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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集扯了韶光一把,打算留下自己,示意他們快快上船。 此處河道連著城外,巖洞極為低矮,反倒將外頭不知何處的殺伐鐵蹄聲放得更大了。 liJia 推諉讓度間,四只木舟不敢再等,當先劃了出去,眼看著最后那一只也不愿再等。江小蠻一把將趙瞿甩了上去,繼而忍著恐懼哭意,鄭重朝三人一拜:“兄長們戰死,貴妃殉國,我亦是涼國之主,是走不得的。” 說罷狠命推了他們一把,喊了句“姑姑照顧小瞿”便疾步折了回去。 到了大殿中,隱約已經聽得遠處騎兵的聲音。江小蠻一邊喊著寧兒的名字,一邊瘋了似地在樓閣廣廈間翻找了起來。 她也怕死,可親人子民都或困或死于戰火,她就是再怕,也不能獨活。 等瑤華宮的殿門被破開時,畫偃戰戰兢兢地跟了過來,幫著她在一處偏屋內尋著了孩子。 “小姑?”奶聲奶氣的叫聲,看著卻是困倦的狠了。 江小蠻一把抱起寧兒,另一手拉了畫偃就要跑:“將珠釵粉妝都卸了。”還順勢將孩子身上的大金鎖等貴重東西擼了隨意丟棄。 可才跑進后花園處,梅香四溢的樹叢后,便過來兩個落單的突厥兵。瞧著是最底層的那種士兵,卻在亂軍中趁了孤勇聰明,偏了主路,率先摸到這處了。 瑤華宮雖享盡尊榮,地勢卻既幽且偏。 兩下里這一撞見,江小蠻在城樓上灰頭土臉還是一身道袍,抱了個困睡的幼童,站在畫偃身側,瞧著就像是姐弟三個。 血腥氣撲面,兩個突厥兵收刀,笑的邪氣。四只狼一樣的眼睛,自然是全都看向了宮裝冶麗的女官畫偃。 正在怔楞無措間,影壁后一個幼小身影舉刀風一樣朝這處跑來,出其不意地一刀扎進了突厥兵的小腿上。 竟是去而復返的趙瞿,他人才到突厥兵胸口高,卻大喊著:“殺了你們為我娘親阿翁報仇!jiejie快跑!” 眼看著彎刀當胸穿過那具還未長成的身體,抽刀時的鮮血噴得滿院皆是,江小蠻覺得腦中轟然嗡響,天地間皆是血霧,她將寧兒推進畫偃懷里,嘶聲叫了句:“走!” 而后上前接了男孩手中長刀,再無畏懼,舉著刀沖向那兩人。 這三年里,她嗜酒,卻也同魚姹習了刀法,雖被贊過運腕靈巧,卻是氣力不夠,也從無實戰。 然而這一刻,她狀若癲狂毫不畏死,加之突厥兵的哂笑輕視,猱步近身后,竟是一刀劈開了一人的項口。 血柱猛然間噴出丈遠,落在梅花蔭間,那人睜大了不可信的異域瞳眸,仰天倒在了黑沉沉的烏云下。 另一人驚怒間,立刻舉刀就要來殺,江小蠻勉力格擋了數下,眼看著就要被擊殺時,破空聲響起,不知何處飛來一支□□,正中那人面門。 周邊空無一人,未及多想,她慌亂地蹲下身,抱起還在抽搐的男孩,抖著手卻是罵了句:“推了你上船逃命去,怎么就這般不聽話!” 趙瞿依在她懷里,血一口接一口地朝外吐著:“阿姐,我好怕,除了阿翁娘親……我就只識得你了……不想跟旁人走……” 瞳孔散開,有星點雨絲落下,還未綻放的生命,今夜之后,他再也不會笑著來鬧她了。 這個孩子,從他尚在襁褓時,她就坐著他阿翁趙七的驢車四處玩了。他小她十一歲,一個市井鄉野人家的孩子,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梳著沖天揪纏人要糖……她幾乎是見證了男孩這短暫的七年。 雨絲綿綿落得穩了,江小蠻哭過了,抱著他的尸首放到梅樹下,想要走時,瞧了眼樹下情形,卻是不忍。 折回樹下,執著地試了好幾次,終是將他背抱在身后,在雨中才行數步,卻是又摔跌下去。 她喃喃自語著也滾在血水里。 “竟長高了這許多,我都抱不動你了……” 正混沌難醒間,魚姹領著二十名最精銳的羽林衛殘部找了過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消息——天子不愿降,正領著三百羽林衛,在城樓上與人死戰。 她收淚驚醒,指了畫偃和寧兒去的方向,令魚姹領人前去保護:“開城的時候汗王有諾,不會大肆屠戮了,你們只好生尋個偏殿躲了,到明日早上必會無恙。” “殿下真的不留人相隨?” “我抄近路過去,生或死,我得去看著父皇。” 魚姹到底歷過戰事,到了此時也還算鎮定,想了想若是人多勢眾地逆流回去,反倒免不得拼殺。她幫著主上將男孩血污遍身的尸首扶上她背,又用數條衣帶將兩人緊緊綁了,隨后也不停留,拜別而去。 穿過數座庭院偏殿,江小蠻每一刻都覺著自己要力竭了,卻是仍執念地想多帶趙瞿再行一段,偶爾有落單的宮人風一陣地跑過去,也都絲毫不在意她這怪異的模樣。 雨勢如注,死撐過最艱難的那一段,步上皇城根一處偏僻馬道,站到墻頭上時,她腳下一軟,倚著青苔墻體,半跪了下去。 累到極處,卻在心底里蔓生出無畏和虛無的暖意來。 執意背著趙瞿的尸首,一則確是不忍,二則,她自己其實明明白白的知道,連月來嘯箭投石火光喊殺,四百年繁華菖都城,她的家國,已然毀作了殺伐戰地。 她不再是上國的公主,隨時都在同親眷死別。 --