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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不了了。 我應該找到最近的服務區,或者找最近的出口下高速……但不行,我忍受不了了。 我憑著僅存的理性,找到了緊急停車帶。 下了車后,我打開后車門,死死盯著后座。其實剛才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現在再看還有什么用呢,但我就是想去看,想近距離看。 后座的安全帶縮了回去,壓在緊貼靠背的衣物上。 大哥的衣服留在原地,連壓住眼皮的皮膚膠帶都脫落在衣領上。 而且,衣服被安全帶固定著的形態很特別……它不是剛剛變成這樣的,而是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在我第一次用車內后視鏡看大哥的時候,我看到的“肩膀”,就是現在這樣的。 這不是肩膀,而是被壓在座椅上的,微微有些弧度的衣服。 可是在第一次看過后,大哥還用手碰了我呀? 不對,也可能不對,是我的錯覺? 大哥用手碰了我嗎? 他用的是手嗎? 該怎么辦? 下高速?回去?報警? 喊名字?去找?去哪找?下高速?出口在哪?我在哪里?急救電話?省會?省會哪個地方? 下高速?報警?去哪?他看不見什么?mama有辦法嗎?他看不見我們的耳朵了。監控鏡頭里抱小孩的人在哪?礁石灘上的衣服?是鯊魚嗎?喊名字?去哪找?手機呢? mama在縫紉機上做什么呢?報警?找到其他人的遺體了嗎?是鯊魚嗎?老張有辦法嗎?去哪找?現在看不見什么?幸存者只有一個人。下高速?他看不見我的什么了?喊名字?告訴mama?有多遠?急救電話?幾點了?他傷好了嗎?衣服? 大哥不見了?后視鏡。日記?幾歲?我幾歲了?為什么?去哪找?是休息站還是出口?礁石?貝類養殖場?下高速?幾點了?地圖?A市和省會。監控鏡頭?窗戶出不去人。看不見什么? 回過神來,我聽見了警笛聲。 警車的藍紅光照在我臉上。漸漸地,我聽到人聲,周圍好像有警戒線,有人向我走來。 我渾渾噩噩,半跪半爬著,要么點頭,要么搖頭,聽不清楚他們在問什么,也無法做出回答。 ================= 我被帶回了A市。 后來我終于冷靜下來了,才知道之前是什么情況。當時我把車停在緊急停車帶,開著車門,沒放警示標,也沒打燈,沿著護欄反方向步行,走了幾步又跌倒,像醉酒一樣蹣跚搖晃。 不止一個路過的車主報了警,警方很快就趕來了。看到他們,我一點也沒害怕高速違章的事,而是突然大哭了起來。 警方帶我去醫院檢查,驗了血驗了尿,沒有酒沒有毒,還大致檢查了身體,也沒查出什么大毛病。醫生說我心律不齊,當時還有點低燒。 我也說不清到底哪難受。真不是故意裝瘋賣傻,當時我真的沒法和人正常溝通。 我磕磕巴巴地說了大哥失蹤的事,警方一查信息就知道我哥是之前的事故幸存者,他們說一定會調查,讓我別急。 可能因為我的狀態起來明顯不正常,看著是因病失態,最后他們只是叮囑我注意安全,也沒罰我款,也沒拘留我,至于扣沒扣分我都不知道,都沒心情問。 警方問我有沒有什么別的事需要幫忙,我說想見之前那名女警。后來得知,短時間內我是見不到她了,她是負責調查游艇事故的人員之一,現在有一堆正事要忙,說真的,人家沒有時間專門來看我發泄情緒,她又不是心理咨詢師。 而且按道理說,游艇事故和我哥失蹤是兩個不同的事件。我當然覺得二者有聯系,問題是,連我自己都說不通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聯系。 后來我冷靜想想也就明白了,我想見那位女警,只不過是慌亂中想隨便抓個救命稻草而已。 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她,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告訴過我,我給忘了。 她是第一個帶我深入這件事的人,我就下意識覺得她能幫到我。不然還能找誰呢?大哥這個情況,我可以跟誰說? 和我私人的朋友說?不可能,他們不會理解的。和大哥的朋友說?大哥確實有幾個至交好友,他們都在游艇上,都去世了。 這時我想到,還有一個人可以找……就是老張,大哥的生父。 我應該去找他。雖然可能也沒用,但我確實應該去找他。 當時是個中午,我一秒也沒耽誤,想到后就馬上動身。 距離上次去也沒過多久,我還記得路線。但這次我走得晚,路上車也不順,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上次老張到公交站來接我,這次我要在萬籟俱寂中一個人走到他居住的庫房。 明明沒有風,我卻一直能嗅到大海的氣味。味道讓我想起在礁石灘上看到的東西。 我強迫自己拋開腦子里的畫面。 中途我走錯了一段路,先找到了之前住過的小賓館,在小賓館里問了路,這才又找到了養殖場的倉庫。 屋里亮著燈,看來老張在家。我沒敲門,推門就進去了。 估計老張隔老遠就聽見了我的腳步聲。看見我,他一點也不吃驚,只是皺著眉頭,用埋怨的語氣說:“你怎么又來了,不回家啊?” “我沒家。”我隨口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