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一只猴子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無垠的草地，微風拂過，各種雜草小花隨之波蕩。草地那邊兒有潺潺溪水自兩側山峰上匯聚，緩緩流向溪水那頭兒的茂密樹林。

    猴子張大嘴巴，深呼吸了一口這帶著淡淡桃花草木香氣的拂面微風，略微失神。

    猴子剛才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的內容已經模糊，只記得一堆亂七八糟的身影。

    有身穿白袍，拄著禪杖的兇和尚。

    有一身紫衣，淚眼看向自己的仙子。

    有百丈老牛仰天場哞。

    有萬丈金身大佛盤膝閉目。

    ……越來越多，可是都記不清了。猴子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猴子撓撓昏昏沉沉的腦袋，呆呆看了一會兒眼前的山澗，忽然咧嘴一笑。

    “嘿，花果山。”

    猴子轉過頭去，瞇眼已經落山大半的夕陽，紅彤彤的，像一個熟透了的桃子，將漫天云彩也染成了火紅火紅的一片，令人眼花繚亂。

    猴子看直了眼，莫名其妙的傻笑道，“真好看啊。”

    火紅的金芒照在他金黃色的柔順猴毛上，反射出溫暖的金光。

    猴子感覺自己臉上有點涼，伸手一摸，猴子不解的看著手上的液體，塞到嘴里嘗了嘗。

    “呸，真咸。”猴子嬉笑道，啐了口唾沫，可是又有些疑惑的接著說道：“我咋會哭？”

    有一白眉大猴從林子中抓著藤蔓蕩出，穩穩落在猴子身旁，揮手拍了拍猴子腦袋。

    “猴子，你咋不回家呢？走啦走啦，大家都回水簾洞了。”白眉大猴拉著猴子往回走。

    猴子抓了抓屁股上的癢，一邊走一邊說道：“白眉，俺剛才睡了個午覺，夢見好多人。有白袍和尚，有紫衣仙子，有金身大佛……”

    白眉有些有趣的回頭打量了眼前這個猴子一眼，咧嘴道：“嘿嘿，你這夢有點兒意思啊，又是和尚又是仙子又是大佛的，那你夢沒夢見咱花果山的老大？”

    “老大是誰？”猴子忽然不記得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白眉又拍了猴子一巴掌，邊走邊說道：“你這猴子，連自己老祖都不記得了。咱們老大啊，那可是成了佛做了仙的。當初在天庭看桃院，現在在如來手下做了斗戰勝佛。”

    猴子拍拍腦袋，想起來了。

    猴子想起來，自己還是個小猴子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著水簾洞里的那個雕像發呆。

    猴子就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去天庭做個看桃園子的神仙，整天吃喝不愁，還能摘仙桃吃。

    莫名其妙的，猴子也不知自己為何嘆了口氣。

    猴子跟著白眉來到一處山澗，熟練地一躍而下，穿過瀑布進入水簾洞。

    無數猴子坐在洞里，見來人是猴子和白眉，便懶得動彈。

    “猴子們，都齊了，來來來，一起拜老祖。”白眉吆喝道。

    水簾洞里幾千只猴子唧唧喳喳一躍而起，紛紛都跪倒在那雕像面前，隨著白眉大猴一聲咳嗽，又都安靜下來。

    “猴子，你發什么呆，趕緊去跪好！”白眉大猴皺眉朝著那只今天有些反常的猴子吆喝道。

    猴子正看著那雕像出神，被訓斥了一聲回過神來，也就撓著頭走到那個空位上，蹲著。

    猴子不知道為什么，反正自己就是不想跪下。

    白眉大猴雙手合十，跪在最前方，垂首喃喃。

    所有猴子都雙手合十，跪在雕像前方，低垂著腦袋。

    唯有那只猴子抬起腦袋，仔細打量起那個雕像。

    雕像惟妙惟肖，雕刻的栩栩如生。

    血紅披風如隨風飄展，單手撐著金箍棒，頭戴紫金鳳翅冠，身穿黃金鎖子甲，足踩藕絲步云履。

    威風堂堂，流光溢彩。

    雕像上的猴子持棍而立，卻低垂著頭。

    猴子看到那個雕像上的猴子眼角似是有一滴淚，再看去時，卻是自己看錯了。

    那雕像猴子分明是嘴角帶笑。

    猴子撓撓頭，不再多想，只是看著那個雕像發呆。

    晚上，夜深人靜。猴子睡不著，在水簾洞門口盤膝坐著，透過水簾看那天上星河。

    白眉大猴在他身邊坐下。

    “白眉，你說，那個雕像上的猴子，現在在哪兒？”猴子忽然問道。

    白眉咧咧嘴，笑著拍了拍眼前這個猴子，說道：“我怎么知道老祖在哪兒。估計現在在西天靈山享福了吧。”

    白眉又抬頭看了一眼星河，喃喃道：“成佛成仙，真羨慕老祖啊。”

    “我今天看見雕像哭了。”猴子又說道。

    白眉大猴似是聽到很有趣的話一般，哈哈笑道：“你這猴子，真會說笑。雕像怎么會哭。再說了，你可知，這雕像刻的是老祖什么時候？”

    猴子搖搖頭。

    “這雕像刻的可是老祖歷盡千辛萬苦西游取經，到達靈山的時候。”白眉大猴聲音中充滿驕傲和向往。

    猴子撓撓頭，之前可從沒記得自己聽白眉說起過這個事兒，好奇道：“西游。”

    “那是，”白眉兩眼恍惚的看著水簾之后的星河，“西游一路，九九八十一個妖怪，全都死在老祖棍子下。有平天大圣牛魔王全家，有白骨夫婦，有……”

    猴子忽然驚叫起來，他想起那聞名天下的七妖圣。

    “牛魔王？不是老祖大哥嗎？”猴子問道。

    “一個大妖怪罷了。”白眉呵呵笑笑。

    猴子不再說話，沉默的看著漫天星河，過了一會兒才揉了揉眼。

    一片寂靜。

    許久之后，猴子才接著問道：“白眉，話說你叫我們都叫猴子，我們是不是該有個名字啊？”

    猴子覺得自己自從做了那個夢，似乎就變了許多，自己平時從不考慮這些。

    “要啥名字，都是猴兒。”白眉扣扣身上毛發里的虱子，隨手丟到嘴里嚼起來，“反正也沒啥不一樣，猴子猴子，多好聽啊。”

    猴子喃喃自語：“可是我還想有個自己的名字……而且，我感覺自己不一樣啊。”

    “一樣的，一樣的，咱們都是猴兒，命中注定就是猴兒，這輩子都在山上過了。”

    猴子點點頭，沒再說話。

    猴子覺得白眉說的有道理。

    一年后，白眉死去，猴子成為猴群老大。

    三年后，猴子娶親，娶了猴群里最漂亮的一只母猴。

    猴子不喜歡她，可是所有猴子都說她是最般配的。

    猴子就娶了她，又按照所有猴子的說法，跟母猴生了幾個孩子。

    十年后，猴子老了，他最愛做的就是坐在水簾洞門口，透過水簾，仰頭看著漫天星河。

    有時候猴子會回頭看看那個雕像。

    又過了五年，猴子終于在寂靜的夜晚死了。

    寂靜的月光照射在猴子身上，反射出慘淡白芒。猴子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有一道魂魄從猴子體內緩緩飄出，魂魄兩眼帶著迷茫。

    …………

    片刻后，一只猴子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無垠的草地，微風拂過，各種雜草小花隨之波蕩。草地那邊兒有潺潺溪水自兩側山峰上匯聚，緩緩流向溪水那頭兒的茂密樹林。

    猴子張大嘴巴，深呼吸了一口這帶著淡淡桃花草木香氣的拂面微風，略微失神。

    猴子剛才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的內容已經模糊，只記得一堆亂七八糟的身影。

    有身穿白袍，拄著禪杖的兇和尚。

    有一身紫衣，淚眼看向自己的仙子。

    有萬丈金身大佛盤膝閉目。

    有猴群，有白眉，還有威風凜凜、眼角帶淚的猴子雕像。

    ……越來越多，可是都記不清了。猴子感覺自己似乎又忘了什么。

    為什么要說又？

    猴子撓撓昏昏沉沉的腦袋，呆呆看了一會兒眼前的山澗，忽然咧嘴一笑。

    “嘿，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