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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12節

    一旁的獄卒立時上前,以刀鞘替謝鈺擋下這口血唾,又無聲讓開。

    “看來陳大人是不愿招供了。”謝鈺神色未變,徐緩自奏章最底下抽出一折,以銀簪破開其上封口的火漆:“動刑吧。”

    “是。”

    獄卒cao起鐵鞭的同時,謝鈺取過筆架上擱置的狼毫,親自硯開朱砂,于囚室內批閱起奏章。

    地面污濁,那盞菡萏宮燈便擱在長案一角,燭火透過白玉雕成的燈壁落在謝鈺面上,便也清冷如月色。

    愈顯公子姿容清絕,貴雅沉凜。

    也無端令人覺得,他應當高居云霧之上,而非陷在這人間煉獄里。

    如若,這不是他一手鑄造的煉獄。

    謝鈺緩緩翻閱著奏章,直至許久后有些厭倦了,便擱筆支頤,于上首閉目養神。

    兩名獄卒對視一眼,燒紅了爐內的鐵釬。

    隨著一陣皮rou燒紅的焦臭味道升起,獄卒上前抱拳道:“稟謝大人,人犯斷氣了。”

    謝鈺抬目,視線往刑架上淡淡一落,平靜道:“都退下吧。”

    “是。”

    獄卒雙雙退下,掩上了牢門。

    斗室寂靜,鮮血滴落的聲音幽微,似一曲終了后,琴弦上最后一枚顫音。

    謝鈺無聲地笑了笑,起身上前,將湖筆前端浸透在血泊之中。

    雪白的狼毫沾了鮮血,觸目奪心的艷,勝過御賜的朱砂。

    牢門輕微一響,泠崖閃身入內,垂首立在一旁。

    謝鈺并未看他,只是重新坐回長案前,斯條慢理地往奏章上寫著批復:“陳大人在皇城司任職的時候,手里也曾沾過無數人的鮮血。今為魚rou,不過天道輪回,算不得冤枉。”

    刑架上靜謐無聲,已無人能夠作答。

    謝鈺靜立了稍頃,低低笑出聲來。

    ——人死如燈滅,真是無趣啊。

    謝鈺以鮮血寫完這行批注,擱筆翻了翻余下的奏章,輕輕搖頭,低笑道:“還有這許多,也不知要何時才能批完。”

    他站起身來,重新提起那盞菡萏宮燈,對泠崖淡聲問道:“何事?”

    宮燈火光明亮,卻照不進他眸底晦暗。

    泠崖上前,低聲將府中之事簡要復述一遍,斟酌道:“大人,折枝姑娘,怕是想逃了。”

    逃嗎?

    謝鈺輕垂下眼簾,再開口時語聲平淡,辨不出喜怒。

    “回府。”

    -完-

    第10章

    ◎“我的耐心有限。”◎

    桑府與皇宮之間隔著一條熱鬧的朱雀長街,人流云集,車馬來回一趟,少說也得小半個時辰。

    而轎攆仗人力而行,花費的功夫便也愈加多些。

    才行至半途,便見天穹上云腳低垂,透著股鴉青色澤。

    “怕是要下雨哩。”轎夫剛嘀咕了一句,雨點便無聲灑落下來,沖散了街上的游人。

    起初只是零星幾點,漸漸密如走針,于天地間籠起一層水煙。

    春日里的雨水連綿。待官轎于桑府門前停落時,眾人的衣衫皆已濕透,春雨卻猶未停歇。

    泠崖從看門的小廝手里拿過一把青竹傘撐開,默不作聲地跟在謝鈺身后,一路順著抄手游廊,行至沉香院前。

    門上守著兩名淺青色比甲的二等丫鬟,見謝鈺率人過來,俱是一驚,慌忙福身行禮要去稟報,卻被謝鈺抬手制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接過了泠崖手里的竹傘,獨自一人進了內院。

    如今正值春日,沉香院中一路繁花似錦。

    謝鈺沉默著行了一陣,于通往的后院的月洞門前駐足。

    大約十步遠處種了一棵梨樹,枝繁葉茂,花開如雪。

    折枝背對著他立在梨樹前,一雙小巧的繡鞋微微踮著,一手攀著花枝,一手拿著個小銀剪子,似乎正遲疑著從哪里下剪。

    半夏替她打著傘,紫珠則伸手扶住她纖細的腰肢,輕聲勸道:“姑娘慢些,如今落了雨,地上濕滑的很。還是讓奴婢們來吧。”

    “沉香院里統共就這點意趣,全讓給你們了可不成。”折枝笑聲清脆,利落地剪下一截帶露的花枝:“今年的梨花開的好,等我多剪幾枝下來,插了瓶后還有多的,便曬干了給你們縫兩個香包。”

    謝鈺靜立在月洞門下,饒有興致地看著小姑娘與貼身侍女笑鬧了一陣,捧著一懷的梨花轉過身來,姿容姝麗的小臉上笑暈深深,照亮了雨中的庭院。

    兩人的視線交疊,折枝面上的笑容驟然頓住,指尖一顫,懷中的梨花落了一地。

    再開口時,依舊是素日里小心的語氣:“哥哥怎么過來了?”

    “今日宮中無事,便提前回來了。”謝鈺淡聲答了,抬步行至她身前,俯身拾起一枝梨花。

    雨中的地面泥濘,花枝上也沾了些許塵埃泥沙,落在謝鈺冷白的指尖上,愈顯觸目。

    “不敢勞煩哥哥。”折枝一驚,慌忙帶著半夏與紫珠將地上的梨花收拾了,一同擱在旁側的青石桌上,又親手遞了自己的帕子過去:“哥哥先擦擦手。”

    謝鈺接過帕子,斯條慢理地揩著指尖上的污跡,目光落在她那張柔白的小臉上,回憶著方才她笑容明朗的姿態,輕抬唇角:“可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了?

    折枝輕輕一愣,自不敢和盤托出,便只是彎眉笑道:“今年院里的梨花開的頗好。院角那株海棠是沉香院建成時便種下的,今年終是發出一兩支棠花來,也算是祥瑞之兆。”

    她的話音落下,小廚房里伺候的菘藍也打著紙傘提著一只紅木食盒過來,對折枝躬身道:“表姑娘,方才紫珠jiejie說您午膳用的不多,讓備些糕點過來,奴婢便尋了些新出爐的——”

    話未說完,一轉眼便看見了立在旁側的謝鈺,遞食盒的手頓時僵住,有些不知所措。

    折枝遂抬手親自將食盒接過,斟酌著輕聲道:“哥哥可在宮里用過膳了?若是不曾,可要一同用些?”

    她是當著眾人的面問的,本以為以謝鈺的性子定會拒絕。

    沒曾想,謝鈺卻只是儀態閑雅地將手中梨花上的雨水揩盡,略微把玩后,輕笑著答允:“meimei盛情,卻之不恭。”

    折枝一愣,只得輕輕頷首。

    院中正在落雨,可謝鈺畢竟只是名義上的哥哥,折枝也不好將人往閨房里帶,便只好將他引到了廊下,往坐楣上坐落。

    兩柄竹傘被擱置在一旁,紅木食盒打開,折枝親手將里頭的糕點一一端出,放在兩人之間,分隔出不近不遠的距離來。

    許是上回吃糕點的事令她心有余悸,折枝生怕謝鈺在大庭廣眾下又拿糕點喂她,便尋了個由頭將從人都支開,只留下她與謝鈺兩人。

    折枝掩下心底的不安,挾起一小塊團圓糕慢慢吃著。

    偌大的后院里,靜得可以聽見游廊外的雨聲。

    一塊團圓糕用罷,折枝這才敢悄悄抬眼,窺了一眼謝鈺的神色。

    眼前的男子并未動筷,只是斯條慢理地把玩著手中的梨花。修長的手指一寸一寸去除了花枝上的分枝雜葉,只余下干干凈凈一根主枝,點綴一朵皎白似玉的梨花。

    “哥哥喜歡梨花嗎?”

    折枝試探著開口。

    她凝著謝鈺的神情,心中暗暗想著——若是謝鈺點頭,趕明兒她便將樹上的梨花全摘了,尋個晴日晾干了,做成香袋、做成吃食,陸續送給他。

    哪怕是謝鈺要將整棵梨樹挪到映山水榭里去,她也絕沒有不肯的。

    只求能哄得謝鈺高興,不再這般想一出是一出的捉摸不定,讓她成日里提心吊膽。

    “不喜歡。”謝鈺答的平淡,順手便將那支梨花擱下:“我只是在想我養的那只鳥,為什么不能乖乖聽話?”

    他的視線抬起,落在折枝面上,漆眸幽邃,不見笑意:“是我……待她不好嗎?”

    折枝聽他一提,驟然又想起了昨日里去映山水榭時,謝鈺親自秉了鎏金小勺,頗有耐心地喂那只鳥雀的模樣。

    怪異之感,再度涌上心口。

    折枝低眉掩下心底的不安,小聲開口:“許是那鳥怕生,日子長了便好。”

    “是嗎?”謝鈺淡笑了一聲,終于抬手挾起一塊茯苓餅:“只可惜,我的耐心有限。”

    折枝不知該答些什么,便低下頭去默默用著糕點。

    隨著盤中的糕點減少,游廊外的雨水也漸次停了。

    殘余的水珠順著滴水滑落,打在青石地面上瑯瑯有聲。

    半夏收了手里的紙傘,踏著庭院中的青石小徑過來,往折枝跟前福身,遲疑開口:“姑娘,蕓香過來了。”

    “蕓香?”折枝訝然:“她不是——”

    她話至一半,輕輕收住了嗓音,抬眸望向門上。

    兩名水綠色比甲的丫鬟正一左一右地攙著人邁進月洞門。而被扶著的那人步履虛浮,秀臉蒼白,正是受了杖責的蕓香。

    折枝愣了一瞬,倒也明白過來,微抿了抿唇。

    按理說二十余杖下去,即便是個男子,也得在床上躺上好幾日才能起身,更勿論蕓香這等姑娘家。

    可這宅子里的家法素來是有玄妙在。同樣的紅杖子落下去,可以傷筋動骨,可以落下暗病,也可以表面看著慘烈,實則不過是些皮rou傷,回去擦點傷藥,睡上一宿,便能下床走動。

    只是不知,蕓香既已得了輕縱,此刻又來沉香院里做什么?

    仿佛是為了解答她的疑惑。蕓香在被人攙著與謝鈺行過禮后,便往她跟前走來。剛走到廊下,倏然雙膝一軟,合身跪落。

    折枝一驚,卻聽蕓香聲淚俱下道:“之前的事,是蕓香自作主張惹惱了表姑娘。一應責罰都是蕓香該受的,但求表姑娘息怒。蕓香在這與您賠罪了。”

    她說著,一個頭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磕得額心都泛起紅意:“蕓香不該拈酸吃醋,嫉妒大公子與您走得近,更不該——”

    半夏原本在一旁冷眼瞧著,聽她這般開口,一張小臉氣得通紅,伸手便要拽她:“呸,你瞎說什么呢?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閨閣里的姑娘最是看重名譽。客居在府上還與主家公子糾纏不清已是難聽至極,若是再自輕自賤,與一名通房丫鬟爭風吃醋,傳出去怕是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蕓香這一番話,看著是與她賠罪,實則是句句誅心。

    看著跟蕓香過來的幾名丫鬟婆子也都滿臉訝然地暗自抬眼窺著她,折枝也著了惱,咬唇冷聲道:“蕓香,你今日來我沉香院里,夫人可知道?”

    似是被戳到痛處,蕓香話音隨之一頓,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身子,旋即卻又含淚道:“奴婢卑賤之身,豈敢驚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