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勺子攪拌，沖劑融化得很慢，玄白的霧氣在兩人之間翻騰，王寒輕端著杯子輕輕搖晃，等藥差不多沖開，才遞給裴戎。

    裴戎接過杯子時心情很復(fù)雜，原本不關(guān)心王寒輕在想什么的裴戎，此時心里也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門衛(wèi)大爺趕著去熱飯，門衛(wèi)室里只剩裴戎和王寒輕，那臺一直閃爍著雪花的小電視開著，里面播放著當(dāng)?shù)仄孑庑侣劇?/br>
    王寒輕的性子，不會來事兒，只會惹事兒，他話算不上多，跟個雕像一樣，陪著裴戎等著保險公司的人。

    場面愈發(fā)尷尬起來，裴戎知道趕不走王寒輕，只能調(diào)整心態(tài)，主動開口說話，“你那徒弟呢？”

    話趕話而已，也不知道王寒輕不高興個什么勁兒，裴戎為什么能知道他不高興？他情緒都寫在臉上，嘴唇抿緊，腮幫子也在用力。

    “我讓他先回去了?！?/br>
    就沒見過王寒輕這樣的，裴戎跟誰都聊得上兩句的性格，到他跟前，也選擇當(dāng)啞巴。

    等了半個多小時，保險公司的人終于到了，經(jīng)過一系列的檢查，有些能賠，有些不能賠，確定好情況后，他們將裴戎的車拖去汽修店。

    郊區(qū)的衛(wèi)生環(huán)境堪憂，馬路上行駛得最多的便是各種貨車，以及工人們的小電瓶，站在路邊時，車子一過，飛沙走石的。

    裴戎輕咳了一聲，扇了扇面前的灰塵，一輛私家車停在了他旁邊，車窗緩緩下降，王寒輕低著頭，用命令的口味道：“我送你?！?/br>
    “不用了?！?/br>
    王寒輕堅持，“這里不好坐車?！?/br>
    周圍也沒別人，裴戎也懶得和王寒輕維持表面和氣，以沉默來應(yīng)對王寒輕。

    王寒輕沒有眼力勁兒，越過副駕駛，打開了車門，“上來。”

    正好一輛大貨車從旁邊經(jīng)過，轟隆轟隆的噪音掩蓋了王寒輕的聲音，灰塵差點沒糊了裴戎的眼睛。

    “你在這兒等不到車，我送你?！?/br>
    裴戎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了副駕駛，輕聲道：“謝謝?！?/br>
    車里又是一陣沉默，王寒輕是個極度沒有情趣的人，這么凝重的氣氛，他都舍不得放個音樂緩解了一下尷尬。

    裴戎盯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在心里暗忖道：進了市里他就下車。

    “你的車一時半會兒修不好，明天早上我送你?！?/br>
    拒絕在王寒輕這兒已經(jīng)不管用了，裴戎真不知道這人腦袋里到底裝了什么，怎么就能自來熟到這個份兒上。

    “廠里有班車，只是我平時不坐罷了?！?/br>
    沒想到王寒輕這回變得好說話了，沒有反駁裴戎，裴戎還不適應(yīng)了起來。

    裴戎轉(zhuǎn)過頭看向王寒輕，正好是紅燈，王寒輕也看著他，“你給的這個理由很充分。”

    “…”裴戎嘆了口氣，他覺得有必要跟王寒輕談?wù)劊澳阆敫墒裁矗孔蛲淼南嘤H本來就是個烏龍，我倆并不熟，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跟我說?！?/br>
    王寒輕的喉結(jié)動了動，他像是在吞咽唾沫，“我說了我男的也行?！?/br>
    如果裴戎是個直男，他大可以沖著王寒輕喊一句“你行，我不行”，可他偏偏又不是。

    末了，王寒輕還添上一句，“可以慢慢相處?！?/br>
    誰要跟你慢慢相處？

    就在裴戎組織語言，想著怎么拒絕王寒輕的時候，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深吸了一口氣，從兜里摸出手機。

    不是廠里的電話，來電顯示是“彭立”，彭立是他的中學(xué)同學(xué)，算是半個發(fā)小，也是gay。

    “我接個電話?！迸崛謱㈩^轉(zhuǎn)向車窗，“喂？”

    聽到熟人聲音的那刻，裴戎整個人呈放松狀態(tài)，他往后一靠，頭自然偏向了玻璃窗，注意力也全在電話上，沒注意到王寒輕用余光打量著自己。

    車里很安靜，裴戎的電話里是個男人的聲音，具體說了什么聽不大真切，只是看裴戎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在約他晚上見面。

    裴戎鼻子不通氣，聲音又低又沉，“今天不行，有點感冒了，周六晚上吧，你們在theend等我。”

    掛了電話后，裴戎意識到他旁邊還坐了個王寒輕，theend是市里一個小眾的gay吧，小眾是對于異性戀而言的，王寒輕是雙的話，估計是知道的，只是他反應(yīng)格外平淡。

    裴戎也沒多解釋，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想要繼續(xù)端正王寒輕的思想問題，“你…”

    剛一開口，王寒輕打斷道：“你刪了我的微信。”

    但凡有點情商的人，都不會把這么尷尬的事情拿上臺面來說。

    裴戎解釋道：“我是奔著相親去的，我倆不合適，所以我才刪好友的。”

    王寒輕沒說話，裴戎在想，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理由很充分，讓他無從反駁。

    “我知道?！蓖鹾p表示認同，“但是可以慢慢相處?！?/br>
    又來了。

    “加回來。”王寒輕嘴唇動了動，竟然帶著點懇求的意味，破天荒地加了句，“可以嗎？”

    一個微信好友而已，躺在列表里，對自己的生活的沒有多大的影響，況且兩人怎么都算得上還有工作上的往來。

    裴戎思來想去，答應(yīng)了王寒輕的要求，也打消了半路下車的念頭，途中還去了趟門診，車最后停在了小區(qū)門口。

    “今天麻煩你了?！迸崛窒萝嚽斑€跟王寒輕客氣了一句。

    在車門要被關(guān)上的那一剎，王寒輕冷不丁冒出句話，“你喜歡看電影嗎？”

    想要約會的想法寫在了王寒輕的臉上，裴戎哪怕是喜歡也不跟他看，“不喜歡?！?/br>
    “那你喜歡什么？”

    果然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下車后，裴戎人都要硬氣點，他微笑了一下，沒回答王寒輕的問題，直接關(guān)了車門。

    喜歡你離我遠一點。

    裴戎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王寒輕還沒舍得離開，他趴在方向盤上，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向小區(qū)，這么多棟樓房，裴戎住得是哪一間。

    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以為能再次遇上裴戎，已經(jīng)算是天大的緣分，已經(jīng)算是近水樓臺了，只是仰頭看向小區(qū)的瞬間，他和裴戎之間還是隔著萬水千山。

    小區(qū)門口不讓停太久，王寒輕也只跟公司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再不走下午上班就得遲到了。

    他們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寫字樓，老板是大學(xué)同校的師兄，公司規(guī)模不算特別大，公司的業(yè)務(wù)倒是正規(guī)，多于事業(yè)單位接觸。

    辦公室是以小組劃分的，王寒輕是他們組的組長。

    一進辦公室，小徒弟立馬迎了上來，他知道他剛剛在制藥廠的表現(xiàn)并不算好。

    “師父…”小徒弟叫趙小嵐，和老板家是親戚，讀了個大專，專業(yè)對口，只是在學(xué)?；熳尤?，基本功不扎實。

    王寒輕拉開工位座椅，淡淡的“嗯”了聲。

    趙小嵐支支吾吾，“我昨天…有好好看資料，今天太緊張了…所以…以后都不會了，不會辜負師父你對我的栽培和期望?！?/br>
    打工人命苦，趙小嵐是個宅男，還有點社恐，如果不是為了工作，他也不會強迫自己憋出這幾句場面話。

    王寒輕壓根兒不會體諒社恐的難處，頭也不抬，幾句話讓場面更加尷尬，“我對你沒有期望，栽培也說不上，你來這兒上班不是我決定的，基礎(chǔ)的東西你該在學(xué)校學(xué)，不該我教你，如果你連前端都做不來，就隨便找兩個錯別字改改。”

    說完，王寒輕起身去銷假。

    等他走了，趙小嵐還傻站在原地，辦公室的其他同事見了，小聲開口安慰他。

    “你別放在心上，王組長他是這樣的?！?/br>
    “誰的面子都不給，這辦公室里的人就沒有不挨他訓(xùn)的?！?/br>
    “對呀，小嵐，你也不是第一個下不來臺的。”

    第4章

    “喲，回來了？”王寒輕剛踏進老板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的人好奇地伸長了腦袋。

    秦赫，公司老板之一，也是王寒輕的大學(xué)學(xué)長，王寒輕人緣不行，也就跟這個師兄還能說上幾句話，當(dāng)初也是秦赫堅持讓他來現(xiàn)在的公司的。

    “趙小嵐那小子今天表現(xiàn)怎么樣?。俊?/br>
    趙小嵐是秦赫的遠房親戚，連制藥廠都有各種領(lǐng)導(dǎo)的親戚，更別說他們公司，再說趙小嵐算是專業(yè)對口，來他們公司也不算改行。

    按照慣例，新人得有老員工帶著，王寒輕在他們公司是出了名的情商低，不給新同事面子，也不怎么給領(lǐng)導(dǎo)的面子。

    奈何人家專業(yè)能力過硬，團隊合作在王寒輕眼里不值一提，他在學(xué)校的時候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到了工作崗位，一個人也能勝任一個組的工作。

    比起搞好人際關(guān)系，公司更看重個人能力，來公司是工作，又不是拉幫結(jié)派的，王寒輕的臭脾氣對于公司利益而言，不傷大雅。

    也就是看著秦赫的面子上，他才勉強答應(yīng)，帶帶趙小嵐這個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王寒輕也不懂得拐彎抹角，“不怎么樣?！?/br>
    秦赫習(xí)慣了王寒輕的脾氣，知道他沒什么惡意，無非是實事求是，“你好好帶帶他，跟著你呢，他好歹能學(xué)點東西，如果你實在覺得他沒法教，讓他給你們跑腿打雜也行?！?/br>
    “用不著。”王寒輕也不是故意駁秦赫的面子，他口中的用不著，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絲毫的陰陽怪氣。

    大家同在一家公司上班，都是打工人，除工作需要外，他沒使喚過任何人，自己有手有腳的，不用趙小嵐跑腿。

    秦赫也不尷尬，“制藥廠那邊的要求都了解清楚了？”

    “嗯?！?/br>
    “奇了怪了，你怎么對制藥廠的項目這么積極?！碑?dāng)初秦赫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王寒輕主動請纓，一個小程序罷了，哪個小組都能做，王寒輕主動得有些反常。

    王寒輕這人吧，很被動，也不會爭功勞，公司安排他跟哪個項目，他只管跟，沒有怨言，顯得特別的

    王寒輕沒回答秦赫的問題，抿著嘴沉默了一陣，反問道：“你知道theend嗎？”

    “??？你問這個干嘛？”秦赫雖說是直男，玩的地方也比較花，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他臉色一變，眼神上下打量起王寒輕，“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嗎？”

    秦赫對王寒輕的事情略知一二，王寒輕這長相，哪怕是德行再壞，情商再低，在大學(xué)時也有大把的人追求，其中也不乏有男生。

    王寒輕的是女生也得罪，男生也得罪，秦赫沒忍住問他是不是性冷淡。

    平時寡言少語的王寒輕，居然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自己，他有喜歡的人了。

    只是秦赫想再套話，王寒輕打死都不肯透露，連對方是男是女都無從得知。

    一聽王寒輕打聽gay吧，秦赫自然八卦起來，“說說啊?！?/br>
    “算了?！蓖鹾p沒搭理他，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室。

    大概是王寒輕的沖劑起了作用，到家的時候，裴戎腦袋疼得沒那么厲害，他趕緊把門診開的退燒藥給吃了，躺到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

    裴戎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這一覺睡得很飽，腦子里在段時間里都沒辦法恢復(fù)思考的能力，他怔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請假回家休息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戶的方向，睡覺前拉上了窗簾，夜幕降臨后，小區(qū)的路燈也亮了起來，稍許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撒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