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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撩人 第25節

    林含瑛一時倒有些唏噓。雖說做正妻的,天然不喜歡妾室庶女,可這位趙姨娘,卻有著叫人憐惜的身世。她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后來家中落難,與她有婚約的人家也對她避而不見,恰好余夫人無子,便想為夫君尋覓一個知書達理的妾室,挑來挑去,挑中了趙姨娘。

    趙姨娘家中父母兄弟,拿了她的賣身銀子遠走他鄉,直言對她的生死不再過問。

    偏偏她又生得美麗,余祭酒很是稀罕了一段時日,余夫人心中不喜,便變著法兒地磨搓她。到后來趙姨娘年老色衰失了寵愛,余祭酒丟開手不管,這女子的境地便愈發可憐了。

    誰還能想到,她當年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也曾被人贊嘆一家有女百家求呢?

    林含瑛也見過趙姨娘所生的余燕雪幾眼。這少女生得極像她母親,卻沒有當年趙氏那般千嬌百寵被嬌養出來的氣度,而是灰蒙蒙的。雖是明珠,卻生穢塵,瞧著并不打眼。

    林含瑛生了惻隱之心,回頭便取了銀票給柔止,吩咐說:“我看那孩子雖然手頭拮據,可對你是很上心的,你屋子里掛的她送的香囊,都是一針一線細心做出來的。咱們家不好插手余家后宅之事,旁的也就罷了,余夫人待手下人嚴苛,只怕那母女兩個連看病的體己銀子都拿不出來,到時候耽誤了病情就不好了。你偷偷地將銀子給她,說些場面話,圓過去,不要叫她面上難看。”

    如此說著,想了想,又多塞了兩張,叫柔止路上看上什么只管去買,連著余燕雪的一塊兒也給她買了。

    柔止乖乖收了,馬車早早便套好了,她往馬車上一坐,便吩咐車夫先去余家。

    這等放風的機會對姑娘們來說都很是難得,便是平日溫柔沉默的余燕雪,今日也穿了身春水綠,那顏色極鮮嫩,襯得她肌膚細白,發髻上只墜了支珠光閃閃的銀步搖,下頭綴著成串的米珠,便是不動也有幾分秀麗,愈發顯出平日深藏不露的美色來。

    可她眼眶微紅,顯然是才剛剛哭完。

    柔止瞧著她,一時有些猶豫是否要點破,想了想,還是笑問:“燕雪jiejie,你答應我的香囊可做好了?”

    余燕雪便伸手給她,“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

    她女紅做得極好,香囊上繡著幾只潔白成群的兔兒在草坪上吃草,憨態可掬。柔止拿著香囊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笑道:“今日的味道又變了,這叫什么香?”

    “不過是些我秋季晾干的月桂,”余燕雪道,“加了些健脾補氣的藥材,你才出病中,用這個極好,一會兒叫你身邊的白露青霜給你掛到帳子上去。”

    柔止知道她素來愛倒騰這些,想了想又問:“燕雪jiejie今日可準備了送給男子的香囊?”

    余燕雪一怔,旋即面上沁出些粉意,又遞出幾個給她,低聲說:“我也給你準備了,本來還想過會兒給你呢,你這小丫頭倒是機靈。”

    柔止看著那成串的小香囊,有點詫異:“不是說——瞧見了中意的郎君,便拋香囊給他么?你準備這么多給我干嘛?”

    余燕雪望著美麗而不自知的少女,悠悠然道:“這你就不懂了,如你這般漂亮的小姑娘,不需要自己拋香囊,國子監里頭的那些男弟子,只怕要一窩蜂地湊上來管你要呢。”

    柔止遲疑道:“那、那準備這么多的意思是?”

    余燕雪把香囊翻過來給她看,柔止一看,上頭赫然繡了個大大的“華”字,她促狹地對著柔止笑,說:“他們若是來要,你就都給,這上頭繡了你的姓氏,他們便不敢再去找旁人要了。”

    柔止眨了眨眼,在她的眼神中,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過來——

    這是說讓自己把那些人都據為己有的意思?

    “這不太好吧。”她覺得良心似乎受到了譴責。

    “沒什么,”余燕雪鼓勵她,說,“你慢慢挑就好了,這種時候,要是不夠狠,那風頭都要被寧秋露占去了。”

    她先頭在學中幾次見著寧秋露欺負柔止,心中很是為柔止不平,可她不過一個庶女,很難與寧家的嫡女叫板。

    思來想去,就只有這個法子了。

    ……最好叫柔止直接把寧秋露鼻子都氣歪!

    柔止有些好笑,又十分感動,看著手中這些香囊,想著以余燕雪的月銀,要給自己準備這些,也不知貼了多少銀子進去。

    她見丫鬟們都坐在外頭,便放心地拿出了林含瑛給她準備的銀票,塞到余燕雪的手中。

    余燕雪一怔,自然怎么也不肯收。這些銀票的份額抵得上她與她阿娘一年的月錢,不是小數目了。她是真心喜愛柔止,做些香囊也不值得什么,哪里好占柔止這么大的便宜。

    柔止卻輕聲說:“jiejie,你莫推,你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的姨娘近來生病了,你的嫡母不待見她,有些病拖著拖著,只怕要出事兒。今日也是我阿娘吩咐我把銀子給你的,你帶著你姨娘好生看病,等來日她病好了,再還我這錢,我定不會推辭的。”

    還錢自然是說辭,不過是好叫余燕雪更好地接受她的好意罷了。

    余燕雪對她的好意自然是清楚的。

    她這些年見過人情冷暖,自然也長了不少心眼兒,可每每見著華柔止,都覺得這般天真明媚的小姑娘真是少見,心下羨慕之余,總是想護著她這一份難得的天真。可是她自個兒尚且難以自保,對華柔止更加是幫不上忙。

    沒有想到有一天,竟是這個小meimei看破了她的窘境,趕著來給她雪中送炭。

    余燕雪怔怔地望著柔止,半晌眼圈兒又有些紅紅的,只是埋怨說:“你這人,平日瞧著不聲不響的,其實心里頭最是清楚,不過是裝傻罷了。”

    她姨娘的病生得突然,房中的下人本就沒一個貼心的,如今趙姨娘處連點個炭火,那些丫鬟們都偷jian耍滑,余燕雪好歹是府中的主子,趙姨娘卻要被那些踩地捧高之人作踐死了。她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請假不去學堂。

    便是今日這馬球賽,她也不想去的,還是趙姨娘拉著她的手,再三叫她去,說今日城中適齡兒郎不少都去了,她的婚事如今被太太卡著,這馬球賽已然是個難得的機會,余燕雪方才應了柔止。

    柔止便笑,說:“我知我這容貌招人,所以旁人來招惹我,我也就都裝傻過去啦。你處處都護著我,我明白的,先前紅袖看了你合的香,也說,都是名貴香材,我倒是想給你還些禮物,可是我手笨,要想表示自己的心意,什么香囊刺繡我是一概做不好的,就只好俗氣一些。”

    余燕雪望著她,良久,方才嘆道:“也就只有華夫人那般好心之人,養得出你這樣天真可愛的性子。對旁人這般掏心掏肺,我若是個別有用心的,也不知道能害你多少回。”

    柔止眨著眼睛,往她身上一倒,嘻嘻笑道:“你才舍不得。”

    少女們閑話的這半日,馬車已然到了京郊球場。

    柔止先下了車,回頭去扶余燕雪,便聽見身后有人傲慢地道:“我說是誰把你這小蹄子給帶出來了,原來是華家姑娘。”

    柔止頭都不用回,便知道說話的又是那個討人厭的余燕景。

    她心下實在是有些生氣,便也硬梆梆地懟了回去,說:“余二姑娘倘或照照鏡子,便該知道自己如今面上的神情有多丑惡。”

    “你!”余燕景嘲諷她慣了,雖然平日華柔止也還嘴,可頭一回這般罵回來,她一時都呆住了。

    柔止懶得理她,只是拉了余燕雪站到一邊。

    京中有不少武將世家,可這般大手筆能在京郊置辦一個容納上千人的馬球場的,也只一個許家。許家的人手早早便將比賽所用的戰鼓在場邊架好,又圈了賽場區域,長鞭揚著許多獵獵旗幟,雖是冬日,卻有堪比春朝的熱鬧氣息。

    因著余燕雪不會騎馬,因此二人乃是乘馬車而來,可今日這樣特殊的日子,也有不少姑娘身著騎裝馭馬而來。少年們更是鮮衣怒馬,衣裳招搖。

    “小美人也來啦?”

    許修明翻身下了馬,便見柔止與那性格古怪的余三姑娘站在場邊。想到太子對華柔止的額外關注,許修明沒忍住,又上前逗她一番。

    柔止后退了一步,拉著余燕雪的衣袖,警惕地看著他。

    她認得許修明,便是那日攀在墻頭調戲自己之人,雖然先前在藏書閣中他幫她把那些男弟子們打發走了,可柔止依舊覺得這位許國公世子瞧著十分花心,不像好人。

    許修明看著她后退一步的動作,不由一哽。

    許世子風流俊逸,出身高貴,自來在少女們之中便是極受歡迎,不料有一日還會有人這般避他如蛇蝎。

    許是他這般的神情看著有些可笑,便是向來看他不順眼的余燕雪,也輕輕地笑了笑。

    她這些時日為生母侍疾,勞神費力,因而瞧著很是消瘦了些,裹在春水綠的衣裙中,卻有如蘭如菊的美麗。

    許修明只把華柔止當小孩子,一轉眼便見到了余燕雪微笑的模樣,不由怔了怔。只覺得這位小庶女果然膽子大,先前下他的臉也就罷了,如今還敢嘲笑自己。

    當然,更意外的是——昔日那灰撲撲不起眼的小丫頭,如今瞧著已然是很嫻雅的一個美人了。

    華柔止固然極美,可方方及笄,在豊朝的民俗中,并未到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她這十四歲,可以說是一團孩子氣了。余燕雪就不一樣了,她是庶出,身上沒有各家嫡女那樣生人勿近的疏離高傲,瞧著就像是一朵……

    誰都可以攀折的嬌花。

    許修明漫不經心地移開了眼睛。

    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即便是庶出,也不可能為妾室。而許國公府未來的正室夫人,更是絕不能是庶出。

    許修明本就是個放蕩不羈的人,十分想得開。這朵嬌花,雖然打眼,卻也注定與他無緣。

    余燕雪同樣知道這一點,她的目光幾乎都沒有在許世子的臉上停留,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如今球場上人已經陸陸續續到期了,今日主要便是國子監的男弟子們來打馬球,有不少熟面孔。他們在額上綁了紅黑兩色額帶,如今兩邊涇渭分明地站著。

    柔止仔細地看,只見一頭是以方才同她說過話的許修明為主,另一頭的是個穿了月白色騎裝的少年,氣質溫文。

    她本來還想問余燕雪眼前這人的身份,結果就看到了樂安縣主跑過去,到他跟前,堪稱是耀武揚威地把自己的香囊掛在了他的腰間。

    姑娘們紛紛失落地移開了眼。

    柔止便知道這就是樂安縣主的未婚夫婿,程首輔的嫡長子,程瑜柏了。

    不過是愣神的瞬間,她的跟前就站了不少人。

    “華姑娘,”一個少年面色緊張,他額頭綁著黑色額帶,應當是與許修明是一隊的,“在下是王曠之,華姑娘你……能不能將你的香囊贈給我?”

    少年鼓足了勇氣,說出了這番話,柔止卻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嗯?”

    被她這般注視著,那少年的臉紅得都快要滴血,又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邊。

    柔止被邊上的余燕雪捅了一下,方才回神。她自然不會把余燕雪給自己繡的小兔子香囊送出去,而是手忙腳亂地翻找了一會兒,取了個香囊遞給他。

    那少年見她應允,簡直激動的要落下眼淚,顫著手指接了香囊,歡呼一聲,跑回了隊伍之中。

    柔止有些呆愣地回頭問余燕雪:“他姓王?”

    余燕雪知道她的意思,掩嘴笑了笑,說:“是呀,王曠之,說來還是咱們王山長的侄子呢。”

    柔止心說王山長瞧著刻板冷漠,怎么侄子性子這般活潑。

    然而柔止腰間還有香囊掛著,旁人見狀,也有不死心的,又走過來向她要。

    柔止不由感慨于余燕雪的細心。

    橫豎不是自己做的,她也不心疼,來一個,她就給一個。

    到了最后,少年們方才發現——

    這位華姑娘,簡直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她身上的香囊已經發出去了三四個了,居然還有存貨!

    有些人本來踟躕著,覺得自己搶不過旁人,見狀倒是升起了好勝心,也不甘落后(?)地上前,向華柔止討要香囊。

    柔止無奈,只好把那一串香囊都送了出去。

    如今場上站著的少年,雖然額帶顏色不同,可腰間幾乎都掛了個繡著“華”字的香囊,瞧著一時叫人分不出來,他們到底是來打球,還是華柔止過來選后宮。

    余燕景拿了個香囊,原本預備送給自己的未婚夫婿的,哪成想那人許是見著大伙都拿了華柔止的香囊,也秉持著湊熱鬧的念頭,去討要了一個。

    柔止不認得他,隨手便給了。

    余燕景看著自己未婚夫腰間掛著華柔止的香囊,簡直鼻子都要氣歪了,倒是十分遂了余燕雪的意思。

    而余燕雪的香囊也被人討走了幾個。她拍著手上不存在的塵埃,回頭,也不知是含笑還是尋釁地,望了自家那眼高于頂的嫡姐一眼,沒有說話。

    寧秋露一心撲在文琢光身上,她早就得知了今天太子興許也會過來看國子監學生們打馬球,便將自己的香囊攥得緊緊的,見到華柔止的香囊跟不要錢一般地往外送的時候,幾乎壓抑不住眉宇間的輕蔑之色。

    自然,心下也不無高傲地想:即便這華柔止再是送出十個八個香囊,這些男子都加在一起,也抵不過太子殿下的一根手指。

    文琢光的確是來了。

    他由一眾官員簇擁著,走到了別莊里頭。他是儲君,偶爾也會代行天子之令去國子監里頭轉轉,如今這般的馬球盛會,舉辦者又是許國公,他自然是要給自己的母舅些面子的。

    聽著身邊官員的阿諛奉承,他的神思有些漸漸飄遠了。

    忽地,他的視線便落在了球場之側,某一人的面上。

    那說話的官員見他盯著一人瞧,便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笑道:“太子殿下是在看華家的姑娘們?我也聽我家那臭小子說過,說這位華姑娘姿容出眾,才進學的第一天,便被人水泄不通地圍著呢。”

    文琢光看著那頭的場景,淡淡道:“如今瞧著不也差不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