑洱,一次次地來到了不同人的身邊。看見她一次次地受挫,看見她背著人,自我安慰,調節心情,再一次,百折不撓地爬起來。 命運對她不公,殘酷的死局出現了四次。看見她被人傷害,憎怒厭惡交加,恨不得護在她的前方,手刃傷她之人。當幻境演繹到了他們自己那一部分,這份情緒,便成倍奉還在他們自己身上。 但不管上一世如何收場,再睜開眼睛、遇見他們時,她還是毫無芥蒂地對他們伸出了手,也不吝嗇于給予他們溫柔。 但在那個幻境中,他們也聽見了一道斷斷續續的奇怪的聲音——好幾次,他們聽見了桑洱叫它做“系統”。 通過桑洱和系統的對話,他們依稀明白了,她做的一切,聽起來,并不是出于她的本心。只是為了確保他們都能活下去,以鋪出她所知道的那個未來,來達成某個目的。 謝持風的手忽然一松,月落劍砰地落了地。 他搖晃了一下,走上前來:“桑洱,為什么?你為什么要來到我……們的身邊?為我們做那么多事?” 這大概是每一個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桑洱最開始沒出聲,她轉過頭,看向了遠處那扇散發著白光的通道,終于開了口:“你們想知道是嗎?好,那我就告訴你們。” “……” “坦白說,如果不是為了回我的世界,如果不是需要利用你們做我回家的墊腳石,我看到你們這樣的人,只會想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會去招惹你們,還上趕著對你們好。” 這句仿佛是她心底話的坦白,仿佛一記冷酷的重錘,讓在場的四個男人,都胸口劇痛,唇色驟然青灰。 桑洱捏緊拳頭,話鋒一轉,道:“但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我會來到這個世界,為什么我要經歷這一切,才能拿回我健康的身體。”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擴散出了一道縹緲的聲音。 “宿主,恭喜你,已經走到了這趟旅途的終點。” “在回家的通道打開、以及獎勵發放之前,我們將開始整合數據。” “而你要的謎底,就在這里——” 第158章 【謎底(回憶)】 —— 悶熱的夏夜,蟲鳴聒噪。 柔白的臺燈光芒,照亮了書桌上累疊如山的輔導書,最上面是新版的《黃岡密卷》。筆記本攤開著,放到了一張數學練習試卷上。 “已知圓c與y軸相切,圓心c在直線l1……” 桑洱扎著丸子頭,穿了一條松松垮垮的小碎花睡裙,筆桿頂著下巴,勉強寫完一道題目,就扔下筆,生無可戀地癱在了椅子上。 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比數學更折磨人的東西了。 此時正是高一的暑假。春天的時候,桑洱的父親桑成濟,在公司的安排下,飛越重洋,去了q國出差,一走就是半年,預計九月份才會回家。 一周前,家人視頻聊天時,她們才得知桑成濟在當地生病了。桑洱的母親吳莉娟有點擔心,就請了假,前往q國探望和陪伴丈夫,預計在那邊待到九月初,和他一起回國。 桑洱沒跟著母親一起去國外,是因為她的學校在高二開學時要重新分班,現在的班委在班級解散前,組織了一場三日兩夜的旅游,全班有三十個同學參加了。他們將一起去y市最有名的景區南萍山觀光,那里的山頂,有一家登上過很多雜志封面的星空旅店。 在椅上癱了片刻,桑洱伸了個懶腰,重振旗鼓,一鼓作氣寫完了數學卷子。 此時的她,完全不會想到,明天的此時,在她身上,將發生一場避無可避的劫難。 一群十六七歲的孩子,坐著包下的旅游大巴,抵達了南萍山腳,在酒店休息一番后,他們結隊,按照景區規劃的觀光路線,往山中進發。厄運就在這樣一個日子里,突然降臨。七月暴雨,讓南萍山中發生了山泥傾瀉。突如其來的意外,沖散了孩子們的隊伍。 桑洱落了單,還很不幸地失足滑進了一個很深的坑里。撞擊的沖力,讓她頭昏腦漲,迷茫間,她的目光穿過了漆黑的樹叢,仿佛看到了,那長寂遼闊的夜空,有一簇危險而神秘的藍光,星矢一般,劃破大氣。 余波撕裂夜空,倏然,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強戾的磁場橫掃過了六合。燈火通明的山頂酒店,纜車,路燈……盡數跳閘。正在客房里悠閑上網、看電視的人們,信號也在瞬間切斷了。 …… 晨昏交替,一個安靜的深夜,就這樣過去了。 “唔……” 冷熱交替的針扎感,在大腦皮層上淺淺地刺激著。 桑洱自鼻腔里悶悶地發出了一道哼聲,睜開了眼,視線逐漸清明,就看見了一片陌生而雪白的天花板。 發生了什么事?她不是和同學們跑散了,在山里失蹤了嗎? 躺了一整夜,桑洱的肌rou都疼了,她坐了起來,捏了捏肩膀,環顧四周,渾身就是一僵,覺得血液都要凍結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逼仄而昏暗的房,鋼鐵質的結構。桑洱搖搖晃晃地下了地,跑到了窗邊。她看見了一片廢鐵橫生、霓虹閃爍的立體城市。 紅□□光在雨霧里閃爍。猙獰的鋼鐵建筑和機械軌道,凌亂地盤雜在半空。漆黑粗大的煙囪直指向天,日夜不息地排出廢氣。 一座白色堡壘聳立這片立體城市的中心區域,俯瞰著蕓蕓眾生。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但毫無疑問,這絕不會是她長大的世界。 桑洱的臉蒼白了下來,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鏡子前,就看見了一張和她有些相似,年紀卻要大幾歲,二十出頭的女人的臉。 桑洱:“……” 十幾歲的青少年,對于新鮮事物的接受度都很強。桑洱摸了摸自己的臉,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死了。 這時,她的腦海中,傳來了一個虛茫空曠的聲音:【你沒有死去,你只是……不小心被我帶進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