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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撩人 第30節

    帝后二人,孝懿皇后性情灑脫明媚,最是不羈,且極重感情;而皇帝反倒冷酷無情,他的那些曾經與他爭奪過皇位的兄弟,如今一個個不是被殺就是被貶,便連他的岳家,他也一樣能狠得下心處理。

    自孝懿皇后死后,這父子二人的關系堪稱是不共戴天,也只在一些重要的大典上還勉強做出一幅父子情深的模樣。可說來也奇怪,文琢光的性子與模樣,倒是與皇帝有九成相似,與孝懿皇后卻不像了。

    這樣的人,哪里會有什么真心?寧秋露被保護得太好,真的嫁給他,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到底是他的老師……”

    “林次輔在被抄家之前,也曾經是太子殿下的講師?!睂幧俑悼嘈φf:“你可見到太子殿下對他們手軟了?”

    他想起昔日同僚,想起文琢光身上愈發慎重的血腥味兒,便有些疲憊,沖著寧秋露揮揮手,“此事便這么定了,你娘會給你好好找一戶人家的,你自己不要再輕舉妄動。”

    寧秋露輕輕地咬了咬嘴唇,面上露出了不甘之色,只是輕輕頷首退下。

    她在外是風頭正盛的第一美人,可是對著自己的丫鬟卻極為殘暴狠厲,這會兒心中不快,眼見著一個穿了春水綠的丫鬟進屋來,便冷了臉色,擲了茶盞,厲聲問:“穿成這個顏色做什么?!”

    那小丫鬟今日方才來她屋中伺候,不知道她的脾性,見狀便戰戰兢兢地回道:“姑娘,這是如今城中時興的顏色……”

    寧秋露皺眉道:“怎么就時興這個顏色了?瞧著綠油油的,又不好看。”

    小丫鬟道:“聽說是華家姑娘最喜歡這個顏色,先前華姑娘上街游玩,看呆了不少人……”

    寧秋露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忍著怒氣,面容微微扭曲,只是說:“你很喜歡這個顏色么?我瞧著你倒是更適合紅色——”

    “來人!”她對外喝道,“把這個賤婢給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丟出門外!”

    寧家的下人們早就知道了自家姑娘的脾性,這會兒無人敢不聽從,不時,那丫鬟一身清秀雅致的春水綠,便被背上血rou綻開的鮮血所染紅,旋即草席一卷,一條性命便被裹著,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中。

    ……

    文琢光與柔止約在了京郊的某個莊子上。

    華家夫婦原本是不放心叫柔止一人出來的,可是聽說她是要叫太子教她打球,便又安心了些,只說日落時分一定要回去,便沒有再阻攔。

    畢竟文琢光待柔止實在是太好,真正的如父如兄,柔止也一貫很聽他的話。把柔止交給文琢光,倒是比他們自己帶著,還要穩妥些。

    說來柔止的馬術也是文琢光教的,她小的時候便纏著他非要學騎馬,文琢光拗不過她,便帶著她出去騎過幾次。這些年下來,她騎馬的機會并不多,好在記性好,還能算得上是有模有樣。

    文琢光見少女穿了身十樣錦的騎裝,頭發束起,平日清麗眉眼間多了幾分開朗的笑意,整個人嬌艷明媚得像初春枝頭才綻放的花骨朵。她騎著他才送的那匹棗紅色的小母馬,沖他揮揮手:“哥哥!”

    文琢光望見她,便總是想到她曾經小小的,還被自己抱在懷中的模樣,不由也笑了,見她騎著馬到處溜達,十分嫻熟的模樣,他便說:“我那天看你見程瑜柏受傷,那般害怕,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碰馬球了?!?/br>
    柔止驕傲地揚起小腦袋,沖著他“哼”了一聲,只是說:“我才沒有那么膽小呢!而且成天坐著讀書刺繡有什么意思,還是騎馬好玩些!”

    文琢光不由莞爾。

    然而打馬球可沒有那么簡單,一來月杖杖身纖細,二來馬球表面光滑,柔止在馬上雖然穩當,但是即便是將馬球靜止放在地面,她能夠擊中的次數都不多。

    更何況若是打起比賽,到時候眾人碰撞之下,馬球也會滾動,就更難瞄準了。

    文琢光看了一會兒,見她漸漸有些喪氣,便道:“你過來,我教你。”

    柔止還沒理解他所謂的“教”能有什么區別,便見文琢光扯了韁繩往自己這邊靠,緊接著,他傾身過來,鼻息拂過她頸側,她只覺得腰上一緊——

    文琢光把她給拎到了自己的馬上。

    柔止半晌沒回過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太子殿下精通騎射,想來射箭百無一是,因此臂力自然是極佳的,提溜她的時候,輕巧得像是抓起了一只小雞崽子。

    柔止結結巴巴地道:“哥哥,你、你也太厲害了吧?”

    文琢光見她驚訝,微微一笑,只是說:“這就厲害了?”

    他伸直了手臂,握住了她拿著月杖的右手,另一只手則繞過她的身體,緊緊地拽著韁繩。二人的身體一瞬間便貼得極近,仿佛擁抱一般。

    柔止察覺身后的軀體火熱,她一時有些不自在,心慌了片刻,旋即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看好了?!?/br>
    柔止連忙回神。

    只覺得自己的手在他的指引下,并不用理,似乎只是輕輕巧巧地動了一下,月杖橫掃,杖身與球面相接,“砰”得一聲脆響,方才還靜止在原地的馬球劃出弧度,急急滾入球門。

    柔止回過頭去,欣喜地道:“進了!”

    文琢光怕她摔倒,如今正傾身攬著她的腰,二人之間的距離著實有些親密,因而她一回頭,柔軟的嘴唇便堪堪擦過他的下巴——

    二人俱是一怔。

    第33章 面頰生暈,眸含水意

    文琢光放開了柔止,示意她自己練習。

    二人的面上都有些不自在的神情,柔止低著頭,用有些冰冷的手背碰了碰面頰,旋即又照著他所說的,揮桿打球。

    她做萬事都十分認真,沒一會兒,便忘記了方才的事情,轉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練習馬球之中。

    文琢光遠遠地站著,看著他養了許久的小姑娘。

    她身著騎裝,愈發顯得身量高挑纖細,像是畫中纖纖翩翩的仕女活了過來。她身上幾乎有一個男人對于女人的所有幻想——明媚溫婉,活潑靈動,家世出眾。

    她如今年紀尚小,還未全然長開,卻已是美貌非常,可以預見未來也必定會多加上一條“艷色獨絕”。

    他心中一直將自己視為柔止如父如兄的存在,是以方才那一個意外,讓他心神稍亂。然而他很快便調整過來,滿心歡喜地瞧著她在馬背上的模樣。

    柔止的馬術雖然生疏,可熟悉起來之后便很出色,她年紀小,因而腰肢柔韌,偶爾傾身去挑球,便顯出玲瓏的曲線。她并不知道文琢光在打量自己,一門心思只有那顆小小的馬球。

    等她練了一段時間,文琢光方才上前去將她扶下來。柔止揉著酸痛的手腕,看了一眼天色,似乎有些驚訝:“天都黑了?!?/br>
    不僅是時候晚了,天色陰沉,烏云壓頂,顯見是有一場暴雨在醞釀之中。

    柔止的話才說完,便覺得面頰上一痛,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雨勢之急,叫她有些猝不及防。文琢光一把將她拉過護在身下,二人急匆匆地往農莊內去避雨。

    柔止坐在廊下,看了看天色,有些擔憂道:“要是雨不停,只怕不好回去。”

    她有些擔心父母擔憂,因而有些著急。

    文琢光吩咐農莊上的人去給她燒個炭盆來烤干衣物,自己則把她提溜進了屋子,“外頭風大,別站著了。”

    雨勢來得突然,便是在屋內,也能聽見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著房檐的聲音,其中甚至還夾雜著雪粒子。

    又過了好一會兒,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也不見雨勢變小。柔止還有些遲疑要不要冒雨回家,文琢光卻說:“這樣驟雨之下,路途想來已經泥濘,且雨勢不停,提燈趕路也不好走,今日便在農莊將就一晚罷?!?/br>
    少女面色有些蒼白,望著外頭漆黑的夜幕,往他那頭挨了挨,委屈地道:“可是、可是我——”

    她自然是嬌氣的,從小到大也沒有離過父母,如今這般人生地不熟的,心中也難免害怕。

    文琢光原想同她保持好距離,見她倉皇得像只被淋濕的小兔子,不由心軟了,由著她挨過來,摸著她的后頸,安慰道:“不必怕。這頭我幼時常來,東西都是一應俱全的,一會兒你換洗罷,,他們便將房間準備好了,我就住在你不遠處?!?/br>
    柔止“嗯”了一聲。

    好在因著要出來打馬球,紅袖便給她準備了可以換上的衣物,等柔止略作擦洗,換了身粉白緞裙回來,莊子上的人已然準備好了晚膳。

    莊子上的菜自然沒有府上或者宮中那般精巧細致,但是卻勝在食材新鮮。桌上一共擺了十幾道菜,炸胡蘿卜丸子,小炒山藥,豆腐rou圓,灶臺魚……湯品則是一道冬筍煨排骨湯,琳瑯滿目,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柔止胃口不大,用了小半碗碧粳米飯,文琢光見了,便指了指她眼前的排骨湯:“若是吃不下飯,那邊喝碗湯吧。”

    因著下人們都退下了,并不在邊上伺候,他說著,便拿了她的碗,親手舀了一碗湯給她。柔止嘗了一口,疑惑地道:“這里頭有草藥么?”

    文琢光“嗯”了一聲,說:“我幼年體弱,所以母后有空便會帶我過來跑馬,還吩咐了莊子上做些滋補的藥膳給我吃?!?/br>
    柔止頓時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文琢光如今英俊挺拔,騎射俱佳,她著實有些想不出來他幼年是何等羸弱的模樣。

    文琢光見她這般,不由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臉,見她湯喝完了,又給她盛了一碗,方才道:“只是不健壯,倒也不會到羸弱的程度?!?/br>
    許青筠身子一向康健,至于為什么她生下的皇子身子會那般不好,其實原因很簡單——她孕中時,皇帝后宮添了不少人,其中有些家世不俗的,并不甘愿屈居于皇后之下,許青筠雖然性子穩重,卻到底還是個初為人母的姑娘,所以幾次沒小心,便著了道。

    文琢光生下來,身上便帶著些許毒素,有驚無險地長到十歲,毒素才清得差不多。許青筠卻沒有那么好的運氣,在文琢光昔日的記憶中,她身上總是帶著苦澀的藥香。所以他很難想到,那般溫柔寡言的母后,曾經也能夠在軍營里頭以一當十,曾經也擅騎射,百發百中。

    柔止喝完了兩碗湯,十分沒形象地癱在椅子上,喊著自己吃不下了。文琢光許久沒見她這般無賴的模樣,不由失笑。

    外頭下著雨,夜幕深沉,二人在莊子中也沒有什么新鮮事兒好完,因此文琢光很快便將她送回了屋子。

    “我明日回宮有事,”他送她到房門口,神情柔和,微微低下頭去,囑咐她說,“你晚上早些休息,預備著明日早起。夜間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到西廂房尋我?!?/br>
    柔止應了聲好,見他轉身離去了,方要關門,便見他又旋身回來,從袖中取了不過嬰孩巴掌那么大的盒子出來。

    那盒子極美麗,頂部鏤空做成軒窗模樣,鑲嵌著粉色的蝶貝花,泛著溫潤寶光。柔止接了盒子,有些不解:“這是什么?”

    文琢光道:“商行的許掌柜來京,說這個很是別致,不見京中有女眷佩戴,便率先獻給了我,我想著你也許會喜歡。”

    自然沒有哪個少女能夠對“無人佩戴”這般的形容詞無動于衷,柔止接了那盒子,笑著同他道謝。

    過了一會兒,紅袖方才也用了飯過來,見柔止一人坐在窗臺前梳著頭發,便趕忙站到她身后,接過了梳子?;仡^,她一見那盒子,便“咦”了一聲,笑道:“太子殿下送給您的么?”

    柔止“嗯”了一聲,笑瞇瞇地道:“是許掌柜獻給他的?!?/br>
    紅袖挑了挑眉,只說:“他倒是個忠心人?!?/br>
    柔止便側頭問她:“許掌柜為什么姓許,同許家,或者是許皇后,有什么干系么?”

    紅袖先前在暗衛之中,便是專門負責竊聽各家消息的,自然也知道許家的事情,聞言便笑道:“許掌柜是先前孝懿皇后收容的孤兒,后來皇后娘娘進宮,便給了他銀子,叫他做生意去了。那許氏商行如今遍布全國各地,鮮少有人知道其實皇后娘娘往里頭投過不少的銀子,占了其中的八成呢。后來殿下在宣寧府的那段日子,也是這位許掌柜幫了不少忙。”

    柔止自然是知道許氏商行的,先前宣寧府便有好幾家,里頭有著全宣寧最漂亮的首飾和衣裳,價格也十分不菲,她阿娘每到換季,總要帶她去逛一遭。

    沒想到還同孝懿皇后有這層關系。

    柔止忍不住問:“紅袖,孝懿皇后,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她只在民間故事里,又或是長輩口中,偶爾聽見過這位皇后娘娘,似乎同那些自古以來便被人稱道深明大義的皇后并沒有區別??赡軌蝠B出文琢光這般出色的后代的女子,定然是有除了世人稱道的一些賢名之外的特點的吧?

    紅袖聞言,怔了怔,似乎是有些出神。

    她說:“我很小的時候,全族被抄家,幼童被罰入宮廷為奴為婢。那時候如今的陛下方才登基,豊朝百廢待興,我第一次見到皇后娘娘,便覺得她真是美麗好看,還帶著宮里的人沒有的鮮活氣,她對下人們很和氣,見到三歲的我連個碗都端不平,便吩咐她的宮女把我帶回宮中,我幾乎沒有再干過活?!?/br>
    先帝軟弱無能,邊境全賴許家把守,人人都說,娶許家女者得天下。

    可許家女成了皇后,成日面對的都是一堆焦頭爛額的事情。許青筠一懷孕,皇帝便迫于前朝壓力,又往后宮添了十來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

    那樣溫和美麗的皇后娘娘,一日日地在后宮無休無止的斗爭中,像一朵沒有了養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我聽人說,皇后娘娘以前是很厲害的,精通騎射,便是連如今的許國公,她的兄長,都比不過她??伤赖臅r候,瘦得幾乎能叫一陣風吹走?!奔t袖嘆了口氣,看著眼前懵懂的少女,沒忍住說,“姑娘,宮里真的是個吃人的地方。您一定要離得遠遠的?!?/br>
    柔止眨了眨眼,便問:“那太子哥哥呢,他便是在這般的環境中長大的么?”

    紅袖道:“皇后娘娘很怕太子殿下被人欺負,可是后來她避居常寧宮,很多時候一些事情便是有心無力了。陛下也并不管他們母子,我聽說,太子殿下很小的時候,便學會了自己生炭火,有一回宮人不仔細伺候,皇后娘娘到冬日犯了風寒,殿下便自己去生火,可他小小的一個,一不小心便被炭火燎到了手指頭。常寧宮沒有太醫愿意來,那燙傷潰爛了好多回,才漸漸痊愈。后來還是許國公府得到了這個消息,很是鬧了一通,陛下方才知道自己的妻兒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太子殿下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br>
    “……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了,”紅袖輕輕地放了梳子,“往年這幾日,殿下的心情總是很不好,也就是今日有姑娘陪著,面上才有笑影呢?!?/br>
    柔止睜大了眼睛:“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

    紅袖點了點頭。

    柔止長到如今,父母親人俱在,幾乎沒有至親離世的記憶,她平日常聽眾人緬懷孝懿皇后,可今日聽了紅袖這番話,便愈發的為文琢光感到難過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