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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混沌的黑暗中,她只聽聞那人在她耳邊一直低低囈語,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可纏綿悱惻的哀慟卻一聲聲的牽動著她每一縷心緒。

    她的心爛得一塌糊涂。

    蕭寶兒吃力的睜開眼,微暗的燭光下,隱隱綽綽間入目的卻是滿頭白發(fā),她有些恍惚,似乎以為自己進錯了夢,又緩緩地閉上眼。

    這時,她突然被人狠狠勒住了,那么兇狠的力道像是要把她蹂躪對方的身體里。

    她疼的嗚咽了一聲,頓時感覺嗓子像是被火燒的一樣疼。

    他捧著她的臉,嘶啞的聲音干涸的像年代久遠的枯井,滄桑又幽遠,“寶兒……”

    慢慢地蕭寶兒再次睜開眼,終于看清了抱著自己的那人。

    他的頭發(fā)……

    即使在這昏暗的光線下,她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斑駁凌亂的白發(fā),滿臉的胡茬,猩紅倦怠的雙眼……

    她幾乎已經(jīng)認不出眼前的這人。

    蕭寶兒知道其實蕭琰挺臭美的,他也曾非常不自信,害怕自己的外貌吸引不了她,日日在她面前端的很,后來隨著身體的變化,性癮難耐,漸漸地他就開始耍起潑皮無賴了。

    在這一刻,他的臉倒也算不上形容枯槁,但與從前風華絕代的模樣實在是大相徑庭。

    她的淚也如同她這個人麻木了,沒有征兆的一滴連著一滴地往下落,然后無聲無息,安靜的連呼吸聲都沒了。

    直到他的大掌撫摸著她的腦袋,微熱的掌心,像一簇火苗,熨熱了她持續(xù)疼痛的心。

    蕭琰小心翼翼的擦著她的眼淚,哄道,“寶兒,不要哭……”

    半晌,蕭寶兒才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只是輕輕地撫摸一下白發(fā),手就像是被燙的一下子彈開了。

    可這無意中的舉動卻狠狠地蟄傷了蕭琰,他陡然慌亂的撇過了頭,向來高高在上的蕭世子突然自卑起來,他自慚形穢的不想讓她睜開眼便看到他副丑陋的模樣。

    蕭琰側(cè)著頭,她也只能看到滿頭白發(fā),那顆心像是被刀鋸上反復(fù)蹂躪拉扯硬生生的割成一片一片,她不得不捂住胸口,只覺得疼的難以呼吸。

    一朝幽夢醒,他卻已是青絲成雪。

    那些本該脫口而出的話一下子哽在她的喉嚨里,難以咽下口中的酸澀,她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蕭寶兒抬起手撩起他凌亂的頭發(fā),她想看清他的臉,卻被蕭琰再度躲開,他低頭蹙眉不敢看她。

    似乎連他沉沉的聲音都蒼老了很多,帶著幾分懇求,“寶兒,別看……”

    蕭寶兒有些顫抖的手明顯在用力克制,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去勉強他什么,躲避她的目光似乎成了他最后一塊遮羞布了,他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可讓他立刻離開他根本做不到,更舍不得。

    他的手還是緊緊的摟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舍不得松開絲毫。

    這一切映在她濕潤的眼底,幾乎都成了浮光,她只是覺得心很疼。

    她突然好想好想抱抱他,是不是抱抱他,心就不會疼了。

    這樣想著,她便也立刻付諸行動,她抬起雙手攀上了他的后頸死死摟住,將頭埋在他的胸膛,小手摸著他的心口,聲音已經(jīng)哽咽的不成調(diào)了,“阿琰……你疼嗎?”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疼嗎?

    蕭琰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這一刻他捫心自問,疼嗎?

    自然是疼的,他的心沒有一刻是為了自己而活,他的喜怒哀樂從來都牢牢的栓在她的手里。

    可這點痛比起前世永遠失去她的絕望,根本無法相提并論,此時此刻他只是覺得慶幸,萬分感謝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只要她回來,只要她還在自己的身邊,他就不會疼了。

    “寶兒,這里不怕疼,只是……害怕失去你……”

    那聲音像一只無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蕭寶兒的心臟,沉悶的讓她無法喘息,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涌上心頭的酸楚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似乎忘了曾經(jīng)的痛與恨,看著他的白發(fā),眼圈紅的發(fā)燙,含著哭腔的聲音說不出的壓抑又沉重,“值得嗎?”

    前世,他心甘情愿為了蕭寶兒毀了容,丟了命,又怎么會在乎這區(qū)區(qū)頭發(fā)。

    他,只是害怕她嫌棄自己。

    在蕭琰潛意識里已經(jīng)形成了,他為此付出的一切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無法用值不值得來回答。

    他在蕭寶兒看不見的時候,才敢低頭望著懷里的她,粗糲的聲音溫柔的似乎能揉出水,“寶兒,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你問,我也只能答,我不會用是否值得去衡量我們的愛。”

    蕭寶兒的心越來越沉重,眼淚像是從心里涌上來,一下子喉嚨也給堵住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淚水更如決堤一般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她知道自己完了,她的心似乎有些動搖了,她不禁自問,那自己以前的堅持又算什么呢?復(fù)雜的心情猛地交織在一起,內(nèi)心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無法忍受的矛盾之中。

    她的淚水很燙很燙,透過他的衣衫,一直燙到他的心里,燙的那顆快要爛成窟窿的心再次跳了起來。

    這是重逢以來,蕭琰第一次感受她的在乎。

    蕭琰拼命的抱住她,想感受她的在乎,他太需要,太需要了。

    他,想靠著那些眼淚來救贖他破碎的靈魂。

    蕭琰就是這樣,永遠也學不會死心,只要蕭寶兒給他一點甜頭,他心里那些卑微的念頭便如星星之火引發(fā)燎原之勢,一發(fā)不可收拾。

    眼下,她的擁抱,她的眼淚,對他來說都是最好的良藥,他的聲音軟的一塌糊涂,帶著乞求說道,“寶兒,我知道自己罪無可恕,我弄臟了我們的愛……”

    說到這里,蕭琰一下子哽咽了,模糊的說道,“我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我只想贖罪,用我這一生向你贖罪,寶兒,我不好的地方,都會改,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過去受的所有痛苦,好嗎?”

    蕭寶兒突然沉默起來,她緩緩地松開了摟在他腰上的手。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大概說的就是她了,即使他養(yǎng)了她十年之久,為她付出了那么多。

    可她仍然記得叁哥被他折磨地痛不欲生的模樣,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擔心她的安慰,拼了命的讓她逃。

    她也沒有忘記四年前那個雨夜發(fā)生的事情,更何況他們之間,有的不止是盈雙……

    她在等,或許將來的某一日她真正能釋懷這一切,她會親口告訴他,阿琰,我們重新開始吧。

    但這一刻,她無法心無芥蒂的說出來。

    蕭寶兒陡然的疏離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剛剛得到些甜頭,突然又被她收回,生不如死的感覺是這樣空洞的難以忍受,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的下巴抵在蕭寶兒的頭頂,喉間滾了滾,晦澀的哽咽道,“寶兒,回頭的路我走了無數(shù)次,可是那里找不到你了,你早就不在原點等我了,我只能往前走,可我迷路了,不管我如何努力,也找不到原來的你了……”

    蕭寶兒抬手撫摸著他的白發(fā),似乎他的每一根白發(fā),都在向她證明,他對她的愛超過了生命。

    她沒有給他想要的回答,而是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如果我就此死去呢?”

    蕭琰說的很輕巧,仿佛是在敘述一件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椋白匀皇桥阒恪!?/br>
    他早就把自己的心像貢品一樣獻給了她,能主宰他生命的,是她。

    表面的平靜似乎掩蓋了她內(nèi)心的喧囂,她的心傾斜的可怕,剛剛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脫口而出去回應(yīng)他了。

    蕭寶兒痛恨又鄙夷自己,為什么這么沒有骨氣,沒有原則,賤到他只要稍稍服軟,她就控制不住開始心疼。

    可最終,她什么話也沒說,而是抬起頭去看他,蕭琰卻再次躲開了她的目光,她喉嚨一緊,心酸的不能自已,質(zhì)問道,“你是打算一輩子不再看我嗎?”

    “不……不是……寶兒……”

    蕭寶兒沒有給他繼續(xù)逃避的理由,仍舊逼他,“那就回頭,看著我!”

    蕭琰乖乖的回過頭,卻沒敢看她,蕭寶兒掙脫他的懷抱,跪坐在他面前,執(zhí)拗的捧著他的臉直面自己,“阿琰,我知道你介意自己的模樣,但我想告訴你,你沒有想象的那么不堪,在我心里,你還是當初的模樣……”

    蕭琰俯下身額心小心翼翼地抵著她的眉間,軟弱的問她,“你不嫌棄嗎?”

    這一次,她幾乎沒有猶豫,“不會。”

    他眼睛一亮,好似星辰從眼里照耀出來。

    她看他的模樣,全都是他想要的愛。

    就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背叛、離心、分別、仇恨,一切還是最初的模樣。

    可命運只短暫的饒了他,這樣溫馨的時光只停留了一會,她話鋒一轉(zhuǎn),“阿琰,你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如今我贏了,你該信守承諾放了叁哥。”

    蕭琰一下子愣在那里,顯然還沒有從她陡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中緩過來,有時候他也不得不佩服蕭寶兒的狠絕果斷,為達目的毫不拖泥帶水。

    他看似平靜,可發(fā)抖的手還是出賣了他隱忍的情緒,天知道他內(nèi)心里已經(jīng)燃起滔天妒火,嫉妒猙獰地他的心扭曲到畸形。

    可下一刻,他薄唇微微勾起,忽的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混沌的音質(zhì)像遲暮的老人很是渾濁,“愿賭服輸。”

    蕭寶兒松了一口氣,并不敢與他繼續(xù)這個話題,忽的想起來什么,又道,“我想看看孩子……”

    當她抱著軟軟糯糯的小人兒,那顆心都快化了,又白又嫩,她睜著圓碌碌的眼睛看著自己,小嘴里咿咿呀呀個不停,蕭寶兒突然感覺好神奇,這是她的孩子,她竟真的當娘親了。

    她忍不住親了又親,摸摸這摸摸那的,好像怎么都愛不夠。

    蕭琰淡淡的看了一眼孩子,并沒有太多的神情,實則,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孩子,若不是為了討好蕭寶兒,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允許孩子進來打擾他們。

    可寶兒喜歡,他也不會拒絕,他在蕭寶兒面前裝的一把好手,隨意的拉著小人兒的手搖了幾下,以示他這個做父親對孩子所謂的“親情”。

    他對這個孩子,談不上喜歡,畢竟他的心很小,只容得下蕭寶兒一人。

    況且,當初要孩子的初衷,也不過是他留下蕭寶兒的手段,一個棋子罷了,既然她還有用,那他賜她幾分表面的寵愛,又何妨?

    他抱著蕭寶兒吻了吻,溫柔的道,“寶兒,她的名字我一直都在等你取。”

    “我取?”

    “自然,她是你九死一生才換來的,這世間再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

    蕭寶兒再次低頭看了看懷里得小人兒,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安于長風里,自由自在,安風,蕭安風……”

    她愿她的女兒不要如她這般,一輩子被情所困,她希望她的女兒能快樂幸福安康的度過一輩子。

    可終此一生,蕭安風都沒能如蕭寶兒的愿,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對她來說太過奢侈了。

    上一輩的債,在她出生的那刻埋下了悲情的種子,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道是天命不可違。

    不管前世今生,蕭寶兒命中注定一生無兒無女,蕭琰違背天命用命換來的重生,也僅僅是再重演一次悲劇而已,反噬的痛苦只會不斷加倍。

    若強逆天命,必遭天譴。

    而她所受的天譴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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