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而裴恭頭頂上, 只剩下稀星明月, 靜靜掛在夜空,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過。 裴恭登時撒開抱住方岑熙的手, 整個人卻不由得還是皺了皺眉頭。 半個時辰前, 這地方還是個四四方方的廂房。雖然陳設簡單, 卻還尚能遮風避雨。 但此時此刻, 舉目望去,四周只剩下成片的破磚爛瓦,斷壁殘垣。 周家這個坐落在巷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院子, 終究是徹底淪為殘破不堪的狼藉殘骸。 老榆樹不偏不倚, 虬勁的枝干正壓在周家的堂屋之上。整座堂屋此時早已原地消失,而裴恭和方岑熙躋身的偏房, 也因著樹冠帶過,被壓塌大半。 周興的家眷至此, 才后知后覺出門來瞧。 看著眼前幻滅的場景, 葉氏只覺得屋漏偏逢連夜雨,天寒又遇枕上霜。 她只沖著那坍塌的廢墟叫了聲“婆母”, 隨即便一口提不上來, 差些兩眼一翻, 直接閉過氣去。 鄰里也被這“轟隆隆”的動靜引得伸頭探耳,各個都忘了如今還是數九的寒天,都往周家周圍湊將過來。 堂屋是一家人睡慣了的屋子。 周興在時,夫妻二人和子女,連帶著葉氏的婆母,都居在堂屋之中。 傍晚睡前,方岑熙雖專程囑咐過葉氏,不要居在常睡的堂屋中。 可廂房床榻狹仄,常年積灰,驟然住去又格外寒冷。葉氏糾結再三,沒舍得受傷的婆母一同住進廂房受苦受罪。 可她哪里想得到夜半會出這種事? 她明明就只是那么一心軟,誰知道一片好心,怎么也能叫婆母送了命去? 這老榆樹在周家院邊足有幾十年光景了,誰也想不到這樹竟然會說塌就塌,會在大過年的日子里,將周興賺錢為家里修起來的院子徹底壓垮。 久久沒能回過神的葉氏,這才癱倒在門前,迎著凜冽寒風,號啕大哭起來。 “救人,我婆母還在底下埋著呢。” “求你們了,救救人。” 鄰居們卻沒有人急著圍擁上前。 看著眼前的凄慘景象,誰人心里還能沒數? “這樹年頭久,怕是要被蟲吃空了。” “蟲蛀空了樹干,風一吹就倒。” “這周興找不著,房子又塌了,真是作孽……” 這老榆樹年頭久遠,樹干粗壯。 如今這般劈頭蓋臉倒下,能將架過主梁的屋子都壓成廢泥塵礫,又那么巧之又巧得橫砸過周家堂屋的床榻。 就算是活人,只怕此刻也要被紛落的廢墟砸成個rou袋,更不必說還有那棵兩三人都搬出開的老榆樹橫亙在殘垣之上。 周家那老娘,怕是早已經沒了命了。 天災噩運降臨得實在令人猝不及防,葉氏一籌莫展。周家的一雙兒女,對眼前的變故,更是無所適從,便也只能跟著葉氏一道兒痛哭流涕。 這院子一時間亂得不可名狀。 哭泣聲和嘆氣聲交織,規勸聲與喝罵聲紛雜。 裴恭腦子里一下像是多出來個鑼鼓道場,他后知后覺去瞧自己身邊的方岑熙,可他直到這時候卻才看到,旁邊早已是空空如也。 冷風吹幽幽,殘墟空蕩蕩。 他下意識浹出一背冷汗,忙慌慌四處飄灑視線,試圖能攝到一絲半點熟悉的身影。 月色還是如同一整塊薄紗似得攏下來,它好似泛著星星點點的寒意,驟然間迷了人的眼。 裴恭像丟了魂,盤桓在人群里,不斷側目撩望。 好在方岑熙的確并未走遠,他只是立在沒有人群的地方,好似是看著垮塌倒下的老榆樹出神。 紛擾和嘈雜,在他周身便好似是消失殆盡了。他清雋身姿擁著滿懷月光,腳下則是被拉長成窄窄一條的影子。 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香色道袍,只是披在方岑熙身上,霎時間都好像多出了幾分清冷韻味。 便是方岑熙一貫身形單薄,此時叫人看來,也能氤氳出幾分并非文弱的飄逸灑脫。 裴恭便就此上前,將目光順著方岑熙的視線,一道兒打量向攔腰斷掉的老榆樹。 方岑熙沒有回頭,卻好像也能感知裴恭到了自己身邊。 他慢慢伏下身子,伸手輕輕捻過樹干斷裂處。 “這樹看似是蟲蛀空了所以折斷,可這斷裂處卻有鑿過的痕跡。” 他泠然回眸,正對上裴恭垂下的目光。 一刻前滿屋旖旎荒唐之時,他們也是這樣毫無防備地四目相對。 回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股腦往裴恭腦子里涌。 裴恭唇邊不由得勾出幾分似有深意的弧度:“方寺正之意,是覺得此乃人禍,并非天災?” 方岑熙神色淡淡:“若是周家的家眷今日都宿在堂屋,恐怕是要滅了門。” 他側目望向月色下空蕩蕩的街巷。 “有些人,在你和我都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早就對周家人起了殺心。” 裴恭的眉心微蹙。 從他傍晚到周家時,就已然發覺周家似乎實在防備著什么人突然闖來。 周興失蹤,周家的家眷苦苦找尋,縷縷找得一些蛛絲馬跡,卻不得府衙受理。 如今又到府衙撕扯纏繞,不料那周興的老娘又遭衙役驅趕時,又被踢斷了腿。 而到了夜中,他們便也迎來了最大的手筆—— 周家禍不單行,徹底被壓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