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而百姓手無寸鐵,更不曾與倭寇賊人有過一絲仇怨瓜葛,遇到倭寇襲城更是無法反抗,卻都難在倭人刀下逃得一死。 燒殺搶掠的倭寇根本就不是人,他們是禽獸,是畜牲。 而更可恨的,無疑就是那些里通外國,引狼入室的賣國賊子。 他們食得朝廷俸祿,卻不思為君分憂,佑民安康,只思一己之利,害得生靈涂炭,實在該死。 只是最后報應不爽,方廉不知所蹤,方家住在建州十幾口人也悉數死于倭寇之手。 裴恭覺得自己的步子澀住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方岑熙說起建州時的欲語還休,想起方岑熙給貍奴起名叫作白浪花,想起方岑熙待人溫和卻又好似總要跟人留著些距離。 太陽已經端升起在順天城上空,可那冷冰冰的寒意,卻絲毫沒有被驅散。 裴恭一下全都明白了。 可裴恭卻也生了遲疑。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太過寒冷,裴恭覺得指頭凍得發僵,連腦子也一道兒被凍得發木。 他心下來來回回的,都只剩下那些議論。 裴恭知曉多年前曾發生過“倭亂”,方岑熙也未曾隱瞞過是建州生人這件事。 可饒是如此,他竟都未能聯想到,那場毫無人道的屠殺,正與方岑熙有些密不可分的聯系。 難怪方岑熙分明懲治了香海惡吏卻未得絲毫嘉獎,難怪他在大理寺中如履薄冰受盡欺凌,這些從來都不是無緣無故。 裴恭遭陽光映著眼,只覺得眼前被晃得一片蒼白,只好下意識伸手去擋。 離蔣三巧兒找到裴家,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可裴恭卻忽然想起了甜水巷的寡婦母女,想起了被燒盡家產的小童生江函,想起香海的乞兒,還有從村民手里撿回一條命的蔣三巧兒。 他認識的方岑熙,何時做過惡事? 那個人明明不過一介單薄書生,卻總是力所能及地幫著別人,明明他也是受到建州倭亂迫害的人,可他卻從不言此委屈。 方岑熙就連掛在臉上的表情,都永遠是笑著。 寒風吹開了天上本就不多的纖云,也拂亂了裴恭的心緒。 可饒是紛亂至此,裴恭心中要救人的意念卻登時變得格外明確,他立即掉頭回府,只管牽馬帶刀。 十里路說少不少,說多不多。 只要他驅馬趕得夠快,就定然還能找到落在村民手里的方岑熙。 眼下裴恭顧不上其他,只知先找到人為重,旁的話是怨也好,怪也罷,總得先找到人再慢慢言說。 “儉讓,你去哪?”鎮國公世子裴宣拖著跛腿行向裴恭身邊。 裴恭言簡意賅,卻并沒有停下:“去河橋村。” 裴宣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要出京?管家說天剛亮那陣,門口倒了個要找你的姑娘,叫你去救人?” 裴恭回頭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外頭太冷,你不該出來。” 裴宣眉頭緊皺,并不理會裴恭的規勸,只是加重語氣道:“人在京外出事,自有錦衣衛和大理寺負責,你去救哪門子人?” 裴恭輕笑:“大哥以為,我方才是從哪回來?大理寺中無人言救,只說他是死有余辜的余孽。” 裴恭還想出門,卻被裴宣一把扯住胳膊。 “儉讓,這方評事的身世忽然被人傳遍大理寺,此事蹊蹺,說不準正是個圈套,你不要犯倔。” 裴恭一怔:“你知道他是建州之亂中的活口?” 裴宣并不應聲,他也曾多年為將,如今一臉肅容,難免帶著常人不可置喙的威嚴。 “咱們梁國公府現下是多事之秋,你二哥頭上的冤屈還未洗清,梁國公府在朝中毫無肱骨可依,你心里難道不清楚?” “你此時還與他交往甚密,可曾想過那紛紛閑話碎語?可曾想過旁人如何看待我們梁國公府?” “你如今無官無職,去救一個身份這樣敏感的人,你算個什么立場?” 裴恭沉下眉頭。 是什么立場呢? 沒有立場便不能去救人嗎? 他只不過不想方岑熙出事,他要去救人,他就是要方岑熙同他的家人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虞。 眼下這縱使圈套,他也定然要往里頭跳。 如若非要個立場,那他便是要放個男兒郎在心上,喜歡個男兒郎又能如何? 裴恭斬釘截鐵道:“我是在錦衣衛告假,又不是被免了職。” “大哥,你身子剛有起色,我不想看你再多點好歹,你不要為難我,也不要為難自己。” 裴恭明白裴宣的擔心,知曉裴宣的憂慮,知道梁國公府正臨大難,更恨不得將謀害二哥和宣府衛外路大軍的人抓出來千刀萬剮。 可他不能因為種種知道和明白,就無動于衷地任由方岑熙像二哥一樣離開他。 馬在裴恭身后打了個響鼻,裴恭手里的刀也不自覺握緊。 “今天縱是大哥你,也擋不住我。” 裴宣一把扶住門框堵在裴恭面前,怒意不加掩飾地爬進他眸中,他怒不可遏地拍向裴恭頭頂:“混賬。” “你肯告喪回家主持喪儀,肯體諒我和爹的辛苦,我還同你大嫂說,你日漸沉穩不少。” “可如今你二哥尸骨未寒,靈堂尚在,你又要一意孤行,又想要開始惹禍了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