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居委會大姐并不清楚案情的最后結論。她只知道,那個男人和其父母都被詳細調查過,最后并沒有被逮捕。在法律上他是清白的。 但他一家人仍然不好過。縣城和下面的村子里流傳著各種流言,把這事說成什么樣的都有。死者家里更是人人情緒激動,聲稱要打到城里來,讓他血債血償什么的。 他們說到做到,確實跑到城里來發生過幾次沖突,每次都是報警才解決的。這一次解決了,下次又會發生。這一家人的生活已經無法恢復正常了。 就這樣,他父母決定趕緊賤賣掉房子,一家人逃命似的搬走了。 第6章 海岸孤燈 講到這里的時候,大姐正在翻一個牛皮紙袋子。她摸到一張對折的信紙:“終于找到了。” 她把信紙遞給我。這么大一張紙上,只有一行小小的數字。她跟我說,這個是那男的留下的手機號。 他一家搬走的時候,其實沒有和鄰居透露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他們是在逃跑,肯定不會隨便跟人說去向。 就在他們搬走的前一天,男人到居委會來了一趟,正好遇到這個大姐。 大姐是本地居民的熟面孔,出了名的熱情善良。男人似乎也很信任她,就給她留了一個電話。 當時他對大姐說:“留個我的聯系方式吧,萬一將來我愛人來找我了,你就把這個號碼給她。我不常用手機,有時候會關機,但肯定不會換號,一次打不通就再打,我一定在。” 大姐確實是善良又負責。她偷偷留下了聯系電話,完全沒有泄露給無關的人。大姐知道我母親出事了,我給她看了一堆能證明身份的資料,包括我的身份證和廢棄戶口本的電子版,所以我不算是“無關的人”。 大姐說:“其實我也覺得那個人不太正常,但當他說起‘萬一我愛人來找我’的時候……怎么說了,他眼睛里的神志是很清明的,他不是真的瘋了。所以我覺得這里頭肯定有事,要認真對待。” 我收起那張紙,反復感謝了大姐。大姐臉上也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在她看來,這可能是一個跌宕的親情、愛情故事。她希望能幫助我們,讓父親有機會回到兒子身邊,重新黏合破碎的家庭…… 我覺得好笑。當然,并不是笑話這個大姐,我真心感謝她。 我只是心情復雜,哭笑不得。 走出居委會辦公室之后,我看著手上的號碼,忽然琢磨起一件事:那男的對人說“萬一愛人找他”……他那時是怎么想的?他認為我母親一定會去找他嗎? 他們以前鬧得很僵,他對家庭也沒有任何留戀了。他為什么覺得妻子一定會來找他? 我邊走邊想,走到一條繁華點的街上,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來之后,我拿出手機,恍惚了好一陣,才下定決心撥打那個號碼。 那男的說自己經常關機,我做好了打不通的準備,沒想到電話一打就通了,還立刻被接起來了。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我一時沒能說出話來,在我沉默的時候,他主動說出了一個名字,是我母親的名字。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是你嗎?”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如果我一出聲,他聽到是個男的,會不會立刻掛了電話?或者我表明身份,說我不是她,是她兒子……他會不會認為我是我大哥,然后也立刻掛掉電話?我怎么說?說“我是她第二個兒子”?他會不會更不理我了? 沒法想太多。我深呼吸一下,決定先不說身份。 我學著之前那個女警的語氣,用完全無關人員的態度說話,以母親的名字來稱呼她,并把她已經失蹤多年的事告訴了這個男人。 他沒掛電話,只是靜靜聽著。然后我才說出自己的身份,太好了,他沒掛電話。 在電話里我叫他叔叔,他有點不習慣,說聽著難受,讓我別這么叫。我問他那叫什么,他姓張,讓我叫他老張就行。 順帶一提,我大哥沒有跟他的姓。我們和母親一樣姓劉。 就在我提到大哥的時候,老張打斷了我的話,問我現在人在哪,我說是某某縣城。 他讓我找紙筆記一下,然后對我報出了一串公交車號碼和站名之類的東西。 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說讓我沿著這個路線走,就能找到他現在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了。他想和我見面再聊。 他的態度讓我有點不舒服。很不自然。 說這些的時候,他一句廢話也沒有,也不問我的目的是什么,就像他已經知道我的目的了,不用特意問了。 就像是……他已經預想到了大哥會出事。 我來都來了,只好按照他說的做。 他說的公交車就在這條街上,不難找。路線還挺遠的,我得倒三次車,而且都是停站很密集的慢車。為了在天黑之前見到他,我現在就得立刻出發。 坐在車上的時候,我閑下來就開始想大哥那邊的情況。 我想要不要給醫院打個電話,問問現在大哥怎么樣了,但左思右想,還是沒有打。 路上,老張給我發了幾次短信,每次都是問我到哪了。 等我上了最后要倒的那趟車,老張跟我說他會去車站等我,我下車就能看到他。 這趟車人很少,末班時間特別早,看得出是通往很偏僻的地方。倒數第二站,我下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