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花熬了漿糊，家里剛好還有兩卷窗紙，老兩口手腳麻利的把窗戶糊好。屋里打掃干凈，炕上鋪上刷洗干凈的舊席子，小屋子瞬間有模有樣。

    偏房還有之前房主留下的兩個空箱籠，正好可以給張秀才用。燒了柴火，屋里的溫度漸漸升起來，劉老漢背著張秀才換了屋子。

    一進(jìn)屋張秀才就笑的合不攏嘴，這里比他之住的老房子好太多了。

    原先住的房子還是他爹活著時候蓋的，住了快五十年了。冬天漏風(fēng)，夏天漏雨，特別是這幾年張秀才身體不如從前沒精力收拾房子，炕堵的燒不熱，燒多了屋里冒煙，熏的他那幾卷書都焦黃。

    這小屋子又暖和又亮堂，能看出劉屠戶夫妻是用了心的。他也打心里感激二人，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兩個孩子教好。

    過完年就沒什么事了，張秀才想著趕緊把讀書的事提上日程，所謂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

    *

    鎮(zhèn)子上有一家賣筆墨紙硯的鋪?zhàn)樱袑毘廄S，在東市的街角。

    清早吃過飯，劉老漢趕著牛車，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買東西。

    來之前張秀才交代好了，買兩刀草紙，兩管毛筆，一方硯，一塊墨。劉老漢揣了二兩銀子，想著這些錢怎么也夠用了。

    結(jié)果進(jìn)門一打聽，這里最便宜的硯臺，一方就要二兩銀子！毛筆羊毫的要七十五文一管，狼毫的一百五十文一管！墨條要二百文，草紙最便宜，兩刀也要四十文。

    這幾年鎮(zhèn)上的讀書人少，賣筆墨的鋪?zhàn)泳褪Ａ诉@么一家，物以稀為貴，賣便宜了怕是連房租錢都收不回來。

    劉老漢摸著口袋里的那兩角銀子，頓時有些為難。

    徐淵一聽臉都嚇白了，拉著劉靈芝和劉老漢就往外走：“叔，我不買了，這太貴了。”

    三個人悶頭從店里出來，趕著車回了家。

    這一路劉老漢想了許多，其實(shí)真花錢買，倒是也負(fù)擔(dān)得起，可那些銀子都是給幺兒攢的。他們老兩口年紀(jì)大了，賣不了幾年豬rou，若是錢都花沒了，幺兒以后該怎么生活？

    一進(jìn)門劉翠花就覺出不對勁，三個人走的時候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垂頭喪氣。

    “東西呢？怎么空著手就回來了？”

    “娘，你不知道，那里的東西太貴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硯臺要二兩銀子！”

    “啊？這么貴，那，那我再去拿點(diǎn)銀子。”

    “嬸子，別拿錢了，我不想買那些東西。”徐淵目光誠懇的說。本來劉家把他從水火中救出來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自己不能因?yàn)樽x書再讓他們?yōu)殡y。

    劉老漢悶著頭把牛車卸下來，無聲的告訴妻子，自己不想再跑一趟。他們夫妻倆年紀(jì)大了，供得了徐大郎一時，供不了一世。筆墨消耗銀錢巨大，算下來一年要花幾十兩銀子，這些年的積蓄都填進(jìn)去也未必能夠。

    “嬸子我想著，不用筆墨，隨便找快平整的石頭用水在上面寫字也是一樣的！”

    劉靈芝眼睛一亮：“我知道哪有塊石板特別光滑，走我?guī)闳ト』貋恚　眱珊⒆诱f著就跑了出去。

    老兩口相視苦笑，劉翠花擦了擦手：“許是我錯了，原以為念書花不了多少錢，給了孩子許諾完卻辦不到，以后別恨我才好。”

    劉老漢搖搖頭：“大郎心里明白呢，他是個好孩子。”兩人說著去了張秀才的屋子。

    “三叔，這幾日好些沒？”

    “嗯，好多了。”老爺子靠在箱籠上，正在擺弄象棋解悶。

    劉老漢：“是這樣的……這筆墨紙硯實(shí)在昂貴，今日我領(lǐng)大郎去轉(zhuǎn)了一圈，一塊硯就要二兩銀子。”

    張秀才一拍額頭：“居然這么貴了，我當(dāng)年買的時候才花了七百文不到，怪我想的太簡單了，這讀書本就是個耗費(fèi)銀子事，寒門難出貴子，罷了罷了！”

    劉翠花腹誹：七百文也很貴了好嗎！他們賣幾頭豬才能賺七百文啊！

    別看張秀才現(xiàn)在落魄，以前家里也算是鎮(zhèn)上有名的富戶，才能供他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劉家小門小戶的自然沒法比。

    “您看還有別的法子沒？”劉老漢有些為難的問。

    張秀才捋了捋胡子：“我家里倒是有兩塊硯臺，可惜埋在房子下面，若是有空把東西挑揀出來，可以湊合著用。毛筆嘛，你們家豬毛有都是，自己做兩管也不是難事。”

    劉老漢眼睛一亮：“這個好！剛剛我見那毛筆也不是多精巧的東西，我一會就去試試看！”

    正說著兩個孩子搬著一塊方方正正的青石板跑了回來：“三爺爺，你看這塊石板用來寫字成嗎？”

    徐淵跑的小臉通紅，喘著粗氣把石板放在門口：“先生，我用水在上面寫字，拿抹布擦干就可以反復(fù)用了！”

    “不錯，也是個法子，既省下了筆墨錢，又不耽誤練字。”

    劉靈芝興奮拍了拍他肩膀，心里比徐淵還高興。

    筆墨的問題解決了，就剩書了，張秀才有不少書，可惜房子被雪壓塌，書和衣服都被壓在下面。現(xiàn)在天冷還好，等開了春雪一化，那些書可就都泡爛了。

    “一會咱們?nèi)ツ闳隣敔敿乙惶耍阉麎涸诜孔酉旅娴臅徇^來。”

    “嗯！”倆孩子摩拳擦掌，恨不得現(xiàn)在就過去掀房子。

    劉翠花準(zhǔn)備了個包袱，讓兩人背著，別去了東西太多不好拿。

    臨走時張秀才囑咐：“書箱在東北角的箱籠里，里面還有一吊錢別忘了一起拿回來。”

    “三叔放心，能用的我們都給你拿回來！”

    劉老漢領(lǐng)著兒子和徐大郎踩著雪，腳步輕快的朝后街走去。

    穿過兩條街，就到了張秀才家的胡同，放眼看去，附近幾乎沒有幾家房子是完整的，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偶爾還能看見死人的尸體，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壓在房子下面。這些尸體衙門暫時不管了，等著明年開春再一起清理出去。

    徐淵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跟在劉靈芝身后。

    “害怕嗎？”劉靈芝拉住他的手問。

    “有點(diǎn)。”

    劉靈芝把徐淵拉到身前，夾在他和劉老漢中間走。

    終于到了張秀才家門口，看見那間破敗的房子，兩人倒吸一口涼氣，三爺爺能活下來還真是福大命大！

    “我進(jìn)去找東西，你倆在這等著。”劉老漢怕剩下的這間房子不安全，自己一個人帶上手套從裂開的墻縫鉆了進(jìn)去。

    屋子里倒是沒怎么破壞，三叔說的那個箱籠擺在角落里，大概之前有人偷摸進(jìn)來翻過，幾本書被人扔在地上，箱籠里的錢已經(jīng)被人拿走了。炕上的棉被和衣服也被人偷走了不少，只剩下幾件夏天穿的薄衫。

    想來是這幾日糟災(zāi)的人太多，過不下去了，挨家挨戶的翻騰東西。

    “爹，好了沒有？”劉靈芝在外面等的著急，自己也想進(jìn)去。

    “好了，你別進(jìn)來了，我這就出去。”劉老漢抱著一摞書走出來，放在地上的包裹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里面還有兩件衣服，我給你三爺爺拿出來。”說著轉(zhuǎn)身又要往里走。

    徐淵蹲在地上翻著書，突然聽見“嘎吱”一聲，像什么東西斷裂似的。連忙抬起頭，見剩下的半間屋子墻面裂痕突然變大，徐淵驚恐大喊：“叔，快回來！”

    劉靈芝眼疾手快，撲上去一把劉將老漢拉了回來“轟隆！”一聲巨響，老房子瞬間倒塌。

    “啊！”徐淵嚇得臉色蒼白，瘋了似的跑過去，見兩人安然無恙的站在廢墟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

    “乖娃，叔沒事，別哭了啊。”劉老漢養(yǎng)了一輩子兒子，還沒見過這樣愛哭的孩子，從后街回來已經(jīng)哭了一路了，怎么勸都停不下來，弄得他有些束手無策。

    “嗚嗚嗚……”徐淵長這么大挨揍的時候沒哭，餓肚子的時候沒哭，除了娘死的時候，這次可把他哭慘了。差一點(diǎn)劉叔就被房子壓了，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后悔死了！

    “不哭了啊，你都哭了一路了，這不是沒事嗎。”劉靈芝撓著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身邊的小哭包。

    兩人越是安慰他，徐淵心里越自責(zé)，都是因?yàn)樽约阂x書才鬧成這樣，早知道就不讀了……

    第十六章

    過了初六，劉家夫妻二人又開始了起早貪黑的賣rou生活。劉靈芝和徐淵兩人也正式開始讀書。

    徐淵這孩子記性出奇的好，讀過幾遍的文章，差不多就能背誦下來，認(rèn)過的字一個都不會寫錯，連張秀才都不得不承認(rèn)，這孩子比自己天賦高。

    更重要的是他有恒心，每天吃過早飯，收拾完屋子就跑去張秀才屋里學(xué)習(xí)，張秀才累了，他自己就坐在小板凳上，拿著劉老漢給做的豬豪毛筆，在石板上一遍遍的練字。

    相比與他，劉靈芝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自己的名字認(rèn)了三天都寫不出來，好不容易學(xué)會了，那幾筆孬字還不如雞刨的。前幾天還能跟著徐淵一起聽課，過了新鮮勁兒第三天就坐不住了，腦袋像撥浪鼓似的，東瞅瞅西望望，外面有個鳥叫也能把他吸引過去。

    氣的張秀才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將精力都用在徐淵身上。

    這會徐淵剛學(xué)完一卷書，正在石板上默寫，旁邊劉靈芝瞌睡上腦，支著下巴快睡著了。

    “砰砰砰！”張秀才拍了拍桌子，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幺兒，咱要是不想學(xué)就別勉強(qiáng)自己，找點(diǎn)愛干的事干，別浪費(fèi)彼此的時間。”

    “三爺爺，我不勉強(qiáng)，真的一點(diǎn)都不勉強(qiáng)！”劉靈芝打起精神，坐直身體。

    張秀才無奈的搖搖頭，打開箱籠從里面翻了翻，找到一本書扔給他。

    劉靈芝打開書發(fā)現(xiàn)上面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全都是畫的小人。“咦，這是什么書？”

    徐淵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

    “當(dāng)年我在縣學(xué)念書時，身體虛弱經(jīng)常生病，同窗送我一本強(qiáng)身健體的功夫冊子，名為七形拳。昨日見你拿著棍棒在院子里耍的有聲有色，若是真喜歡便拿去學(xué)吧。”

    七形拳顧名思義，從七種動物的姿態(tài)動作中演化出的拳法。這種拳法算不得多高深，武行里的師傅大多都會，但對于沒見過世面的劉靈芝來說，絕對是致命的吸引！

    劉靈芝翻了幾頁，眼睛越來越亮，幾乎看的癡迷：“謝謝三爺爺！謝謝三爺爺！”

    放在以前，酸腐的張秀才別說讓劉靈芝習(xí)武，女孩子連書都不會教。如今年紀(jì)大了反而看開了，女娃子又如何……劉屠夫家的幺女長的可是比男娃還壯碩呢。

    得了這本寶貝劉靈芝強(qiáng)忍著念了一上午的書，中午休息時立馬飛奔出去，照著書上畫的姿勢比劃起來。

    不得不說劉靈芝對習(xí)武這方面很有些天賦，上午翻了幾頁，下午就能比劃的有模有樣。

    身形矯健，翩若驚鴻。

    *

    時間飛逝，轉(zhuǎn)眼就是三個月后。

    春天來的悄無聲息，待房上的雪都化透了，門前的柿子樹偷偷冒出了新芽。

    這幾個月徐淵像一顆缺水的小草，不停的汲取著知識的養(yǎng)分，幾乎把入門的那幾卷詩書背的滾瓜爛熟。

    不光書念的好，個頭也竄了一竄，原本只有劉靈芝胸口那么高，現(xiàn)在都快長到他肩膀了，有了些少年的模樣。

    劉靈芝這幾個月雖然學(xué)得不咋樣，好歹是磕磕絆絆的把千字文認(rèn)全了。倒是那本七形拳不用人教，自己就練的爐火純青，身形也越發(fā)……挺拔了。

    劉翠花看著兒子身上不太合身的衣裙，愁的腦瓜子疼，更可怕的是兒子開始長胡子了！！！

    一大早起來，劉靈芝洗完臉突然被他娘拉住，借著晨光劉翠花看見幺兒嘴唇上面一層黑色的小絨毛。

    該來了終歸是來了……

    “娘，怎么了？”劉靈芝一臉不解。

    “沒事……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在家好好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