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116節
宮中跟宗室不親近,除了順王府上,余下的王府也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入宮赴宴,聞歌仗著年紀小,也并非次次都來,算下來,他入宮攏共也不過幾趟,更是有成親王帶著,身邊有一個靠山,自然是不懼的,如今卻是他只身帶著個侍從,聞歌抿著嘴,心里再是害怕也強撐著不肯露怯。 在他這個年歲,已經是極好面子的了,若是傳揚出去,他堂堂宗室子弟連進宮都怕,不知道該被怎么笑話的了。 他們一路到了鐘粹宮,很快就有宮人把他們引到了偏殿里,上了熱茶點心,交代著:“大皇子還要一時半刻才起身,其他幾位公子還未到,如今天色尚早,里邊有軟塌,公子不妨去榻上歇息一會。” 聞歌進了偏殿就四處看過,沒見到別人,他冷哼一聲,有些不高興,他一早就被叫了起來,按父王的話說今日是第一日入宮學,出自成親王府的公子定然不能叫別人給小看了的。 聞歌對入宮給不過三歲的小孩當伴讀的事情極為抗拒,但他已經明白事理,知道此事是天子定下,絕無更改的可能,成親王府不敢得罪了宮中,王府只有他堪堪未過年紀,只得挑了他入宮給皇子做伴讀。 為此,早在前兩年,王府便給他退了書院,只請了先生在家中教導他一二,這也是因為他要伴讀的皇長子還不曾開蒙,為了不過于突出,只能如此行事。聞歌被迫中斷學業,還要被同齡的其他公子嘲笑,早在入宮前,聞歌就對這位皇長子的印象極為不好。 “多謝了。”聞歌現在還藏不住事,雖面上偶爾表現出幾分不情愿來,但卻沒有當面說出來,他有禮的道了謝,卻沒有去里邊特意布置過的軟塌上稍歇一歇,十分規矩。 宮婢見狀,倒也不再勸,放下東西便退下了。 聞歌到了后不久,另外三位伴讀也到了,最小的是順王府家的小公子,他年紀尚小,是被侍從抱進來的,小手還揉了揉自己的眼,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樣。 賀大學士家的嫡孫賀豐和靖家的嫡幼子靖明明都是七八歲的年紀,穿戴得整整齊齊,倒是十分有精神。幾位伴讀見了面,先是客客氣氣的見過禮。 他們年紀都不大,尤其順王府的小公子聞意還是小小的一團,幾人互相作揖,遠遠看去倒是其樂融融的。 鐘萃懷里抱著個小小的人也走了進來,她一踏入殿中,整個宮室仿佛頓時亮堂起來一般,聞歌已經是能分清美丑之事,這位貴妃娘娘就屬于極美的類型,比王府任何一位女子都要出色。 “見過娘娘、殿下。” 鐘萃朝他們和氣的笑笑,還在聞意頭上拂過:“不必客氣,都起吧。” 她把懷里的小兒放到地上,看了看他還略有些睡意的小臉,又在聞歌幾個身上看過,招呼他們入座,柔聲交代:“你們都還年幼,往后不必如此早就入宮的,本宮聽太醫說,多睡上一時半刻的對身子有好處。” 他們與進宮讀書的宗室子弟一般,都是每日一早入宮,等下學后再出宮,但他們身為伴讀,相比起其他的宗室子弟,他們還得先到鐘粹宮來,要伴皇長子一起去崇明宮。 鐘萃自己平日是天亮之后才起身,皇長子會更晚一些,今日算得上是他起得最早的一日了。鐘萃不忍心把他叫起來,只幾位伴讀都到了,到底狠狠心讓嬤嬤們給他洗漱了。 聞意一下滑下去,跑到“好友”明靄身邊,拉著他的小手,悄悄跟他說起話來。 “你也想睡覺吧?” 不等人答,他自顧自的就點頭:“我也想。” 可是他父親母親不同意,還讓人抱著他進了宮。 明靄小臉沒什么精氣神,撅著小嘴,眼皮還不住的往下滑。 殿下不想去讀書了。 知道幾位伴讀都到了,鐘萃特意命了膳房熱了牛乳來,讓他們都喝過,聞歌已經十歲了,王府偶爾也有備著,但聞歌自認為他已經長大了,用不著再喝這些奶了。 男子漢,應該喝酒。 在聞歌眼里,貴妃說話溫柔細語,讓人難以拒絕,只得把牛乳喝了。等凈了手,便見貴妃鄭重其事的看著他,聞歌也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鐘萃當他是個小大人一般:“聞歌,聽說你已經學到增廣了,真是不錯。” 鐘萃說話前,先對他進行了一番表揚。 聞歌壓著往上的嘴角,眼里又有些驚詫。他還不到被家中重視,能告知他們事情的年紀,但聞歌沒少聽過外邊的世家子弟們議論過。 都說宮中這位貴妃娘娘庶女出身,大字不識,是個文盲,便是如此,還入了天子的眼,穩坐高位,說起時都有些不屑,女子們也頗有些憤憤不平,聞歌聽多了,心里也把貴妃當做大字不識的人,心里有些輕視。 他驚訝的問道:“娘娘也知道增廣嗎?” 她的jiejie,成親王府的郡主,以及其他府上的貴女們可很少有人知道這些的,更不能準確的說出來。 她們都認為這些是男子學的,只會讀詩詞,這些文章上的事情聞歌跟她們也說不到一處。 鐘萃隨口就背了幾句,說得隨意:“不過讀了讀而已。” 聞歌現在還背不下來呢。 他們這些世家宗室子弟,不用走科舉之路,平日里對自己的約束就少幾分,讀書也不是為了改換門庭,入朝為官,自然不像別人勤奮。 但這已經足夠叫聞歌震驚了,他看向鐘萃的目光滿是驚奇,像是在看一位有學問的先生一樣,心里很是敬佩,真心實意的夸獎:“娘娘真厲害。” 鐘萃抿了抿嘴:“你也厲害。” 她在幾位伴讀身上看過,最后落在最小的小兒身上:“這里就你學得最多,學問最好,往后你們就要一處讀書了,本宮想請你幫幫忙。” 聞歌少有的被人鄭重托付的時候,心里不由得升出豪情來:“娘娘請說。” 鐘萃眉眼彎彎,眼中全是暖光:“本宮想著,既然你是他們學問中最好的一個,那以后能不能在學問上指點一下他們呢?也幫幫他們,讓他們跟你一樣,能成為一個好學之人。” 聞歌自己都還得求學呢,但面對這樣的請求,他偏生又十分心動,再看幾個伴讀,也不覺得他們是拖后腿的了,而是需要教導他們跟他一樣厲害的了,他激動著小臉,還泛著紅,鄭重的點頭:“娘娘放心,我會的。” 他會證明自己很厲害的。 “那就謝謝你了。”鐘萃看時辰不早了,命人把昨晚連夜趕制的布袋拿了出來,給他們一人一個。 皇長子的是鐘萃親手所做,余下的是她身邊的婢子們縫制的,幾個布袋模樣相差無幾,樣式又十分新穎,等他們背在身上,仿佛一身就有了讀書的勁頭來,來泛著困意的皇長子都摸了摸小書袋,答應了要好好讀書,帶著幾位伴讀雄赳赳的就走了。 鐘萃看得發笑。 兒子才那么大點,但小小年紀又有自己的主見了,鐘萃不由得想起他當年剛出生的時候,一晃,都過去了好幾年了。 宗室里送進宮中讀書的世子公子們也有十數位,但與皇長子等人并不在一處,他們當中多是已經開蒙讀過一點書的,要另行授課,給他們授課的是翰林院的幾位侍讀侍講。 朝中官員都是進士出身,能入翰林的也都是文采出眾之輩,又在翰林院這等文氣濃郁之地久待,在學問上卻不是外邊書院能比不得了的。 因此,宮學一開,宗室便把家中適齡的子弟都送了進來。 皇長子等人在另一殿中上課,教導他們的正是當年的狀元郎小顧大人。小顧大人是為皇長子開蒙而來,其余幾位,連聞意都已經開蒙過,聞歌原本以為他們看著小顧大人給皇子開蒙,學已經學過的東西會十分無趣,但真的等小顧大人開始講解的時候,他們仍舊聽得入了迷。 顧元舜給他們上課并不死板,相反他教導的方式十分有趣,偶爾穿插幾個典故,許多從前囫圇學過的在他的講解之下頓時撥開了云霧。 幾個人的神情格外關注。 到半晌時候,鐘萃讓人給他們送了糕點來墊墊肚子。 先生們教半個時辰便會給他們兩刻鐘歇息,讓他們喝喝水,吃兩塊點心等,晌午等他們用過了午食,還可以在偏殿里歇一歇,到申時一刻便下學。 皇長子頭一日進學,鐘萃便惦記了一日。 等看到他們回來,鐘萃這才松了口氣,在他們身上看過,幾個孩子精神還很足,方才下學后還一路打打鬧鬧回來的,聞歌經過早上的事,如今跟他們熟悉了,也不再覺得委屈了。 鐘萃留他們用了些茶水點心,見他們都急著出宮,又特意讓人送了他們。 皇長子對幾個小伙伴還有些舍不得,知道他們明日還要來,送他們到了鐘粹宮門口,朝他們揮手:“殿下等你們哦。” 聞意也舍不得,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被抱著出了宮。 聞歌一回府上,成親王和王妃也早就等著了,今日是他第一日入宮伴讀,王爺兩個知道他一直不愿意,生怕他在宮中時也發脾氣得罪人,如今見他高高興興的回來,王爺兩個面面相覷,還是王妃開了口問道:“今日在宮中如何?大皇子可難處?” 往常說起時,他總是會憤憤不平的,覺得給一個小屁孩做伴讀很是丟人,但現在他不止沒生氣,反倒臉上有些扭扭捏捏的,臉頰上泛著紅:“還、還好。” 王爺兩個更奇怪了,王妃心細,在他身上便發現了書袋:“這是甚?” “書袋。” 王妃:“你的書箱呢。” 聞歌仰了仰小臉:“這可是貴妃娘娘親自吩咐人趕制的,娘娘說書箱很是笨重,我們人小,提重物不好,便給我們做了書袋,提著書袋去讀書可方便了,一點也不費力氣了。” 他主動說起了今日進宮后的事,一五一十的半點沒有隱瞞。 口中提及最多的就是貴妃二字。 王妃一陣稀奇,聞歌這等年紀的小孩,最是叛逆,教導上還不能輕不能重,王妃平日沒少cao心,但時常換來的都是他的隨意,哪里知道有一日能從他嘴里頻繁的提及到別的女子的,叫王妃心里都忍不住泛酸。 “貴妃就這般好呢?” 聞歌看了眼他母妃,理所當然的道:“貴妃通情達理,學識淵博,溫柔體貼。” 他真的好喜歡聽貴妃說話的。 他可從來沒有這樣夸過她這個當母妃的。 成王妃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此時宮中,天子也批閱好了最后一張折子,楊培正在整理,這一日下來,除了一早的插曲,陛下同往日一般勤奮,批過折子,下晌還召了幾位大臣議事,同往常并無分別,楊培理了折子,準備等下交到通政司手上。 冷不丁的,他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咬牙切齒,讓楊培嚇了一跳:“你說,她到底什么意思?” 一整日了,他還是沒想通。 第181章 楊培理著折子的手一頓。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連陛下都不懂貴妃娘娘在想什么,他一個侍監又哪里能猜測到的?楊培陪著笑:“貴妃娘娘心思細膩,奴才著實是猜不到。不過娘娘聰穎,想來是對大殿下太擔憂了些,這才換成了更輕便的。” “她想用芨,朕不是也應下了嗎?她還要如何?”昨日她乖乖巧巧的,聞衍還當真以為她會從那書箱或是芨當中擇一出來,誰料她什么都沒選,當面答應他,背后又重新做了個布袋子就讓皇長子提著去讀書了。 那傻小子,還格外的喜歡這個布袋,歡歡喜喜的去讀書。 昨日他抱著他哭著,說不愿去讀書,聞衍可是哄了好一陣,連給了幾個保證,松口要給他奇珍異寶都未能叫他動心,豈料被一個簡簡單單的布袋給收服了,都不用他叮囑,他就已經對讀書上心了。 聞衍氣惱鐘萃陽奉陰違,又對兒子輕易屈服于貴妃有些心酸,對這母子兩個,天子的一顆心反復的被他們揉來搓去的,最后通通匯成了一句:“楊培,你說皇長子是喜歡我這個當父皇的多一些,還是喜歡他母妃多一些?” 楊培宛若青天白日被雷給劈中一般。 他說不出話來。 這要他如何作答? 答是皇上,那得罪了貴妃,若是答貴妃,那得罪陛下,陛下文武雙全,勤政愛民,果斷英武,但在某些方面,那也是小心眼的。 早知今日他便告假,換人來御前伺候了。 楊培腦門上都細細密密的冒起了汗,卻又不敢擦,只能任由細汗密密麻麻的冒出來,腦子里飛快的轉動著,只沉吟了一會,咬咬牙:“要奴才說,這皇長子對陛下和貴妃娘娘卻是都親近的,陛下是皇父,是高山大海,能撐起一片天的,大殿下對陛下乃是敬仰之情,貴妃娘娘自幼照顧大殿下衣食安歇,更重冷暖四時,大殿下對貴妃娘娘乃是孺慕之情。” 他誰都不得罪。 楊培一口氣說完,也管不著之后如何了,心里頓時松了口氣。 聞衍聽了,只從面上還瞧不出甚表情來,但嘴角卻是往上揚了揚,哼了聲:“就你會做人,在朕跟前伺候還幫著貴妃說話呢。” 罷了,連下人都知道他是撐一片天的,堂堂天子,何必跟他們母子兩個計較。 楊培不著痕跡的擦了腦門上的細汗,陪著笑臉,跟他討饒,卻也知道陛下是把這茬揭過去了:“陛下可真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可沒有幫著貴妃娘娘說話,奴才不過是實事求是罷了,陛下乃天子,不止大殿下,連這整個天下黎民,都視陛下為父,指望著陛下撐著這天呢。” 楊培頓時把這父子之情拔高到了蒼生之情上。 “就你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