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童威有一個習慣，入夜后他就會一直待在書房直至臨睡方才出來。

    一同往常一般，入夜后他又將自己關入書房，今日他既無公事處理也無閑心看書，他橫刀與桌面一只手輕輕的擦拭，神情專注動作輕柔。

    白統領心亂了？

    誰？

    突兀的聲音打斷白童威的動作，他驟然一刀劈下右側，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

    朱星一死了！

    聲音從白童威身后傳來，白童威豁然轉身，不知什么時候他身后多了一個人，白衣墨發身材修長背對著他。

    白童威橫刀與胸喝道：你是誰？以閣下功力應是武林人，擅闖朝廷命官府邸可要想好后果。

    朱星一死了！莫妄緩緩轉身眼中情緒激蕩：白叔，朱叔叔死了！

    白童威放下刀，握刀的手劇烈顫抖，會叫朱星一朱叔叔叫他白叔的只有當年關系極為親密的舊人。

    可是任他如何思考都沒有任何記憶與眼前的人有關，那一場陰謀與他們親近的幾乎被屠盡。

    莫妄將血玉麒麟握在掌心：白叔可還識得此物？

    血玉麒麟！

    白童威驚呼失態的抓過血玉麒麟，不停的在手里翻轉查看，想要確定是不是真實的。

    你你怎么會有此物？他不敢置信輕聲詢問似是聲音重一點眼前的人與物就會消失。

    白叔，小瀟白沒有死！

    莫妄終究沒有忍住，星眸淚光重重看的白童威都是模糊的，然而他舍不得眨眼。

    小瀟白！小瀟白！

    第57章 謀逆

    哐鐺一聲，白童威手里的刀掉落在地發出巨響，而他握著血玉麒麟的手卻絲毫不敢用力。

    不不可能！你與先皇的尸體是將軍親自收殮的！

    那兩具尸體是師傅準備的，父皇根本沒有完整的尸身，我看著他被他們撕裂，師傅收殮了他的尸身如今葬在碧水宮的后山與朱叔叔在一起。

    白童威收到沖擊太大根本沒有聽清他說到碧水宮三字，他還是不敢相信激動的沖過去解開莫妄的上衣。

    當年小瀟白是被一箭穿心，用的是雷家軍的箭而雷家軍的箭都是經過特殊制作，傷口三棱凹槽狀極難愈合，如果他真是小瀟白胸口絕對會留下這個傷口。

    可是莫妄胸口一片平滑肌膚甚至都比旁人白皙幾分。

    白童威臉色一沉大手直接扣上莫妄的脖子陰森森道：你騙我！你竟然敢冒充他來騙我！

    希望破滅那種得而復失的感覺幾乎令他瘋狂，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功力是否是莫妄的對手，一出手狠不得將他掐死在掌下。

    莫妄不躲不動暗自苦笑，他身上的傷口早在玉蠶金蠱種入體內時就已經消失，休習陰陽錄后原本稍粗糙的皮膚都改變甚多，想要在他身上找到當年的痕跡根本不可能。

    也不見他如何出手，白童威的手就這么無力的垂下，莫妄苦澀道：白叔，功法所致我身上的傷口都會在短時間內愈合，你可以查看，若能在我身上找到一絲一毫傷痕瀟白絕不還手！

    說完他退下所有衣服，赤.條.條的站在白童威面前任由他檢查，而白童威也不顧及尷尬，莫妄的身份對他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良久，白童威激動的為他披上衣服待他穿戴好普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道：白童威參見太子！

    白叔請起！莫妄情緒也是激動非常，扶起白童威含淚道：白叔，太子已死于十八年前，如今我是莫妄，碧水宮宮主莫妄。

    這怎么可以！白童威顯然不能接受，他激動的道：殿下，你能生還又坐上碧水宮宮主之位，這是天意！只要你站出來揭開當年真相，這整個天下都是你的！

    白叔，你覺得北闕如今形勢如何？莫妄沒有解釋也沒有勸解而是問道。

    白童威一愣：北闕形勢？

    他當然知道北闕的形勢，但是他不知道莫妄問這個的用意。

    九龍山脈之上十余萬精銳戰力不足三成，西俟陳兵三十萬妄圖等山脈天險崩潰，然而此時司寇卻想削減西境糧響，一旦消息傳至九龍山脈，這三成戰力也會因人心浮動而蕩然無存。

    莫妄看向白童威淡淡道：九龍山脈失守，西俟舉兵入侵，想必白叔知道這是什么后果。

    白童威面色一沉不以為意道：今時不同往日，九龍山脈失守固然會造成一時混亂，但是西俟三十萬兵力想要跨過山脈并不是易事更何況還要保持糧草不失，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調兵應對。

    今時不同往日！

    莫妄內心五味雜陳：白叔也說今時不同往日，北闕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僅靠雷家鎮守的北闕，也非寄希望于九龍山脈萬無一失的北闕。白叔，這在十八年前可有想過？

    白童威語滯半晌方道：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司寇的罪行！殿下，你看看如今的朝廷！

    這么多年終于能夠一吐為快，白童威不等莫妄開口便接著道：宇文甾擁兵自重隨時可以反叛，司寇寵信蠢笨如豬的司冀崇忌憚司冀昀，而司冀昀雖身為太子卻萬事不縈于心處事處處受制，這北闕即使沒有西俟的威逼也遲早會斷送在司寇手里。

    白叔，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這個江山非我也非司寇，它屬于司冀昀。

    想到遠在九龍山脈的司冀昀，莫妄語氣神情不自覺的染上幾許溫柔。

    他不自知并不代表白童威看不出來，這時他才想起聽到關于司冀昀與碧水宮關系莫逆的傳聞，不禁疑惑道：殿下與他？

    他將我認作雷家遺孤，我信他。

    殿下，他是司寇的兒子！白童威刀眉豎起，莫妄的神情與語氣讓他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出口反駁：你選擇信任他，將先皇與雷家放在何處？

    所以我來見你，白叔，我想見他！此外，也請你將當年之事詳細告訴我，在我與父皇離開京都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又為何能夠獲得司寇的信任？

    白童威一驚：殿下之意，我不是很明白？

    我言朱叔叔已死你并未吃驚，白叔此時才否認還有何意義。莫妄苦笑：朱叔叔寧愿自盡也不愿承認，你與朱叔叔如此不愿我見到他。白叔，你們認為舅舅會傷害我嗎？

    不會！白童威脫口而出，才知自己變相承認了他的話，神色幾經掙扎最終深深嘆息道：將軍，將軍他變了很多。

    既然說到這里白童威也不打算在瞞著了：自從你與先皇出事雷家被屠后將軍心心念念的均是報仇，又加之修煉了一種陰毒的功夫，經過這些年將軍心性大變，對整個皇室尤為怨恨，就連對我也并不信任。

    當初那個俊郎舒闊的戰神早已面目全非，而他自己也是一面被仇恨折磨一面又對自己做的感到懷疑，這些年隨著事情進展的越來越順利，他心中也是愈發不平靜，每每入夜他幾乎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白叔其實你也不敢斷定。莫妄彎腰拾起地上的刀遞給他：白叔，讓我見他。不論是司瀟白還是莫妄，這一面都避不開！

    白童威臉上的肌rou抽了抽掙扎道：一向都是將軍聯系。

    莫妄扯扯唇角不再逼問而是道：白叔，當年之事與我細細講講。

    西俟出兵雷霆與瀟瀟前去查探九龍山脈防線是否出現紕漏，這時各地又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傳出東鐸與南羌有不妥，將軍怕三國聯合出兵就與我前去，我們怎么也想不到皇上會帶著你御駕親征，將軍覺得事情不對，吩咐我見機行事一路向你們趕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慘叫聲，馬蹄聲，炙熱的鮮血，莫妄似乎又回到充滿血腥的地方，一個又一個人倒下，鐵蹄踏在人體上骨骼碎裂鮮血噴濺。

    父皇體弱向往宮外，他以為這只是一場名為親征的游玩而已。

    莫妄眼神迷離，父皇或許不是一個好皇帝卻是一個好父親，他溫和慈愛單薄的胸膛最后都在保護他，而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人一刀又一刀的撕裂。

    他身體微微顫抖眼內紅色彌漫：你們剛走兩天父皇興沖沖的問我想不想出宮游玩，緊接著就傳出他不顧眾臣反對欲攜太子御駕親征。

    之后呢？白童威握拳，莫妄的模樣令他心疼不已。

    他們看著司瀟白長大，名為君臣實是情同父子，尤其當時的將軍甚至因為他而冷落自己的孩子。

    眼看即將抵達西境這時卻聽聞戰馬嘶鳴，數百雷家軍行至眼前，任何話不說揮刀就砍，這是我們才知道御駕的周圍竟然埋伏著數不清的雷家軍。我被父皇護在懷中，而父皇就被他們亂刀砍死。莫妄脫力的踉蹌幾步坐上木椅。

    殿下白童威跪下虎目含淚：是白叔無能！

    莫妄無力的淡淡道：我一個五歲稚童站在其中原本也逃不過。

    那白童威不忍開口。

    是顏榮的當胸一箭，等我醒來已經在碧水宮。等看到司寇登基顏榮做上禁軍統領，雷家成為逆犯，真相也就不言而喻。

    訴說完莫妄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欲將翻騰的痛楚與怨憤，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淡：白叔你又是怎么會跟在司寇身邊？

    白童威心酸的嘆一口氣緩緩道：將軍令我見機行事，我們趕到時只見到滿地的尸體，以及散落在地的雷家軍軍械。

    他目光顫了顫，當時的一幕他永遠都不能忘記。兩具明黃色的服飾在一地的血色當中非常刺眼，將軍抱著司瀟白的尸體哭的肝腸寸斷，他從戎以來一直跟著將軍從來沒有見他流過一滴淚。

    看到滿地的雷家軍，將軍已經猜到發生什么，也料到京都的雷家兇多吉少，一切已經成為定局，將軍遂要求我詐降取得司寇信任。

    簡單的一段話道盡了當初的苦楚，司寇多疑白童威要取得信任談何容易，他做到今天的禁軍統領可想而知付出多少。

    雷家軍勾結西俟伏擊先皇先太子，先皇先太子身亡的消息短時間傳遍北闕，宇文甾與司寇出現控制皇宮，與先皇親近之人被屠，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宮中血流成河，皇室成員十不存一，對外宣稱奪帝位自相殘殺而死，而真正的劊子手竟成了穩定亂局的英雄。

    雷家三百多口被宇文甾挾為人質，西俟突然出兵雷霆為防西俟不得不堅守九龍山脈，京都被司寇控制，大勢已去！

    第58章 終現

    他只能聽從吩咐先一步返回京都坐實雷動謀反，并在將軍的暗示下一步步抓住他，取得司寇短暫的信任。

    為了取得司寇進一步信任，他當著他的面用盡酷刑逼雷家軍污蔑雷動謀反，很多人寧愿自盡也不愿背叛。

    白童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又是怎么說服自己堅持完成將軍的計劃，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他是為了更多的雷家軍能夠活下來。

    終于，司寇相信他的識時務，讓他親自監斬一眾雷家軍，他知道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試探。

    然而當時的他已經瀕臨崩潰，第一次違背將軍的命令，在行刑的前一夜潛入大牢，卻不想這時雷霆與于瀟瀟回來劫牢驚動守衛并且一把火燒了大牢。

    世人都道雷家軍很強，卻從來不知道因為雷家軍一直修煉的是一篇極為高深的心法殘篇，據說這功法與四百年前的武林至尊齊宵天有一定的淵源，雷家軍可以算的上半個武林人。

    形勢混亂，他趁機將之前準備好的尸體李代桃僵的救下一眾雷家軍，因為他知道司寇看重的只有雷動與其他雷家軍三營將領，對其他雷家軍并不如何重視。

    至于將軍等人，也有幾個心甘情愿犧牲自己的將士易容代替。

    現在想來，這一切應該都在將軍的計劃當中，在大勢已去的時候，將軍已經算到了之后所有的后果，他沒有通知雷霆，是因為想要雷霆為他制造機會，他用一部分人的犧牲保留了雷家軍大部分的戰力。

    五年前潛入武林的數百黑衣人可有當年雷家軍之人？

    莫妄出聲打斷了白童威的回憶，他一時間還未能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沒有，雷家軍都潛伏在

    話未說完他驟然清醒過來不再說下去。

    九龍山脈！莫妄不以為意：白叔，你不用瞞我，會選擇與他見面就意味著我查到了一些。

    說完頓了頓莫妄低聲道：白叔，你認為舅舅如今只是想報仇這么簡單嗎？

    白童威沉默，他回答不了他，但是他們已經沒有選擇。

    白叔回答不了你，當年的血流的太多。殿下，白叔為你高興，因為你還有選擇，如果白叔說如果將軍真的殿下切不可忘記你的責任。

    莫妄輕顫：是司家是皇室負了雷家！

    司寇的陰謀算計，父皇的一意孤行，自己的陰差陽錯，以致于欠下雷家一筆筆血債。

    然而正如白童威所講，他有作為司瀟白的責任，他不能看著雷動毀了雷家幾世英明背上叛國的罪名，也不能看著九龍山脈就這樣毀在他手里，更不能任由他這樣謀劃武林。

    九龍山脈崩潰，武林大亂，朝廷爭權奪利，西俟在一舉入侵這北闕離國滅也就不遠了，到時最受苦的將是那些最無辜的百姓。

    兩人誰也沒有在說下去，彼此心里已經很明白，這時候再多說也無益，雙方之間皆無選擇的余地。

    白叔，這幾日莫妄就暫住你的統領府。他以莫妄自居便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

    果然，白童威聽后神色復雜一笑嘆息道：莫宮主何必為難本統領，以你武林尊主之位又何必插手這朝廷之事，由你坐鎮武林想必武林也亂不了。

    責任所在義之所在，莫妄不能看著雷家幾世英明毀于一旦，我會在這里等著白叔決定，當然白叔可以放心，這期間不會有任何人發現我在統領府。

    白童威到底還是留下了莫妄，畢竟兩人剛剛相認他還是不舍就此分開。

    白童威也想不到莫妄的決心這么大，這一等就是半個月。

    他拎著食盒無奈的推開書房，以往最喜歡的地方現在是他最怕面對的地方，連續半個月莫妄一步不踏出統領府，下定決心想要見到雷動，而他并不想讓他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