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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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道歉時,程芝本以為自己會有所動容,激動,憤慨,或者失望。 這些意料之中的想法全都沒有上演,她甚至很平靜,眼神也淡淡的,游離在透明的夜風里。 如今的梁家馳對她來說,已經失去了從前的意義。 他是一株枯萎多年的樹,一壺早就酸澀的陳釀,以及過期的罐頭,早被時間淡化。 再見時,連惋惜都顯得多余。 可是,這樣理智的剖析卻不能令她覺得釋然,因為如果真的毫無意義,那為什么只看見一個背影,就又走到他面前,把自己放到舉步維艱的境地? 程芝想不通,只能藏起困惑,不著痕跡的再次打量他。 燈影昏淡,將梁家馳的面孔照出幾分柔和,薄且密的黑發緊貼著額角,勾勒出清瘦明晰的輪廓,眉眼似潭水般深沉。 梁家馳沉默地看著程芝,想從她臉上看出情緒的變化。 “你的這句道歉,是為了誰?”程芝問他,“為了你堂弟嗎,還是為了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 梁家馳聽著她輕描淡寫的口吻,心里像是被撕開一條裂縫般,他用許多事情去覆蓋的過往,對她來說,似乎已經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心心念念,她卻無動于衷。 程芝清楚的看見梁家馳的眼里多了幾分惶然和局促,看向她的目光也開始搖曳,像被抽掉根基的大廈,或者正在負擔最后一根稻草的駱駝。 “我……我是為了我自己……” “那更沒必要了。” 程芝絲毫不留情面。 梁家馳眼里的光暗了許多,遲鈍地點了點頭,無聲的呢喃著:“我知道。” 終于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程芝心里有種隔岸觀火的失真感,想讓自己變得更加漠然,更加無動于衷,甚至希望這場火再烈一些,最好將一切都燒為灰燼。 他已經沒有價值了。 程芝想,可以離開了。 但她剛有這個想法,梁家馳忽然抬起頭,站直了身靠過來,高大而模糊的影子輕輕籠住她肩膀。 “我是為了能再見到你,就算知道你討厭我,不想看見我,可是我想見你,程芝,我很想你。” 程芝,我很想你。 “你想我?”程芝看著他肅然的神情,覺得這份深情十分可笑,“你想我……” 心臟像是被荊棘包裹著,而梁家馳每靠近一寸,那些生硬的,鋒利的刺便扎進去一分。 她緊握著手心,在血淋淋的痛苦中漸漸恢復平靜,反問他:“那你怎么在這里?” 為什么明明來了,卻甘愿在無人處徘徊猶豫,為什么沒有不顧一切,堅定不移的走到她面前說這句話。 為什么這么多年的漠視,隔閡,與虧欠,全都被他忽略。 “因為,我知道你會生氣,所以……” “你怕我啊?” 程芝仰起臉,直直看入他眼里,慌亂和猶豫的情緒頓時無處遁形。 “不是。” “不是嗎?” 程芝冷著眉眼看他,雖然是個問句,語氣卻篤定,透出咄咄逼人的凌厲和決絕。 一句句詰問像歷任,劃破他的偽裝,梁家馳垂下眼,輕聲重復:“不是。” 但這句辯解毫無力度可言,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掙扎和謊言。 不可否認,在面對程芝時,他是膽怯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怕她憎恨他,怕她忘了他,更怕她再也不出現了。 那么多優柔寡斷的顧慮,懦弱無措的行徑,連自己都不愿意承認,不敢接受,又怎么能坦然的展現在她眼前。 換來唾棄或者憐憫,只會讓他更卑微。 程芝看見梁家馳緊緊繃著下頜,眼里的情緒洶涌著,沸騰著,卻又被他壓制下去,只剩下徒勞的掙扎和惘然。 他在難過。 這個結論本該令她感到解氣,感到快意才對,程芝甚至還想說出更多尖銳的,刻薄的話,想把這些年來的憤怒,不甘,失落和痛楚全都控訴出來。 可是她辦不到,從始至終,她恨的都不是梁家馳,她最厭惡,最鄙視的人是自己。 是至今還會為他心軟的自己。 許久后,梁家馳輕聲問她:“你為什么過來?” 僅僅是為了興師問罪? 程芝愣住,想不出合適的理由。 畢竟,如果真的不在意,那也不會生氣了。 “程芝,這些年來,你想過我嗎?” 彼此的視線在空氣里靜默地交匯,既像是糾纏著靠近,也像在放任距離延伸。 梁家馳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等待答案。 就在他以為程芝不會回答時,她卻點了點頭。 “想過。” 只一瞬,梁家馳沉黑的眼瞳中便透出熾烈的光亮,他下意識放輕呼吸,吊著心,想要再聽她承認一次。 “但是,那是剛分開的時候,我每天都很想你,想著你是因為出差太久,沒發現我走了,想著你是因為在和我賭氣,所以從來不聯系我。” 程芝自嘲道,“分手雖然是我提的,但是最舍不得的也是我。” 濕熱的眼淚粘在臉孔上,一滴一滴,一縷一縷,源源不絕。 “后來,我甚至開始想,門口的聲控燈壞了,你晚上回家會不會不方便,陽臺上那些衣架,下雨天你有沒有拿進房間里,廚房里哪些調味品快用完了,你有沒有添置,被套我都迭好了放在柜子最底層的,除濕袋你有沒有及時更換………” 鼻腔被酸澀刺得陣陣發痛,程芝緊咬著下唇,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纖細的下巴滑落,落到水泥地面上,變得支離破碎。 “可你呢?” 梁家馳聽著這些話,漸漸想起那些扔掉的舊衣架,枯萎的綠植,空掉的油鹽醬醋瓶子,回南天時發潮的被褥。 后來,他將合照藏了起來,也扔掉了沙發上不成對的抱枕,撕下了她收藏的海報,搬家時把一起挑選的茶幾也賣了。 和譚宜春結婚后,屬于程芝的痕跡,他一一清除,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開始新生活,不斷覆蓋,遺忘,終于麻木的過了許多年,現在卻又問她,想不想他。 “梁家馳,你是怎么想我的?” 程芝扣住他肩膀,連指甲都深深嵌進他皮膚,痛的人卻是她,“你……和我一樣…….”頓了許久后,她苦笑,“賤嗎?” 她把最刻薄,最難堪的話全部留給自己,既是自虐,也是自省。 “程芝!”梁家馳清晰的感受到程芝全身都在發抖,卷發凌亂的垂在肩上,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朦朧的眼里溢滿水光,“是我的錯,是我自私,愚蠢……” 程芝垂下頭,喉嚨里仿佛堆了石頭一樣,酸痛,澀滯,眼眶更是又熱又漲,一片模糊。 梁家馳想抱住她,卻被推開。 她背過身用力擦掉眼淚,深呼吸一口氣后,強迫自己恢復理智。 “之前你對我說,愛是期待,你說你期待我,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期待你了。”程芝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今天也算是把話說清楚,以后我們就繼續形同陌路吧。” 梁家馳聽著她冷冽的語調,雖然是夏天,心卻像是被寒冰凍住,又沉又冷。 程芝覺得言盡于此,打算離開時,梁家馳卻又擋在了她面前。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神情近乎哀求。 她說的,他做不到。 程芝覺得匪夷所思,“再給你機會?” 梁家馳點頭。 “…….”程芝想,自己對無恥的定義還是太淺薄了,她瞪著梁家馳,“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我們可以做朋友。”梁家馳一臉誠懇,在程芝越發憤怒的目光中輕聲補充,“最普通的那種。” 剛才程芝的那番話讓他很愧疚,同時更覺得需要彌補她。 無論如何,他放不下。 “不需要,我不缺朋友,我…….”程芝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你憑什么?” 梁家馳依舊垂眉斂目,一副任她發泄的模樣。 程芝氣結,尖利的視線投在他臉上,恨不得把他當場刺死。 簡直比班上最叛逆的學生還要混不吝。 好一會兒,她冷笑:“你不會覺得自己在我面前還有人情可言吧,今天無論你來不來,我都不會同意你親戚的要求。” 梁家馳皺眉:“我知道。” 所以他才沒去。 “那你還算有自知之明了,不像上次,非要和我一起吃飯。” 梁家馳知道她的不情愿,卻非要勉強。 如今她知道他只剩下捉襟見肘的自尊,也偏要拆穿。 晦暗的過往將他們變成了困境里的野獸,在遺忘和掙扎中,蠶食著回憶來銘記痛苦,軟肋成了傷疤,愛侶成了冤家。 梁家馳聽著她的冷嘲熱諷,反而覺得自在了許多。 多年相處,他深深明白,程芝的秉性并不溫良,她是棱角分明的弦月,是洶涌暗潮下的沉石。 更是透明易碎的玻璃。 想到這里,梁家馳忍不住輕笑一聲,清明的目光緊緊鎖著程芝視線,寵溺又熟稔的默許她步步緊逼。 “你笑什么?” 程芝不解,被罵了還開心? 梁家馳斂了幾分笑,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側過臉,下頜線愈發分明,喉結滾動兩下,口不對心道““沒笑。” 程芝看著他隱隱抽動的嘴角,更生氣了,“你有病?” 梁家馳迅速接話,“你有藥。” 老套,幼稚,俗氣! 先前的痛快和颯爽都被梁家馳似笑非笑的樣子給消磨了。 程芝忽然看到車輪旁邊的一小堆煙灰,默了片刻,指責他:“你亂扔垃圾,沒素質。” 梁家馳順著她的話,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抱著雙臂,淡然道:“等下會有人打掃的。” “……” 程芝被他不以為然的語氣弄得啞口無言,深深明白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有多無奈。 梁家馳思忖片刻后,繞到車門前,拉開置物柜掏出包紙巾。 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到程芝面前,半點不擺架子,直接彎下腰,將煙灰攏成一團包起來。 程芝看著他,眉梢微揚。 不遠處就有個垃圾桶,梁家馳權衡了一下距離,微微虛起眼,手掌揚起弧度,和肩線齊平。 “啪嗒。” 紙團毫無懸念的掉進了垃圾桶里。 梁家馳拍了拍手,在心里默默給自己贊了個叁分球,對上面無表情的程芝后,視線閃了片刻,揩揩鼻梁,露出幾分痞氣,“程老師,這樣行了嗎?” 程芝懶得理他。 并且一直在心里說服自己,以后也要對他視而不見。 “梁家馳,今天的事,無論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我都希望,不要再有下次,否則…….” 狠話還在心里斟酌的時候,梁家馳已經爽快地點頭,一本正經道:“不會再有下次的。” 程芝張了張口,對視半晌后,漸漸在他真誠的眼神里敗下陣來,“那…….最好。” “嗯。”梁家馳乘勝追擊,想要解釋清楚,“其實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但他們之前就和你約好了,所以……” “所以你就趁著這個機會,又來找我?” “嗯。” 梁家馳光明正大的承認私心。 “……” 程芝覺得今晚在他這里吃的啞巴虧太多,對油鹽不進的人實在無奈,心情比剛才在飯席上和人周旋還疲憊。 “你們這些做生意的,都這么,這么……” 不要臉嗎? 梁家馳從她克制的表情里揣測出后半句,濃黑的眉峰微微挑起,從容不迫的著看她,“只要有意義就行。” 有利可圖時,徐徐圖之才是上策。 “我剛才說的下次里,也包括你,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關系了。” 程芝說完這句話后,覺得如釋重負。 “你聽明白了嗎?” 梁家馳的臉色終于徹底冷淡下去,耳邊一片寂靜,什么都聽不進去,近乎執拗的看著程芝。 不甘和愧疚如藤蔓般纏著他,他只能繼續掙扎。 “你有孩子了,我也有新的生活了。” 程芝避開他銳利卻易折的目光,定了定心緒,盡量用平淡的語氣陳述現實,也為這七年的疏遠找到無可辯駁的理由。 “所以,我們到此結束吧。” 程芝想轉身就走,眼前卻恍惚得連來路都看不清。 沉默許久后,昏暗處的梁家馳忽然開口:“我離婚了。” 他看著她的側臉,問,“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結婚?” 程芝的最后一道防線被他揭穿。 為什么? 她任由他靠到咫尺間,近到可以看見墨濃的鬢角,密實卻柔軟的睫毛,以及那雙泛著霧氣的眼眸。 夢里遙不可及的青山,此刻再次向她而來。 答案就是他,是梁家馳。 “因為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對過去不聞不問,心安理得的結婚生子,做不到離婚后,又來找前任消遣寂寞。” 程芝一把推開他。 梁家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倒希望她能更用力一些,把情緒都發泄出來。 眼睛忽然瞥見她手臂上的紅痕,迅速扣住她手腕,語氣卻放得很輕:“你受傷了?” “跟你沒關系。” 程芝想要甩開他的手,掙扎間,指甲碰到他手心處被煙蒂灼燒出的燙傷。 “你……” 梁家馳借著昏光,仔細看她手臂,眸光柔和:“疼嗎?” “你松開!” 正僵持不下時,身后又傳來另一陣爭吵聲,是王蕓和吳瑞安,夫妻倆還在為剛才的事不依不饒。 “那不是二哥嗎?”王蕓一眼看到梁家馳,拉著吳瑞安走過來,”二哥!” 在梁家馳回頭看的時候,程芝立刻后退著和他拉開距離,想要抽出手,劃清界限。 梁家馳黯然,緩緩松開她的手。 “不是因為寂寞。”他忽然說。 程芝不明所以。 “我知道,現在的我卑鄙,無恥,和以前判若兩人…….” 程芝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自我譴責,還是忍不住糾正,“也沒到判若兩人的程度。” 以前也沒多正人君子,倒不如說只是變本加厲了而已。 “……” 梁家馳聞言,神情復雜的看向她,十指交迭著,眼底閃過一絲猶疑和局促,半晌后,才繼續開口,“但是有些東西,沒有變過。” 比如過去,回憶,和對你的心意。 程芝不信,也不打算再聽下去,她覺得梁家馳瘋了。 剛才的飯局結束得太尷尬,王蕓覺得錯過機會很可惜,本就想厚著臉皮再約程芝一次,剛好看見人,于是踩著細高跟,風風火火的走過來。 光是看見這家人,程芝就覺得太陽xue疼,嘆了口氣后,轉身就走。 王蕓只看見她匆忙的背影,緩緩停下腳步,臉上的興奮消退下去,但在梁家馳面前還是裝著幾分從容,笑問:“二哥,你什么時候來的?” 梁家馳靜了幾秒,才從她離開的方向收回目光,“剛來。” “哦哦。”王蕓側過身,望見他線條明晰的側臉,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有所保留,但她也不刨根問底,“那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王蕓此時雖然有很多想問的,但礙于梁家馳淡漠的態度,不敢輕易揣測,只訕笑著又扯了幾句閑話家常。 客套的寒暄把梁家馳拉回現狀,他朝吳瑞安揚了揚下頜,“送你們回去?” 吳瑞安擺手,“沒事兒,我們散會兒步就到家了,二哥你真吃過飯了?” “嗯,那行,我就先走了。”梁家馳無意久留,拉開車門徑直坐到駕駛座上,“有事聯系。” “好,開車注意安全啊。” 車子疾馳而去,王蕓聽到引擎聲徹底遠去后,意味深長的嘖嘖兩聲。 吳瑞安納罕:“你這什么表情?” “我看啊,二哥估計早就過來了,只是沒上去。” 她在人情世故方面可是個精明人,雖然梁家馳的神情和語氣都和平時一樣沉斂,可剛才他收回視線時,那分落寞,是面具上的裂痕。 吳瑞安和梁家馳雖然是親戚,但因為性格大相徑庭,所以很少深入的談心過,對他的感情狀況知之甚少,只讓王蕓別瞎八卦。 “你個直男看不出來的,也是,咱二哥這冷若冰霜的人,任誰也看不出是個情癡呢。” 吳瑞安看她一眼。 王蕓悻悻然住了口,準備喊王京回家,結果小伙子早奔著夜市去了。 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條漫長的江,路燈散淡的影子混著月色落在江面上,像鋪了層碎玻璃。 梁家馳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太用力,導致骨節分外明顯,青白而嶙峋。 他搖下車窗,在換擋時,抬起手,看著手心那片紅腫的燙傷,急促的熱度讓他想起她手腕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