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撩人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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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許徵坐在榻上,未曾安眠,他手中拿著一把長劍,懶洋洋地把玩著。 他肌膚乃是如玉般的潔白無瑕,而那長劍寒光四射,映出他昳麗的眉眼。 夜色濃稠如墨,春雨淅瀝不停,有身影破開黑暗,遙遙而來,見少年坐于榻上,儼然引頸受戮模樣,不由怪聲怪氣一笑:“……太子殿下,這便預備著受死么?” 許徵站起身來,黑衣人這才發覺,當初身形纖弱的少年,不過一年功夫,瞧著愈發頎長挺拔,那與先皇后極為相似的眉眼已是清艷絕倫。 許徵拄劍而起,慢條斯理地道:“孤等你許久了,孫元正?!?/br> 被他叫破身份,黑衣人猛地一窒。 他一揚手,無數黑衣身影密密麻麻地涌入到小院之中。 …… 雨勢驟急,洋洋灑灑,院內一株梨樹在風吹雨淋之下,落英飄落滿地。 天亮時,觀棋料理好了最后一具尸體。許徵用一塊白布擦凈了長劍,又重新將其掛回到塌邊。 他望向院內,似乎有些感慨,“雨停了?!?/br> 屋內香爐冉冉吐煙,驅散了滿室血氣,只余冷香陣陣。 觀棋見他肩頭有一處染血負傷,正要叫他再行包扎清洗,卻忽地聽見外頭門扉啪啪作響。小姑娘清亮的聲音道:“哥哥,你起了么?” 觀棋一愣,看向太子,卻見他擺了擺手,兀自取了放在架子上外袍穿上,親自出去開了門。 柔止仰頭,見許徵著織金錦袍,瞧著面容略顯蒼白,不由一愣,問:“哥哥昨晚沒睡好么?” 許徵“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昨夜風大,刮得院中梨樹作響?!?/br> 柔止一伸手,他便會意,蹲身將她抱起來。小姑娘今日了雪貂絨的披風,眼睛圓圓的,像一只動物,奶聲奶氣地說:“哥哥答應了今天陪我采花露的。” 許徵道:“下了一夜的雨,我院中的梨花都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br> 小姑娘沮喪地道:“也是哦?!逼鋵嵥缟掀饋淼臅r候侍女們便勸她今日沒有花露可采,可她就是想要見一見他,這才來的。 許徵垂眸注視著垂頭喪氣的小姑娘,頓了頓,忽地道:“喝過雨水泡茶么?” 柔止搖搖頭,又好似明白了什么過來:“可以采雨水!” 許徵看她欣喜的模樣,清冷眸子里也染上點點笑意。 觀棋很快搬來了小椅子,柔止踩著椅子,一手拿了個青花瓷的小甕,小心翼翼地從未落的梨花之上接水。許徵在一旁護著,偶爾指點道:“再高一些的地方,那兒綴的雨水更多?!?/br> 就這樣,好不容易收了半甕雨水,柔止再想夠著高枝,卻夠不著了。 她委屈地看向許徵:“哥哥,夠不到了?!?/br> 觀棋剛說自己要再去拿條椅子給四姑娘疊上去,便見許徵已然上前,抄起了小姑娘,將她舉高。 一時間,知道他受了傷的觀棋與善豐俱十分慌張,卻又不敢貿然叫破許徵受傷之事,只好急得在四周團團轉,勸道:“這般太危險了,四姑娘可別采了,叫下人們采便是了?!?/br> 柔止抱著小甕,扭頭看許徵:“哥哥?” 許徵卻是知道她早就念叨著要采花露的,聞言只是道:“我抱著你,無妨?!?/br> 柔止便又高高興興地轉頭去收她的雨水,好不容易收齊了一甕,許徵便叫觀棋在廊下點了個紅泥小火爐起來,上頭放了個黃銅小茶爐,煮著柔止新收的雨水。 茶壺氤氳散著水汽,許徵冷白的手指拈起茶葉,丟入其中,又吩咐觀棋:“把昨天買的梨花酥拿出來?!?/br> 柔止驚喜:“還有梨花酥!” 許徵走去院中,折了一枝開得猶好的、含珠帶露的梨花回來,插在一天青色的美人觚中,斜斜擺在桌面。新沏的茶水茶香四溢,茶香和茶湯的融合在一起,飲下后香氣隨回甘從喉嚨深處緩慢回出,異常持久。 柔止捏了一塊梨花酥,小口小口吃著,好奇地問:“哥哥,你早就準備好了么?” 許徵點了點頭,小姑娘便高興地撲到他懷中:“哥哥最好啦!” 許是在花樹下站得太久,二人身上皆帶了水霧般的甜香。小姑娘又絮絮叨叨地說自己這些時日在學中的見聞,說到高興處,便展顏,說到不悅處,便復又蹙眉。 每到這時,許徵便用還帶著梨花香氣的手指撫平小姑娘漂亮的柳葉眉,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 柔止歡喜極了,埋頭在他懷中,嗅著他身上的冷香,說:“哥哥,我最喜歡哥哥啦,哥哥你會一直陪著我么?我們春賞花色,夏賞天色,秋賞月色,冬賞雪色……” 小姑娘遣詞造句的能力有限,說到這兒,只覺得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卻說不出口了。 許徵便道:“晝賞畫色,夜賞月色,山中賞林竹,水際賞清蓮,萬事萬物美好處,皆可共賞?!?/br> 只可惜,他早晚都是要離開的。 許徵看著小姑娘活蹦亂跳地跑去屋內看她養在他這里的那缸小烏龜,心中忽地又升起些古怪的感覺。 等柔止走了,善豐方才道:“殿下不與四姑娘道別么?” 許徵瞥見自己的衣袖上還沾著花瓣,他用指尖將那濕水后略帶透明的梨花拿下來,在指尖漫不經心地碾碎了。 “不必說?!彼f,“她還是孩子心性,很快便會忘記的?!?/br> 此去生死未卜,倘或再能重逢,再與她說也不遲。 第20章 常坐在院中看書煮茶的身…… 這日早朝,百官照舊為著另立儲君之事吵了個不可開交。 元熙帝漫不經心地聽著眾人爭執。孫貴妃已然為了立儲之事在他面前求情了數月,先頭元熙帝念著孝懿皇后母族許國公一族勢力,且孝懿皇后過身三年孝期未過,她按禮法是文琢熙嫡母,這般迫不及待另立儲君,難免被后世詬病。 可是文琢熙親率軍隊至晉元府平叛乃至為此負傷,已有戰功傍身,而朝中支持孫家的隊伍愈發壯大,太子死生不明,國不可一日無儲君…… 元熙帝自認已經等得夠久了。 “罷了,不必吵了?!被实鄞搜砸宦洌娙私造o。 大家都知道,皇帝興許今日便要定下皇儲之事,不由屏聲靜氣。 皇帝思慮再三,方才說:“太子遇刺,如今儼然兇多吉少,熙兒為朕固守江山,立下汗馬功勞……” 聽在有心人耳中,難免覺得可笑,又為太子感到可悲。 忽地,太監刺耳的通報聲響徹大廳,“許國公到——” 皇帝的聲音忽地一頓,面露不悅,可他很快便壓抑住了自己的神情,往外看去。 一名正值壯年、身著紫色朝服,束金玉帶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進來,他進來便以首叩地,尊敬道:“微臣參見陛下?!?/br> 元熙帝見他恭敬地行了大禮,神情微緩,只道:“舅兄因病不上朝數月,今日可是有要事要稟。” 許國公抬首,望了望一側方才為九皇子說話的官員們。許氏一族慣出武將,昔日領兵打仗,戰功赫赫,如今豊朝江山,原本一半該當姓許,許國公這一眼,足以叫許多心懷鬼胎之人背后生出冷汗。 許國公道:“微臣自知失禮,自請陛下重罰??蛇@消息太過緊要,微臣卻不得不說——今日一早,微臣接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信?!?/br>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有人欣喜若狂,也有人悵然失意。 皇帝倒還不慌不忙,只說:“哦?那他現在何處,為何不回來見朕?” 許國公望著這會兒又開始裝出父子情深模樣的元熙帝,心下冷笑,面上卻只極盡焦慮委屈:“太子說,他那日掉落山崖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險些喪身于山林豺狼之腹,好在為好心人救起,養傷良久,終于尋見了契機,叫人給微臣帶信……” 這話經不起仔細推敲,眾人愈是琢磨,便愈是心驚。 皇帝亦然一驚,瞧著像個心疼兒子的好父親:“光兒如今正在何處?朕這就命金吾衛前往迎接!” 至此,另立皇儲一事,算是不了了之。 …… 不日,宣寧府外,跋涉而來的金吾衛沉默以候。 許徵近來愈發愛擦他的那柄長劍,金吾衛將軍在他跟前等候良久,卻見太子手握軟布,除卻擦劍外,并不看自己一眼。 “孟將軍,”太子緩緩地道,“你可知此劍之名么?” 孟將軍怔然搖頭,不明太子之意。 文琢光道:“此劍名‘青鋒’,我母親昔日隨父兄在外時,常佩此劍,后來她入主中宮,這柄劍也就被深藏起來,一直到她逝世,方才被我尋出?!?/br> 孟將軍忽地也想到了當初的孝懿皇后。他曾同許老國公在戰場上并肩作戰,那會兒如今的許國公還是個世子,人人都稱呼他做‘大公子’,卻唯獨稱呼孝懿皇后為“少將軍”。 可惜,當初那個他們的少將軍入了深宮,也不過是弱水三千里頭的其中一瓢,終是紅顏作枯骨,芳魂隨花去了。 “我母親性子極善良柔軟,當了皇后之后,也不再如曾經那般殺伐果斷,”文琢光說,“不然她也不會吃那么多苦。我也不會吃這么多苦?!?/br> 孟將軍不知怎的去接這話。他想同這少年說,當日孝懿皇后嫁給皇帝是她心之所愿,可這話如今講來實在可笑。 “走吧?!碧悠鹕怼?/br> 孟將軍下意識地跟在了少年身后,他看見滿屋的東西都還在,不由遲疑說:“殿下不需收拾東西么?” 文琢光道:“孤在此處不過暫住,沒有什么好帶的?!?/br> 孟將軍道:“那……宣寧知府華謙處,殿下預備如何呢?” 文琢光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反問:“皇上預備如何解釋孤這一年多的失蹤?” 孟將軍結結巴巴地道:“皇上、皇上說,殿下失足掉落懸崖,為山野農夫所救,現如今才被找回……” 文琢光便道:“既如此,皇上想來不預備叫天下人得知太子為何會被禁足,又為何會掉落懸崖,孤在華家居住之事,也不足為外人道了?!?/br> 孟云會意,不再提華家之事。他目送著太子遠遠走出華府,身后的善豐緩緩閉上清輝院的大門,卻未曾落鎖。 至此,這清輝院又如先前一樣,空余滿院寂寥了。 …… 柔止在學中,聽著佟先生講時政。 佟先生說:“今上與孝懿皇后少年時相識,許家乃先帝肱骨重臣,世代忠良,而孝懿皇后年輕時亦隨父兄報效家國,至于桃李年華,方才回京待嫁?!?/br> 女孩兒們皆是驚呼道:“以許氏大族,女子竟有過二十而未出嫁的?” 佟先生緩緩地道:“舒筠心懷家國,為匡扶皇室正統,方才許嫁于當時勢弱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女子的價值,并不體現于何時嫁人,嫁什么人……孝懿皇后終此一生,俯仰天地間,浩然無所愧?!?/br> 佟先生教書,很少說些女誡女則之類的,反倒常講些古今身懷大義、凜然高節之人,或是帶領眾人拜讀他們的作品。 柔止很是喜歡將這些在課上聽見的東西說與許徵聽,可今日心中不知怎的,總好似不太安寧。 她用胖胖的手拍了拍胸口,皺起眉頭。佟先生很是喜歡這個聰穎伶俐的小弟子,見狀便關切地問:“柔止,今兒可是身體不適?” 那股心慌的意味愈發強烈,柔止見先生開口,便糯糯道:“先生,我身子不適,想向您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