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2節
王嬤嬤抬眼,就看見身后的鐘萃,呵斥起蕓香:“住嘴,主子的事豈有叫你胡亂猜測的。” 她上前幾步,如同從前一般安慰鐘萃:“姑娘別聽蕓香的話,姨娘又豈會不惦記你呢,只是事多繁忙,難免就給耽擱了時間,定會親自來探望姑娘的。” 王嬤嬤的話只是個安慰,多年來她都是這樣的說辭,鐘萃也一直深信不疑。 她目光虛虛的看著侯府不遠的高樓屋檐,琉璃瓦碎,這是江陵侯府的煊赫燦爛,花團錦簇。良久,她收回目光,帶著些意味深長:“她會來的。” 王嬤嬤以為她聽進去了,滿意的點點頭,朝蕓香瞪了眼。 蕓香縮了縮脖子。 鐘萃邁過門欄進屋,用過了王嬤嬤端來的湯藥,待蕓香給她擦了藥便沉沉睡去。 今日難得放晴,落日西斜,嬌媚明艷的秦姨娘終于踏進了秋水院。 秦姨娘是一位難得的美人,保養得宜,瞧著風韻猶存,艷光四射,穿著一身綾羅綢緞,頭上簪著金釵,幾支牡丹絨花,更添得她風情萬種,在江陵侯心里,秦姨娘也是有幾分地位的。 秦姨娘帶著丫頭奴仆進門,一進門就掩了嘴,眼眸四處打量一番,十分嫌棄,招了在晾曬的蕓香來:“你家姑娘呢?” 蕓香回:“回姨娘,姑娘正睡著。” “我去瞧瞧。”秦姨娘說了句,提著裙擺往房里走,步伐絲毫沒有減輕。 蕓香咬著嘴,到底跟了上去,小聲勸:“姨娘,姑娘最近夜里睡得不安穩,白日里難得能安眠幾分,不若姨娘稍等一等罷。” 秦姨娘柳眉一挑,把攔著的蕓香往邊上一推:“讓開,你這丫頭不知規矩,小心我發賣了你。” 秦姨娘提裙進門,鐘萃半睡半醒間聽見吵鬧聲,下意識蹙起了眉心,慢慢睜開眼。 秦姨娘到床前的時候,正好跟鐘萃對視上。 她有些心虛,搶先急斥道:“這不是醒了嗎,你教的好丫頭,連主子都敢攔了,實在沒有規矩。” 她坐在床沿,竟然沒有問過一句她疼不疼?傷好了沒? 鐘萃微微起身,蕓香忙把枕給她墊上,鐘萃往后靠了靠:“姨娘。” 秦姨娘上下打量起她,說了起來:“我瞧著你也沒甚大事了,再有幾日便能好了罷,別忘了去磕頭道謝。” 鐘萃輕輕點頭。 “你年紀也不小了,最多今年便要定下人家了,只你meimei還不到時候,還得費心替她周旋,你這個當jiejie的,也該替你meimei想想辦法。” 鐘萃微微垂著眼眸。 她一向這樣怯懦,不善言辭,更不像其他庶女一般,滿肚子討巧的話,能讓上邊的長輩們惦念,秦姨娘看她這三棍子打不出個屁樣就煩,但她知道這個女兒性子就是這樣。 又說了幾句,秦姨娘終于說起了這回的目的:“夫人給你賞下來的是不是有一塊荷花印的雪鍛布匹,正好你養傷用不上,給你meimei用罷。” “這滿府上下,只有你們姐妹同母所出,你meimei好了,你也能好。” 鐘萃上輩子給了,鐘雪拿了這塊布匹做了衣裳去參加了國公府的宴會,還營銷了一個“如荷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名頭,在附庸風雅的公子圈里打下了一個根基,在她及笄后,如愿高嫁,成為長平侯府的二少夫人。 提及鐘萃這個一母同胞的庶姐,鐘雪向來是嗤之以鼻,說她,“我五jiejie天性愚笨。” 鐘雪好了,她壓根不好。 秦姨娘見她不說話,不耐煩的碰了碰她:“怎么了,趕緊叫你的丫頭把布匹給抱出來,我還得回去叫針線房給你meimei做衣裳呢。” 鐘萃微微抬起眉眼,楚楚可憐的眼眸水盈盈的:“姨娘,布匹是大夫人賞下的,大夫人還賞了些藥材和補品來。” 這些秦姨娘早就打聽清楚了,否則她也不會跑這一趟了。 “姨娘,你就沒有什么要賞女兒嗎?” 秦姨娘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鐘萃目光隨著她的背影,蕓香有些哽咽:“姑娘。”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自己吃香喝辣,還朝住在破院子的女兒伸手要東西。 鐘萃朝她一笑:“別哭。” 她跟別人不一樣,她爹不疼娘不愛。 秦姨娘身為生母,對鐘萃這個女兒不管不問是滿府都知道的事,甚至這件事在江陵侯府都不算秘密,伺候長的婆子們都知道,江陵侯當年娶妻穆氏,穆氏連續幾年未能誕下嫡子,老太太做主納了幾房妾。 秦姨娘就是妾室里最先懷孕的,一時風頭無兩,其后穆氏也查出身孕,大房兩個孕婦互相別矛頭,秦姨娘甚至放言會率先誕下庶長子。 結果十月懷胎,秦姨娘誕下女孩,穆氏生下了嫡長子,其后當今陛下聞成帝登基,聞成帝重嫡輕庶,這牽扯到朝堂和皇位,上行下效,嫡子女們徹底壓在了庶子女頭上。 江陵侯府后院斗法,鐘萃卻成了這個犧牲品。 秦姨娘灰溜溜的回去,鐘雪早就等在房中了,秦姨娘的院子名堂堂的,處處彰顯著富貴氣,里邊的擺件都是赤金的,幾個大高瓶兒。 鐘雪生得跟秦姨娘很像,都是明艷的長相,她迎上去,沒在秦姨娘等人身上見到布匹,臉上不大高興起來:“姨娘,雪鍛呢?” 秦姨娘坐在上位喝了兩大口茶水壓了壓,沒好氣的眼皮一翻:“沒有。” 這還是第一次她問鐘萃要東西沒要到的,尤其鐘萃直勾勾看她的模樣,秦姨娘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你說,你姐不會該不會真做了什么得罪老天爺的事兒吧?” 鐘雪心里一跳:“應、應該不曾。” 不是她看不上,就鐘萃那個老鼠膽子? 但她們也不好再上門討要了,再過幾日就是國公府的宴會了,大夫人穆氏之前是給姑娘們都發了料子的,也早就備好了的。 秦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你長得好,用不用雪鍛做的衣裳都好看,上次做衣裳的那塊布匹就不錯,顏色鮮艷,正好配你。” 鐘雪不作聲。她能不知道什么顏色最配她嗎? 她本來就是小婦所出,天生的矮了嫡女們一頭,要不想法子把一身的艷麗給遮掩,有幾家高門大戶想娶她做正頭娘子? 說起來她那個庶姐鐘萃倒是生得纖細柔弱,一張臉端的是無辜可憐,就是不招人喜歡,提起她都覺得晦氣了些,一母同胞,她肯定是要過得比鐘萃好的。 鐘萃胳膊上的傷每日都擦藥,又日日湯藥補品不斷,又修養了幾日就已經大好了。 她在院子里活動了幾下,蕓香還想勸她進屋里去再躺躺,鐘萃目光看向院子外,往常院外總有些丫頭穿行,竊竊私語,今日倒是清凈起來。 蕓香道:“姑娘忘了,今日是陳國公府上的宴會,大夫人一早便帶著幾位姑娘去了。” 鐘萃原本也在其中的,只是出了這等事未能出行。 姑娘們的婚事都是夫人們做主,蕓香也遺憾她們姑娘不能參加國公府的宴會,不然以姑娘的容貌,也能叫夫人們看上眼的。 鐘萃點點頭,眼眸中隱隱有些擔憂:“今日府上應該不太平,咱們都別出院子了。” 就是這一場宴會,叫江陵侯府七姑娘鐘雪開始有了一分名氣,也叫她挨了三姑娘鐘蓉一巴掌! 第3章 鐘萃上輩子一十五入宮,十七生下皇子,剛二十出頭暴斃于美人宮中。 沒人教她人情世故,虛與委蛇,陰謀算計,鐘萃只是一個庶女,能記得與侯府常年通好的有哪些人家、家中的姑娘姨娘們就不錯了。 讀書識字,管理家中庶務,那是嫡女們學的。 鐘萃不覺得重活一回她就可以呼風喚雨,能得侯府主子們另眼相看了,在侯府這樣煊赫鼎盛的家庭里,人脈牽連如同蛛絲結網,她一個不得寵的庶女,別說鬧到老太太跟前,就是大夫人要懲治她也是隨口一句話的事。 比如主子要定下人的罪,根本不需要下人反駁,給不懂事的庶女定罪,也同樣如此,以侯府這樣的人家,找由頭把人發落一下,送去莊子上,或者叫她吃些苦頭實在太容易不過。 那些話本子里的能大殺四方的后院女子壓根就不存在。 鐘蓉是大夫人的嫡次女,跟鐘萃的爹不疼娘不愛不同,鐘蓉是如珠如玉的被養大,嬌生慣養的,有大夫人護著,鐘蓉在姐妹當中向來囂張跋扈,也是最欺負鐘萃的一個。 在國公府的宴會上,鐘蓉因為跟長平侯府的嫡小姐發生了口角,從國公府回來后一直氣不順,路過的丫頭們都戰戰兢兢的。 鐘萃正好與她在游廊上撞見,鐘蓉攔著不讓她走,陰陽怪氣的刺她。 鐘萃早就習慣了,任由她罵,直到鐘蓉開始提及秦姨娘,鐘萃對秦姨娘這個生母一直是愛護有加的,忍不住頂了句嘴,當即就被鐘蓉甩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鐘萃到現在都還記得。 這是她生平頭一次挨巴掌。 疼。 很疼。 鐘蓉打了也就打了,大夫人連一句重話都不提,秦姨娘這個生母就更別提替她討個公道了,完全當不知道,后來一次遇見了,還抱怨她蚌殼嘴,人笨。 也不想想她這一巴掌是為了誰,總之她是白挨了一巴掌。 無權無勢,無靠山,連可用的忠仆都沒兩個。 開局就十分慘淡。 蕓香不知道姑娘從哪里知道府上不太平的,安慰她說:“姑娘放心吧,我們院子就三個人,把院子門一關,誰都不會來找咱們麻煩的。” 鐘萃朝窗外看了看,輕輕頷首,但心里總有幾分擔心。 總有些人想要無事生非。 大夫人一早帶著姑娘們去參加宴會,要下午未時左右才回來,中午鐘萃喝了點清粥,小睡了下,醒來的時候,蕓香說大夫人等人兩刻前已經進府了。 大夫人的坐的是四馬寶車,帶過去的丫頭婆子穿的都是綾羅綢緞,五顏六色的,扶著雍容華貴的大夫人下車,侯府的富貴堂堂顯露無疑,后邊又跟著三兩架小一些的車馬,蕓香跟小丫頭們看了眼就趕緊往回走。 鐘萃的心放回來一點了。 既然她的傷已經好了,就要開始給侯府的主子們請安了。 大夫人穆氏出身高門望族,規矩嚴,板著臉訓話的時候尤其威嚴,鐘萃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每次請安都柔順斂眉。像鐘萃這些庶女,平常在府中的日常便是到長輩院子請安、陪同,偶爾學一些規矩,聽嬤嬤講一講禮儀,教針線,能認得幾個字都是仗著生母得寵了。 庶女的教養是肯定達不到穆氏要求的,好在穆氏的庶女寬松,也沒有硬性要求,但是鐘萃戰戰兢兢慣了,她知道穆氏跟秦姨娘有仇,所以每次請安都不敢放松。 而她,偏偏又是穆氏仇人的女兒,穆氏不找她茬都是身為正室的大度了。 蕓香小心的給鐘萃挑起了明日請安要穿的衣服,要去見長輩,不能穿得太艷,也不能太素,這還是一門學問。 鐘萃最后點了一件淡粉的衣裙,現在是初春,天氣還有些冷,面上還要加一件披風。 把明日請安的事情安排好,到夕食時間了。 王嬤嬤端了飯菜進來,忙把院子門給關上,還伸著脖子聽了會,一臉后怕的說道:“不得了了,三姑娘把七姑娘給打了一巴掌,七姑娘又哭又鬧的,連老太太都知道了。” 蕓香問:“哪兒打的?” 王嬤嬤指了指離秋水院不遠。 蕓香倒吸口氣。 幸好她們今天聽了姑娘的話閉門不出,要不然撞見了三姑娘的就是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