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我似乎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叱罵聲，毆打聲，慘叫聲。

    我似乎看見，王嫂在我眼前，被一群人活活砍死。

    那些人一邊砍著，一邊哈哈大笑。

    我想救她，卻無能為力。

    王嫂倒在血泊中，卻始終面帶微笑的看著我。

    似乎在勸我不要哭。

    ……

    許久，我緩緩睜開眼睛，揉著頭爬起來。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我只覺腦子中昏昏沉沉，有些懵懂，像是剛睡醒一般。

    “王嫂，我餓了。”

    我出聲喊道。

    然而，話音未落，我猛地頓住。

    我忽然想起來，那天的陰天，大風，骷髏船，海盜，大炮，還有那腦后的風聲。

    我顫抖起來，不敢繼續想下去

    王嫂似乎已經……。

    深吸口氣，我緩緩站身起，四下里掃了幾眼，知曉了這里是地窖。

    在我身旁，小玉抱著自己的肩膀蹲在那里，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卻是一臉呆滯。

    她仿佛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或者是不愿明白。

    我嘆了口氣，打開地窖的門，爬了上去。

    入眼，一片狼藉。

    曾經我們三人擠在一起做包子的房間，已經面目全非，鍋碗瓢盆雜亂的摔在地上。

    原本掛在墻上的各種飾品，被搜刮一空。

    我站在房中，卻不敢推開房門。

    我不敢看門外的大堂，我怕真的看見什么。

    許久，我深吸口氣，顫抖著伸出一只手，緩緩放在門上。

    卻是許久都沒推開。

    我摸著門，呆呆站在那里，始終沒有推開，卻不自覺淚流滿面。

    一只小手從我身后伸出，緩緩放在門上。

    我聽到一聲嘆息，然后那只小手推開了門。

    然后身后傳來小玉的哭聲。

    撕心裂肺。

    而王嫂，倒在大堂的正中，那一片血泊之中。

    我呆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我似乎看見，王嫂嘴角帶著笑意。

    而我，卻哭了。

    大堂案前，一座寺廟出產的佛像盤膝坐好，含笑合掌，看著一切。

    其上，鮮血淋漓。

    我無意識的掃了一眼墻面，卻發現原本掛在那里的香囊不見了。

    “吉祥平安……”

    我仿若癡呆了一般，低聲喃喃。

    門外，海面之上，朝陽初生，藍天白云。

    似乎，一切如常。

    但是，對我和小玉來說，一切都不同了。

    我第一次看到，一條人命如此輕易地消失。

    一個月后。

    花果山巔，懸崖上，桃樹下，一處墳塋。

    懸崖外，一片云海，被盡頭的夕陽染成了紅色。

    小玉跪在王嫂墳前，兩眼直直的看著墳頭。

    或者，她的目光穿過了墳塋，看向那如血一般鮮艷的夕陽。

    那夕陽如血，潮水一般沿著天邊鋪展開來，順著這滿天云海，從天邊連到了腳下。

    我坐在桃樹上，晃悠著腿，嘆了口氣。

    那包子鋪，依舊開著，只是換了主人。

    王嫂的離去，在碼頭上驚起了小小的波瀾，在這一個月中也已經平靜了下去。

    我跳下去，走到小玉身后，我說小玉，你娘那包子鋪賣了些錢，你拿去到城里過安生日子吧。

    “我一個妖怪，就不再給你搗亂了。”

    我撓著頭，聲音囁嚅。

    我想，我還是呆在這里，吃吃桃子，看看夕陽，挺好的。

    順手，還能給王嫂看看墓。

    這傲來城中的事情，就當做是一場夢吧。

    小玉跪在那里，仿佛沒聽見一般，一動不動。

    許久，才回了一句。

    “猴子哥，明天，陪我去廟會吧，我想去看看。”

    聲音平淡。

    我點點頭。

    以前，都是王嫂和小玉一起去。

    這似乎也是王嫂最喜歡去的地方。

    聽說，王嫂平日一直給寺廟捐錢。

    可是，有用嗎……我嘆了口氣，心想希望王嫂下一輩子投個好人家。

    第二天，我和小玉在花果山上，都遙遙聽到了山下傳來的鞭炮聲。

    廟會開了，城里是一片祥和熱鬧的景象。

    我從山澗打來山泉水，給小玉洗漱好了，我也套上袍子，兩人朝山下走去。

    朝陽正好。

    在鑼鼓鞭炮聲中，我和小玉走在山路上，卻是一聲不吭。

    山路露水很大，待走下山時，我和小玉身上都是濕了許多，有些冰涼。

    眼前的傲來城，城門大開。

    迎著朝陽，閃著金光。

    然而，我眼前卻仿佛看到，那天的海盜天，陰云密布。傲來城，大門緊閉。

    任由無數海盜沖上碼頭，在城門外大肆屠戮那些窮苦百姓。而那些有錢人和官吏，則在城中怡然自樂。

    還有寺廟中的和尚，也是盤膝坐好……

    聽說，那次海盜一共在城外碼頭殺了八十二人。

    全是窮人，而那些窮人，全都一心向佛。

    聽說，等到天晴，城門打開后，那些寺廟弟子卻如同瘋了一般出城救人。

    我卻好奇，那些海盜殺人時，他們在哪兒？

    是在廟中，安然念佛嗎？

    看著眼前那大開的城門，我嘆了口氣。

    我見小玉眼圈也開始發紅。

    許久，小玉拉著我，低著頭快步走入城中。

    熱鬧的人群中，我和小玉如同兩只喪家之犬。夾著尾巴快速走去。

    我們兩人甚至不敢抬頭看看這熱鬧的氛圍。

    我偷偷瞧了眼小玉，卻見她抿著嘴，低著頭，紅著眼圈快步走著。

    我想，她同我一樣，也想起了王嫂。

    不知走了多久，小玉終于是輕嘆一聲，停下腳步。

    “到了。”

    小玉淡淡出聲。

    我抬頭一看，面前是一座極為華麗的寺廟，里面人聲鼎沸，香火旺盛。

    門上匾額，“泰華寺”。

    門外十八金羅漢手持戒棍，立在兩邊，威風凜凜。

    中間，一個功德箱放在那里。

    上書“入門拜佛一錢銀子，上香一柱，兩錢銀子，黃紙另算”。

    門口站著一老和尚，面對眾多信徒，笑曰菩薩保佑。

    來往之人，紛紛一臉虔誠的往里投錢，生怕怠慢了菩薩。

    往來信徒之中，我見一人衣著華麗，戴著一頂奇特帽子，揮揮手，扔進去大把銀票。

    周圍人對其笑臉相迎，甚是恭敬。

    就連那老和尚都對他彎腰一拜，做個佛揖，恭聲：“施主大慈大悲，必得菩薩保佑，一生平安。”

    我有些不解，問小玉那是誰？

    小玉嘴角有些苦笑，很是無奈一般，指著那個人。

    “那是，傲來縣令。便是他下令不讓開城門，說是保城內平安……”

    說到后面，卻帶起了哭腔。

    看著那人安然自若的樣子，以及周圍人對他那副恭敬的樣子，還有那老和尚的彎腰一拜。

    我忽然心里一寒。

    眾生，真的平等嗎？

    我不知道。

    菩薩，真的保佑嗎？

    我也不知道。

    我正發著呆，小玉卻從我懷里掏出兩錢銀子，走了上去，把銀子扔進了功德箱，拉著我入了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