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真死了
回到春滿閣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正是姐兒們出局回來的時候,可除了門房有一人守著,大廳內竟是安安靜靜的。江從芝不禁一愣:“今兒晚上怎么這么冷清?” 門房見是芝姐兒回來了,一邊把她牌子掛回墻上一邊說:“后院出了人命,都往后院去了。” 這可把她聽得一頭霧水,怎的出了人命?她腳步卻沒停,急急往后院走去。真如門房所說,后院圍了一群人,李知音抱著手站在中間,龜公們和幾個姐兒都圍在旁邊,最里面的情形倒是看不清楚了。江從芝走了過去,透過人群看見地上一匹白布下隱約是個女子的身影,不禁輕呼出聲。有一兩個姐兒聽見了,轉過來看,其中一人正是容姐兒,見是江從芝打量了好幾眼這身子衣服,也不愿與她說話的樣子,又轉過去了。江從芝卻拉了拉她:“這是怎么了?” 容姐兒見她來問她,也不好不答話,從鼻孔里哼哼出聲:“那個啞女魚真,被玩死了。” 江從芝有一瞬間的懵,魚真?她今天下午還好好的啊?她眉毛皺起,不確信地問道:“魚真?那個經常在我們房里跑腿伺候的魚真?” 容姐兒努努嘴:“不信你自己去看。” “她又不掛牌接客,能被誰玩死?”她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道,聲音有些大,另一邊的好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李知音聽見聲音也看了一眼,見是江從芝,就和仵作說了兩句什么然后轉身朝這邊走來。 容姐兒對她還頗有怨氣,回答的也都很簡短:“院里的龜公。”江從芝聽罷一時無語,妓院里龜公會和伺候人的娘姨大姐有私情是正常的事,有的還能結成一對生下家生子繼續在院里干活,可這種被玩死的不是一般只會出現在花煙間或者釘棚里?思量間李知音已經到了面前,她打量了一眼她身上新換的衣服問了問:“唐少給的新衣服?” 江從芝木訥地點了點頭。 李知音拉了她走到一邊:“唐少對你極好。” 江從芝回頭又看了看地上的白布,也沒有接李知音話的意思。李知音嘆了口氣說:“這種事也是常發生的,你也知道魚真那身段,若是她臉長得好,說不定能當個頭牌的。” 江從芝嗓子眼有點發干,一個早上還在讓她帶好帕子的人啊,就這么沒了。她咽了下口水問:“誰做的?” 李知音頓了頓,朝那邊看去:“都有份,今晚四五個人一起,沒把控好力道,玩脫了手。” 都有份?她心里堵堵的,想不出來魚真經歷了什么。“不說這些了,剛剛警察那邊的人過來與我說了,那沉照和也是自找的,以后春滿閣可招不起這樣的客人,傷著沒?” 江從芝搖搖頭:“有些疼,已無大礙了。” 李知音嘆了聲氣,拉著她的手說:“我一會兒讓小桃拿點藥給你,下面擦傷了不好,你讓樹蘭給你涂一涂。”江從芝點頭答應,李知音又說:“如今沉照和沒了,那王庭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來,就只剩一個唐少爺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回過神,想了想也大約明白了李知音的意思,她是想問她有沒有接新客的打算。江從芝嘆了口氣說:“一切聽mama的。” 李知音本來心里有點忐忑,唐俊生那模樣,哪個小女娃見了不迷糊?幸好江從芝心思是個通透的,李知音呼出一口氣:“mama我說一句掏底的話,唐少爺雖然看著不錯,但是做我們這行的什么男人沒見過?你看,之前王庭和沉照和對你也還算好的。”江從芝點了點頭,李知音又說:“你如今還年輕,做姐兒吃的就是年輕飯。你看明姐兒,要不是年輕的時候多攬了許多客,如今這個年紀早就去么二堂子了。況且,‘先為妓,后當妻’講的什么?就是要多見見男人的道理。我們院里之前的蓮姐兒最后不就做了李參謀長的姨太了嗎?” 江從芝心里有點悶悶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唐俊生是有一點幻想的,可李知音說得不錯,她又怎能吊在一棵樹上。雖然和唐俊生在一起快活的很,可畢竟認識還不到一月,今日看來他應該也沒有穩定的收入,也不知能包她的局包到幾時。如今王庭一點消息都沒有,沉照和又進了局子,她現在的處境甚至比之前還不景氣些。“mama,我都懂的。” 李知音點點頭:“如今人心惶惶,都說妓院又要搖珠,春滿閣雖然在法租界里有頭有臉可算上其他租界的也就平平無奇了。這幾日廳內的陳設換完后就設個宴,你們這些個能吹拉彈唱的都得上去溜一圈。”見江從芝順從的點頭,李知音也將心放在了肚子里,江從芝年紀正好,樣貌身材也無一不在男人的點上,她要是好了,那能搖一大波錢呢。她又囑咐了江從芝幾句,便又回到人群中處理魚真的事情的。 江從芝嘆了口氣,不知是因為魚真還是因為她自己的處境,心底微微有些發涼。回到房間后小桃帶著藥過來了,樹蘭也在門口冒了個頭說:“芝姐兒。” 江從芝讓小桃把藥放下,對樹蘭點了點頭:“今日上學如何?都學了些什么?”妓院里像樹蘭這樣的討人日日都是要上學的,學詩書,學字畫,學洋文,學喝酒打牌,都是學的達官貴人們喜愛的新潮的東西。 樹蘭走到她身邊,給她倒了點水:“無非就是猜、飲、唱、靚,今日品了酒,教了些酒桌上的事。” 聽她說起酒桌上的事,江從芝不禁又想到了和唐俊生在酒桌下做的荒唐事,臉色有點不自然起來,深吸一口氣看向樹蘭,卻發現她的臉也紅撲撲的,不由得好笑:“你臉怎么這么紅?喝多了?” 樹蘭低了低頭,默認了這個話。江從芝笑了笑:“喝多了就喝多了罷,練些酒量也是好的,免得出門遭人欺負。” 樹蘭也聽說了沉照和的事情,此時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看她表情和以往差不多,心里也安心了些:“芝姐兒,躺到床上去我來給你涂藥吧。” 江從芝應了,脫光了躺去了床上。樹蘭想著逗她開心,一邊給她上藥一邊說她皮膚細膩,說她腰肢好看,說她臀rou結實,甚至連她私處都夸了一通。江從芝無奈地笑她:“我看你也不用去上那些個學了,你這張嘴就足夠把人哄地團團轉。” 樹蘭低頭一笑:“才不要。近日寮口嫂病了,來了個教詩書的男先生可帥了!” “怎么個帥法?”她挑眉問。 樹蘭眼珠轉了轉,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像是在極其認真的想:“嗯... 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站在那就像個仙子一般,是個溫文爾雅的人。” 江從芝看著她越來越紅的臉,心下了然,原來她不是形容不來人,只是那人沒到她心里去。她心底微微嘆聲氣,本想勸誡一二,但一看她紅彤彤的臉和眼睛里的點星,硬是沒開這個口。樹蘭涂了藥就下去了,她洗漱過后合衣躺在床上淺淺睡過去了。 江從芝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一會兒夢見死去的魚真哭,一會兒夢見唐俊生的臉在她面前晃,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醒了。房間里沒人,門外也沒娘姨候著,她胡亂批了一件衣服就往后院走去。春滿閣這會兒靜得很,后院處地上那處白布已經沒了,地上又是用水打掃了一番,水漬還沒干,顯然是剛打掃不久的。她本想去叫點水,走到拐角處卻聽墻背面有幾個龜公說話。有一個說:“都怪李頭,非要往她下面塞那些東西,這回人沒了吧!”另一個嘆聲說:“你還說,你那會兒叫得最兇。”只聽一個老一點的聲音發聲道:“可惜了昨天沒去,不然死前還能再嘗嘗。” 江從芝沒了聽下去的欲望,暗罵了一聲狗男人然后轉身朝另一面走了。 妓院里倒是不缺這些個娘姨,李知音起后新的娘姨就站在江從芝的門口了,是一個近叁十歲的婦人,精瘦的臉,還有一雙老鼠似的眼睛,人稱高姨,是春滿閣里出了名的老人了。這高姨揚州人士,小時候就被賣到了妓院里,因為樣貌當姐兒當得不好,但是伺候過的都是紅倌兒。高姨也是知道江從芝的,李知音和她說了,這就是個錢樹子。 見了江從芝,她臉上立時堆起笑:“芝姐兒,我剛去了廚房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