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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的,也只有保重好自己。 過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鐵了心要去,徐邵華已經動手解開外套的扣子準備一會背他的時候,他又突然開口說話:“小聰,你過來。” 胡聰走到陳聽白身邊,陳聽白松手把相框遞給他:“你要拿好,要端端正正地端著,不要歪斜。我媽一生行得正坐得端,照片一定要拿好了。” 胡聰點點頭伸手去接,卻發現陳聽白還是拿得死死的。 僵持很久,陳聽白泛白的指尖慢慢松動,他珍重地將呂老師的遺像交給胡聰。遺像遞到胡聰手里的一瞬間,陳聽白像脫了力一般,自呂老師停止呼吸的那天晚上繃著的那根神經在此刻突然像經年許久未調的弦松垮下去。 連帶著他自身rou眼可見地歪靠下去。 因為陳聽白行動不便,很多事情只能胡聰代為幫忙,昔日精神的小伙子現在頭發也亂糟糟的,還耷拉著兩綹在額前。 陳聽白伸手幫胡聰理了下頭發,他扯了扯嘴角,擠出來一個不怎么樣的笑容說道:“你是替我去的,別人讓磕頭,就麻煩你替我一下。你別忌諱,我媽這幾年對你也很好的,你就把她做你的一個長輩。回來……回來我會給你個紅包沖一沖的。” “放心吧,師父我會的。”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是我無能,沒有辦法親自把我媽送進墓地里。是我給所有人添麻煩,我不要我媽最后的時刻還在成為她的累贅,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等送葬的隊伍走了以后,徐邵華準備送陳聽白回家。 扭過頭發現陳聽白在哭,喉嚨里沒有半點聲音,只是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來,順著臉頰流到下巴,低落在褲腿上。 第32章 很長一段時間,徐邵華都自以為很了解陳聽白這個人。 陳聽白這個人,要面子。癱瘓的人腰肢無力,別的人要是像他這樣,只能軟塌塌的歪靠在輪椅靠背上,但陳聽白非要戴著腰封被機械性地捆得筆直。 徐邵華不記得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他曾經問過為什么陳聽白既然不缺錢,為什么還要天天守著這個小店。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陳聽白微微有些乏,手肘搭在輪椅扶手上修長的手指撐著頭顱在假寐。 不知道是因為小洋樓的電路真的無可救藥,還是陳聽白有意為之,反正字里晚上的光線不怎么好。除卻工作的那張大案桌頂上的吊燈亮一些外,別處的燈光都昏暗暗的。在這樣的燈光下,陳聽白的臉龐的線條像是用一塊上好的玉石雕琢出來的一樣,既溫潤,又清冷。 問這句話的原因是因為徐邵華剛得知陳聽白點在香爐里的那根好聞的線香,一根都快頂他半個月工資。而陳聽白好像不要錢一樣,隨時都讓字里里頭飄蕩著著這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純純燒錢。 原本只是小聲嘀咕,但字里實在太安靜,他的那聲嘀咕也自然而然地傳到了每個人耳朵里。 連胡聰的筆都頓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地繼續一筆一劃地臨著帖子。 只有陳聽白,還是手杵頭顱闔目不語。 只有徐邵華看到了,他看到陳聽白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下,五根手指慢慢地握成拳,過了很久之后才又慢慢松開。 時間長了,徐邵華的視線就又不由自主地從陳聽白的手上挪移到他的臉上。 不得不說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徐邵華每次看到陳聽白的臉都會想,要是陳聽白不坐在輪椅上就好了。 這樣說不定他就會真的喜歡上陳聽白,拋卻那些陰郁齷齪的想法,和陳聽白坦坦蕩蕩地談一場戀愛。 或許是徐邵華目光太過直白熾熱,一直闔著眼的陳聽白突然睜開了眼睛朝著徐邵華看過來。 先前面部肌rou放松時的那些溫潤蕩然無存,只剩緊繃的清冷。 徐邵華還未回過神來,冷不防的目光交集讓他怔了一下,而后迅速移開視線。還裝模作樣地捂著嘴咳了一聲。 那天晚上他以為得不到他想聽到的答案了,卻沒想到在分別前兩個人擁吻的時候陳聽白貼在他耳邊微微喘著氣反問他:“你猜字里為什么要叫字里?” 后面的好幾天,徐邵華從一開始捉摸不透到慢慢忘記了這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然后又在陳聽白艱難地用右手做一切事情的時候忽然醍醐灌頂想明白了那個答案。 字里,自理。 像陳聽白這樣的人,大概尊嚴大于一切。 他抬眼就能明白徐邵華心里那點思量,不說是因為他給得起。那些東西就如同他燃在字里里的線香一樣,不過是他的身外之物。 陳聽白可以允許千金散盡,反正終將還復來。 陳聽白可以人生千錯萬錯,只要他甘愿,那別人說的錯就不算錯。 陳聽白甚至允許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共生同長,反正他要的無非就是崇拜兩個字。 可陳聽白決不允許自己自尊被玩弄。 所以那天晚上的欺騙絕對不可以,所以徐邵華支支吾吾又不誠心的道歉也不允許。 更不可以真的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家里等著別人伺候照顧。 然過剛者易折,陳聽白勝在太過要強,也敗在太過要強。 大概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接受自己一朝跌入泥潭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