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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縱是如此,人人卻都只漠然地裹緊身上的棉衣氈帽, 顯然不能從這太陽下,察覺到絲毫溫度。 浮尸的模樣慘不忍睹, 連系住狼牙的紅繩也勒嵌進浮腫的手臂,讓人多看一眼都難以忍受。 唯有裴恭卻半點也不避忌。 即便已經親眼看見了腕子上的狼牙, 他也依舊不肯相信。 他的岑熙明明心細如發, 明察秋毫。 從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方岑熙就能輕而易舉看穿他身份。 香海縣令于子榮設滿毒計, 都沒能將方岑熙從西山上推下去。京外的李司波將方岑熙縛在棺材中活埋, 他還是提著一口氣活下來。 他的岑熙是個那么溫和又聰慧的人, 怎么會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慘死在鷺河中央? “岑熙。”裴恭緩緩牽住那只冰涼又濕滑的手, “你答應過的。” “我們不是明明說好,往后都要平平安安么?” 可地上的尸身哪里會說話? 就連那只往常最是白皙纖直的手,此刻也僵直腫脹,泛著森白, 如同往常人家年關凍好的臘魚。 不過片刻的不經意, 那只手就從裴恭手里滑脫而出,重重墜在地上。 裴恭下意識攥住岸邊的枯草, 只覺得自己的心好似都和那草一樣徹底枯死了。 若是他沒有那么魯莽對著方岑熙坦白,方岑熙遇到危險時, 是不是還會像先前那樣找他求助? 如果他沒有貿然和父親沖突, 是不是還能察覺到方岑熙遇險的蛛絲馬跡? 裴恭思及此處,只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濃稠稠的懊悔徹底淹沒。 他不信方岑熙會死, 可卻又不得不信。 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如今的懺悔毫無價值。 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他而去, 裴恭覺得自己好像一具行尸走rou, 他沒了魂,早已經死在了這鷺河里頭。 而人群見狀,不由得更是議論紛紛。 “果真是那住在巷尾那姓方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可不是么?看著都是年紀輕輕的,也不知在河里泡了多久,人樣都泡沒了,倒是可惜。” 人群里一片唏噓,轉瞬又跳出個男人來,堂而皇之道:“這種人可惜什么?你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巷尾那姓方的,可是個賣國賊,害人無數……” “喲,這是什么話呢?你可沒少叫你媳婦去人家里借米借鹽,也沒見你還過。” “呸,誰知道他是這種人呢?我要是知道,我可嫌臟,那米面我沾都不沾,晦氣。” 裴恭聞言,頓時回過眼惡狠狠盯著那說話的男人。 男人被裴恭瞪得嚇了個激靈,卻還是壯起膽子:“看什么看?我說的有半分錯不成?” “當年建州倭亂,死了多少人?”他鼓動著周圍鄰里,“你們去問問巷口孫婆,她可有個女兒,不就嫁到建州去了,后來還回過順天嗎?為什么不回來?恐怕早被倭寇殺啦。” “孫婆如今年紀大了,沒人管,天天坐在巷頭哭,眼都哭瞎了,這是為什么?” “還不都是因為他們方家的這幫禍害,引賊入城,死不足惜。” “就怕是做了鬼,還要引鬼來害人呢。” 周圍的人頓時聞之色變,也各個都交頭接耳,話也越說越真。 “我就說他怎么能對誰都那么好心,原來是憋著壞呢。” “沒想到這人長得相貌堂堂溫文有禮,心思能壞成這樣呢?” “是了,還是老天有眼,讓他泡成這模樣,也是活該。” 裴恭終于對這番顛倒黑白的滔滔言語忍無可忍,他轉瞬起身,快得連周圍人群都未能看清,他便一把從人群里揪住那滔滔不絕的男人,狠狠拽著他的領子讓人逃無可逃。 男人嘴上逞著強,動起手來卻實在懸殊,不由露了外強中干的本色。 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想干什么?” 裴恭睥睨著周遭冷聲質問:“他害過你?還是害過你們哪一個?” “站出來說清楚,我替他還孽。” 男人看著裴恭摸過尸身的手,心中是萬分嫌棄。可他掙不脫裴恭的手勁,更避不開裴恭那刀子一樣的目光,只好支支吾吾道:“他從前不害人,又不代表他就不想害。” “賣國賊都是爛了心窩子的畜生,歹竹哪還能出得好筍?” 裴恭怔了怔,忽然滿眼揶揄地勾起嘴角嗤笑一聲:“你以為你算個什么東西?” “他方岑熙堂堂朝廷命官,青年才俊,有的是欽點案件要查,有的是陳年冤屈要伸。讓他花心思害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么?” “這世上若是真有鬼神,我看今晚就該先掐死你這種糟爛玩意。” 男人被裴恭的眼神嚇怔了。 愣愣翻著眼珠子不敢再亂動。 裴恭這才丟開手:“滾。” “再讓我碰到你四處造謠,我就讓你也試試,這臘月的鷺河水有多涼。” 男人徹底慌了神:“你,你是什么人?你敢?” 裴恭輕嗤,不以為意道:“試試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裴恭出言動手皆是果斷,人群見狀,還是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這好似是上次那個從河里頭撈人的官差。” “哎,還真是……確實像得很,那可是錦衣衛的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