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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餐 第42節

    夏皎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覺著自己肚子大概要鼓起來了。”

    溫崇月面不改色,剝了新鮮的蓮子放進瓷碟中:“我想,被食物填鼓,要被其他東西填鼓更好。”

    夏皎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又陸陸續續先上了其他菜肴,點的清淡,多是些素菜,不想遮蓋了等下嘗螃蟹的鮮味兒。

    南乳空心菜,用青椒末和鮮rou沫填充、放在一起炸的茄盒,雪菜毛豆,干煸苦瓜——夏皎吃不得苦,但這道菜還好,苦味稍淡,夏皎提筷,勉強吃了幾塊。

    溫崇月解釋,切好苦瓜后用鹽稍稍腌一下,沖洗后放沸水中焯。

    當然,這樣做能減輕苦味,但也失去了吃苦瓜本身的風味。

    重頭戲六月黃姍姍來遲,這道螃蟹的做法最簡單,用了他們自己做的醬油燒,配了花雕去腥,大圓盤之中,六月黃只只赤油濃醬,色澤金紅。雖然蟹小,但蟹膏飽滿,rou質豐盈,殼薄脂厚,夏皎一口氣吃了兩只,配上米酒,眼睛發亮:“沒想到小蟹也這么好吃耶。”

    吃螃蟹是件麻煩事,溫崇月扯了紙巾遞給她,示意她擦一下唇邊的汁痕。

    溫崇月說:“忘了你之前教我的話?’苔花如米小,亦學牡丹開’。大閘蟹有大閘蟹的美味,小螃蟹也有小螃蟹的妙處。”

    夏皎問:“那你喜歡吃大的還是小的?”

    溫崇月說:“合適就好。”

    的確是合適。

    夏皎想,就像婚姻呀,住處啦,工作啦……這些東西,溫崇月肯定優先考慮合不合適。

    或許合適里面也能偷偷肖想一下喜歡?

    喜歡能在合適里面占上幾分?

    她說不準,拿捏不透,就想一下,再晃晃腦袋,全部晃出去。

    不管了。

    夏皎貪美味,螃蟹性寒涼,就算有酒暖著,也不適合多吃。好在其他素菜做的味道也美,頗對胃口。

    吃到一半,溫崇月的朋友摘了圍裙過來,夏皎已經快要吃飽了,她就嘗對方帶來的云片糕,安靜地聽他們聊天。

    不擅長說話的人大多精于聆聽。

    夏皎聽對方講大學時候的趣事,猜測到對方多半是溫崇月的大學舍友。只是讀大學時光的溫老師對夏皎來說幾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自個兒在腦海里面悄悄地將當時的溫崇月拼湊出來,只是形象仍舊有些許模糊,并不清晰。

    就像夏皎聽對方說,才知道溫崇月大學時候還組織過團隊飛來飛去地參加比賽。

    不可思議。

    夏皎的大學就普普通通,比起來,他們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到猶如拍電視劇。

    那是夏皎并不認識的溫崇月,卻又十分符合真正的他。

    夏皎承認自己不太擅長做這件事,正如初中時候只敢靜靜留意溫崇月的一切,卻不敢和對方多說話,哪怕僅僅是問一個問題。

    來聊天敘舊的老板,熱情到令夏皎也幾乎抵抗不住,尤其是一口一個嫂子,砸下來將夏皎迷得七葷八素。對方笑稱溫崇月這是鐵樹開花頭一遭,半開玩笑地說:“沒想到找了個嫂子比我們都小。”

    溫崇月笑斥他胡鬧。

    一頓餐飯,賓主盡歡。在得知夏皎頭一回吃六月黃的時候,老板還起了興致,頗為自得地為幾人介紹挑選六月黃的訣竅,蟹鉗的毛一定得是軟的,褐黃色,如果是硬黑毛,別想了,肯定是隔年的小蟹;還得看腹殼凸不凸,只有凸出來的才證明蟹膏豐實……

    夏皎認真聽。

    雖然不知道有什么用處總之先記下來再說.jpg

    事實上,家中采購食材的事情一直由溫崇月做,畢竟他是“主廚”,大部分時間由他思考今天吃什么;夏皎還是不太擅長挑菜,不過家里的水果和鮮花由她負責,因為在花店附近有一家很漂亮的水果店,店主一直從花店中訂花,會給夏皎一個極好的折扣。

    最近工作稍稍空閑,溫崇月還做了“阿婆菜”,這種用菜莧腌制出來的小咸菜,味道要比雪菜入味很多,切的碎碎,還比霉干菜更鮮。取出來一點調配著嘗,算是下酒配粥的家常小菜。

    不過夏皎喜歡拿它涼拌或者炒菜,味道也不錯。

    不過夏皎卻忙起來了。

    起因并不復雜,還是郁青真的嘴巴惹禍。她自己平時私下里沒少吐槽那對老少配的顧客,大約是話說得多了,接待時候難免有些輕慢。對方那位挑剔的女性直接要求換人,將郁青真提出的方案全部否決。

    這是一筆大單。

    店長來得少,藍姐看重高嬋,內部里開了個簡單的小會,重點批評郁青真接待客人的態度問題。郁青真還是店長花高薪請來的,當下沉了臉,回去就請了三天假,說是身體不舒服要休息,等病好了再來上班。

    現在又是旺季,少了一個人,夏皎自然不得已忙起來。

    其實還好一些,她接待的多是一些散客,雖然價格低,但很少會遇到挑剔的客人,大多數在第一遍或者第二遍方案的時候就點頭付定金。

    高嬋忙到飛起,她在花朵的配色上極有天賦,這就注定了一個特性,喜歡她風格的人會感覺高嬋的花藝作品夠藝術、夠獨特,不喜歡的,就覺著她隨意亂插,毫無重點,“我來我也行”。

    很不幸,挑剔的客人屬于后者。

    這位上了年紀卻依舊美麗的女性在一位年輕女性的陪同下忽然到訪,將高嬋提交的第一方案一頓批評,從花朵的數量到顏色,罵得高嬋坐在店里哭了一下午,到了快下班的時候依舊很憂郁。

    “早知道我就不來這里干了,什么人嘛……”高嬋蹲在裝滿大麗花和大星芹的玻璃桶旁邊流眼淚,“我做錯了什么要我受這種折磨,花藝師就沒有尊嚴的嗎……”

    她用光了紙巾,鼻子擦到起皮,抽走最后一張,夏皎遞過去一盒新的濕紙巾:“喏。”

    高嬋看著夏皎,眼睛都快哭紅了:“皎皎。”

    夏皎陪她一塊兒坐下,現在人很少了,店里準備關門,休息的牌子也掛好了。地板很涼,但這一角有氤氳的花香,形式各異的玻璃瓶上映照著兩個女孩子的身影,窗外陽光輕盈跳進來。

    高嬋腦袋一拱,拱到夏皎胸口窩,開始嗚嗚嗚嚶嚶嚶:“好難啊工作好難啊我好想回家啃老啊嗚嗚嗚他們憑什么呀……”

    高嬋稀里嘩啦地哭夠了,夏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就像溫崇月安慰失落時候的她一樣。

    “沒事啊,”夏皎說,“哭夠了咱們慢慢想,不著急。”

    高嬋好不容易止了眼淚,哽咽:“好,皎皎,你的月匈好軟啊。”

    高嬋喃喃:“為什么我沒有這么大。”

    夏皎:“……”

    這個問題還真的沒辦法回答。

    高嬋小小聲地又和夏皎說了其他的話,她不能大聲倒苦水,就試圖轉移注意力,聊些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仍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挨罵,又是一頓難受。

    夏皎能理解她,工作嘛,很難說工作等于快樂。

    是為了能足夠快樂才開始工作。

    聽見門上懸掛著的風鈴響,夏皎站起來,示意高嬋先不要動,她出去見客人。

    高嬋現在哭得亂七八糟,的確不適合見人。

    這個時候來訪的客人是那對老少配的男性,西裝革履,他有些赧顏,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姓唐。我聽說,唐女士下午剛過來?”

    “是的,”夏皎說,“她來看了我們的鮮花。”

    唐先生問:“她是不是為難了店里的花藝師?”

    夏皎猶豫了。

    “具體的情況……我已經聽護工說過了,”唐先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解釋,“她有一些……呃,腦部萎縮,脾氣不太好,希望你們能見諒。”

    夏皎還能說什么,她當然只能微笑著說沒事。

    客人永遠是對的。

    “下午讓她出來是護工的失職,”唐先生說,“您放心,今后不會再讓她這樣獨自出行。至于預定的鮮花數量和裝置方案……這周日,我會帶她和設計師談談——當然,像今天下午的事情不會再出現。”

    夏皎客氣地送他出去,轉身,看到高嬋從花中露出一個小腦袋。

    高嬋說:“看來富婆的錢真的不好掙。”

    夏皎沒有做出評價。

    她只是覺著有一點點小疑惑。

    唐?唐先生?唐女士?

    情侶一個姓氏?還真的好巧。

    夏皎并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雖覺這對客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也只是稍微想一想。她只是一個花藝師,并不是警察偵探,不需要了解客人的隱私,只需要完成客人的需求。

    今天晚上,溫崇月嘗試著做了泡泡小餛飩,意外的是大獲成功。

    江南蘇杭的東西精致,蘇式小餛飩也是小巧玲瓏,皮薄到近乎晶瑩的地步,rou餡兒少,少到如只滴了一滴進去,好像是鼓起來往氣球里吹了一口氣,泡泡騰騰地鼓起來了,漂亮又可愛。

    泡泡小餛飩本身沒有太多味道,就是新鮮剁成茸的rou,用熬好的骨頭湯煮開,吊味,湯香柔軟,稍不注意一個泡泡小餛飩就滴滴溜溜進了胃。

    溫崇月撈起來、切成細條的糖醋泡仔姜,原本應該放在冰箱里冷藏,他現在取出來,放在冰塊上貼著,又涼又爽口。這時候的小絲瓜嫩,切開都不見籽瓤,rou嫩到切開能滴水,正好拿來燒豆腐,夏皎擔心身材問題,溫崇月便先煎了豆腐,兩面焦黃,盛出來備用的時候用廚房紙巾吸去表面的油,和絲瓜燒起來香而不膩。

    夏天夜晚,愜意果腹。

    夏皎趴在沙發上,用逗貓棒逗著小蝦米,電視機開著,播放著一個關于動物的紀錄片。空調開到27度,溫崇月用寵物梳子給溫泉梳理毛發,茶幾上放著半個西瓜,夏皎和小蝦米玩夠了,小蝦米跑去喝水,夏皎則是洗干凈手,捧了西瓜去陽臺上看茉莉花開了多少朵。

    抬頭看遠處天空,夏皎叫:“溫老師!”

    溫崇月抽出濕巾擦拭著雙手:“怎么了?”

    夏皎一手捧瓜,另一只手挖了西瓜,抬手——溫崇月順勢傾身,將她勺上的西瓜吃掉。

    夏皎感嘆:“你看看月亮,多圓啊,像不像你明天準備給我買的雙釀團呀?”

    溫崇月仰臉:“是很像,就是不知道更像豆沙芝麻餡兒的團子、還是更像椰絲黃豆粉餡兒?”

    夏皎毫不猶豫:“豆沙芝麻餡兒!”

    溫崇月頗為贊同:“我也這樣認為。”

    兩個人并肩看月,愉快地敲定了明晚的點心。夏皎一口一口吃掉半個西瓜,又覺著脹,溫崇月興致不錯,索性就在陽臺輔助她運動,只是這樣一來,脹到受不了的就不止是胃了。月色皎皎,夏夜靜好,夏皎像只樹袋熊勾著對方脖子和腰,背抵玻璃,陽臺上花香濃郁,植物氣息清新怡雅,濃而多的石楠花開,鋪落雪肌紅桃。

    周五晚,于曇邀請夏皎和溫崇月過去吃飯。八月醬油燜鰻魚,于曇姑姑剛得到一尾頗好的鰻魚,小林不在,她自己又吃不完,特意請師傅燒好了菜送過來,邀請兩人一塊吃飯。

    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晚霞如織,于曇的小院子特意收拾出來了戶外餐桌,紫藤花已經謝了,但藤蔓尚在,玫瑰和彩虹藤蔓的月季開的得正濃。聊的也多是家庭瑣事,于曇很關心溫父的身體狀況,又開了視頻,囑托對方一定要按時吃藥,不可以糊糊弄弄地過去。

    夏皎偷偷嘗了一口“辣根”,于曇說是一個山東的學生帶來的家鄉菜——大家都知道于曇喜吃,帶著些家鄉特產遠比其他禮物更好。

    夏皎咬了一點點,辣得啪嗒啪嗒忍不住掉眼淚,溫崇月悶著笑,取了涼茶給她漱口。

    剩下的,帶了她齒痕的辣根被他面不改色地慢慢吃掉了。

    他似乎從不在意夏皎剩菜或者剩飯這種事情,做這件事的時候無比自然。夏皎覺著自己的胃似乎也挑剔了許多,大概這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但凡又些不合胃口,就不想吃。

    溫崇月胃口大,他喜美食,但也不挑食,對于一些不喜歡的、或者夏皎剩下的東西,他總能掃尾掃得干干凈凈。

    這一點令夏皎十分欽佩。

    唯一不好的是,這頓晚餐被不速之客打斷了。

    白若瑯和宋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