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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見得這狀況, 不由得刻意放慢步子,將視線下意識往府衙門前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恭如今是深諳其道。 果然不過一刻鐘, 一輛馬車便在他眼皮子底下風塵仆仆地趕來。 那馬車寬廣,通身漆朱, 輪轂上更是描了金。 便是連車頂的楠四角, 都鑲著精雕細琢過的綠松石。只一瞥, 能讓人瞧出這馬車不言而喻的華貴。 如此豪華的馬車, 公然出現在府衙門前,本就是件惹人注目的事。 更何況車才剛剛停穩,原本空曠又肅穆的府衙門前,登時多出好些人接連魚貫而出。 一群人常服烏紗, 皆是迎著這外飾不菲的馬車而來。端車凳的端車凳, 撩車簾的撩車簾,分工倒是格外明確。 裴恭見狀, 一時不由得生了興致。 他的視線便再毫無保留,皆悉數往那人群處睨去, 腳下的步子更是隨之停下。 一群人圍擁些馬車, 從車里緩緩接下一個人來。 眾人見得馬車簾子被掀開,登時普通變臉一般, 各個笑得賣力, 恭維的話更是不絕于耳。 “大人可算是來了, 如今咱們碰見了個難對付的。” “您要是再不來,只怕跟順天那頭沒法交待。” “這頭皆已經安排好了,大人只管安心吃住。” 走下馬車的人慢條斯理地捋捋胡須,懶聲道:“此次是借著探親訪友的緣故出京,不可如此高調聲張。” “大人安心,如今時辰晚了。” “大人趕了一條路,便是派個八抬大轎迎您,也多少算是委屈了您。” 一群人說得嗡嗡嚶嚶,遠處的裴恭卻抱緊刀,下意識揶揄地抿抿唇角。 他將一切盡收眼底。 自然看得出從車上下來的那個,不是旁人,正是他先前見過的內衛協領曾哲無疑。 如今區區一個北直隸保第府,短短幾日便聚來兩個內衛協領,這事情倒是有趣得很。 若說十三司的內衛對這地方沒有所圖,實在是難以令人信服。 而皇上顯然是給了他裴恭一顆燙手山芋,臨行前,父親和大哥的擔憂皆不是空xue來風。 裴恭忍不住自嘲地笑出了聲。 只是這輕聲的嗤笑,反倒引來巡城官兵探尋的目光,幾只明晃晃的燈籠,霎時便沖著裴恭站著的地方映。 裴恭便也沒了繼續耽誤的心思,他握住刀的手一把扣穩,轉身輕而易舉翻過院墻。 一墻之隔的巡城官兵撲了空,面面相覷半晌,最后終于一無所獲,叫了幾聲古怪,便再沒有更多耐心,紛紛各自散開。 裴恭這才起身,背著巡城官兵,往南揚長而去。 周家坐落在城南,順著一條主道,便能直通城南 裴恭一尋到南城周圍,隨即就見到了已經廢棄的染坊。 偌大塊地方,周圍的竹架皆是空空如也,四處更是凋敝不堪。 看著眼前的場景,裴恭不難想象這染坊中曾經的模樣,定然是迎來送往,十分忙碌。 眼見染坊近在眼前,裴恭自知周家不至于太遠。 故而他索性兩三下翻身上了房頂,立在高處朝四周打量起來。 那帽兒巷的第一家,正是午后說起的周家。 這院旁還有棵老榆樹,瞧著已然有了好些年頭,樹干便是兩個人也沒法子合抱了。 而院中雖是一片漆黑,但窗里還是難免透著隱隱的微光。 再仔細聽時,儼然還能聽得見窗下的竊竊私語。 裴恭當即便看出這院中有人,只是還因著什么緣故,周家人好似在家中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不再猶豫,隨即順著屋檐疾馳幾步,悄無聲息地躍進了周家的小院。 不料才背過刀到身后直起身,屋里的燈卻忽然亮起來。 周家的人顯然是一早便在屋中守株待兔,等著什么人闖進屋里來。 裴恭側眸,抬手避了避這突然映來的刺目亮光。 他眉頭微壓,扣住刀的手,便已經下意識卡緊了刀鐔。 只是預料中的沖突絲毫沒有出現,唯有身后幽幽飄來半句滿是疑惑的輕聲詢問。 “三爺?怎么是你?” 裴恭聞聲抬眼,緩緩適應下了這院中的澄光。 方岑熙背光站著。 他身形清雋頎長,此時立在夜色之中,便好似畫中的謫仙,被這天底下最善畫的能工巧匠,仔細描上了一層金邊。 方岑熙瞧起來總是慈眉善目的。 即便裴恭已經搞清了他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此時卻好似還是能從他驚詫的目光里,察覺到那份悲天憫人的溫和。 裴恭不由得勾起唇角:“那你還想等誰?” “你又為什么在這?”他說著回過頭打量起院子,“此處好似并非大理寺衙署在保第下榻之所吧?” “方寺正夜不歸宿,還準備惡人先告狀?” 周家老小躲門邊,視線始終留在裴恭的刀上。 待到裴恭望過去迎上他們打量的目光,他們才像是被燙到似的忙不迭避開,顯然對于這個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十分膽戰心驚。 方岑熙不顧及裴恭的挑釁,只是轉而對周家老小安撫道:“沒事,不必怕。” “今日夜色已晚,府衙應當不會再有什么人來了,你們還是早些安心歇息吧。” 方岑熙略加思索,又有條不紊地囑咐:“不要睡在往常歇息的堂屋,你們換間屋子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